顾权微微一顿,说道:“乃督送贺礼的宫中女官。”
“哦,这样啊,那我就不察了。”冯据微笑着点了点头,“对了,顾兄是初次来均阳?”
顾权点头。
“想必顾兄对均阳城的道路不熟吧?”冯据笑了笑,“这样,我派个人给你们引路,可好?”
“那自然感谢!”顾权忙拱手道。
“顾兄不必客气。”说罢,冯据回过头,叫道:“袁直!”
“属下在!”一个军士从队中出列,跑到冯据跟前。
“顾大人一行要前往光禄寺丞殷大人家,你替他们领路。”冯据吩咐道。
“是。”袁直应道。
“顾兄,在下还有公务在身,就不送你们进城了。”冯据回过脸笑道。
“冯兄先忙,在下告辞。”顾权拱手一礼。
冯据回了一礼:“顾兄慢行。”
袁直忙说道:“顾大人,请跟小人这边来。”说着,他转身,小跑着在前边引路。
顾权做了一个手势,身后的车队跟在他身后,浩浩荡荡地通过永宁门,进了均阳城。
殷录的府第在离王宫不远的月照巷,有袁直带路,陈嬿姝的车马顺利地到了殷府。
郑樱得了消息,早派了身边得力的侍女春莺在门外迎接。
见陈嬿姝的马车停住,春莺赶紧迎了上来,侍立在马车旁,躬身行礼道:“春莺恭迎公主。”
此时,碧绫已经扶着陈嬿姝从厢中探出身来。看见眼前的春莺,陈嬿姝忙笑道:“春莺姐姐,快快免礼。”
燕太后去世时,郑樱回郑国时,就带着春莺,因而,陈嬿姝与她也算熟识。
“谢公主。”春莺起身迎了上来,伸手去扶陈嬿姝,笑道,“公主,小心。”
陈嬿姝踩在马凳上,下了马车。
“公主,夫人与女君、三公子都在厅里等着呢。”春莺道。
“好。”陈嬿姝点头,道,“还请劳烦春莺姐姐引路。”
春莺侧过身,恭敬地笑道:“公主,随奴婢这边来。”
“嗯。”陈嬿姝点了点头,随春莺一起进了府。旁边的管事则领着人,与顾权一起指挥着仆僮把陈嬿姝带来的箱子往府内搬。
陈嬿姝跟在春莺身后,穿过侧边一条长长的游廊便到了后院。一进院门,她便看见姨母郑樱带着表姐殷琉与三表弟殷璋已经站在院中迎接自己。
见此情形,陈嬿姝快走几步,来到郑樱面前,行礼道:“阿蝉见过姨母。”
郑樱赶紧将陈嬿姝扶起,笑道:“阿蝉,快快起来。”
陈嬿姝起了身。
郑樱抬起眼,细细端祥了一番,啧啧道:“两年不见,我们阿蝉出落得愈发清丽非凡。我觉得这模样可不止是南原第一美人,谓之天下第一美人,也不为过。”
“姨母缪赞,阿蝉愧不敢当。”陈嬿姝羞道。
“姨母说的可是句句出自真心,可不是客套。”郑樱笑罢,又转过头对着殷琉和殷璋道,“琉儿,璋儿,还不上前来与阿蝉见礼。”
殷琉拉着殷璋上前,对着陈嬿姝就要施礼。
陈嬿姝见状,忙将殷琉扶住,笑称:“琉姐姐,阿璋弟弟,我们姊弟之间,不必多礼。”
“那怎么成?你可是一国公主,该有的礼仪还是要的。”郑樱在一旁笑道。
“在这后院里,我们只是姐姐、妹妹、弟弟,哪有什么公主啊?”陈嬿姝望着郑樱笑道,“再说了,我还想在均阳多住些日子。天天这些多虚礼,姨母这不是赶阿蝉快些走吗?”
“你这孩子,怎么说的倒是姨母的不是了?”郑樱假意瞪了陈嬿姝一眼,然后拉过她的手,又笑道,“好,以后不整这些虚礼了。姨母可盼着你在均阳住个一年半载才好。”
“就怕姨母到时烦了阿蝉。”陈嬿姝抿嘴笑道。
“怎么会?”郑樱拉着陈嬿姝一边往屋内走去,一边说道,“琉儿下个月就要出嫁,以后家里就三个猴子,姨母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你留在这里,可以多陪姨母说说话。”
“琉姐姐出嫁了,姨母可以叫阿瑞早些娶个媳妇进门,可不就有人陪姨母说体己话了吗?”陈嬿姝调皮地笑道。殷瑞是郑樱的长子,今年十五,比陈嬿姝还小一岁。
“阿瑞才多大啊?”郑樱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娶媳妇,怕还得等过三五年吧?”
说笑间,四人已进了屋。郑樱让陈嬿姝与自己坐在正中,殷琉与殷璋姐弟分坐两边。
陈嬿姝把母亲拟好的礼单递给郑樱,说道:“姨母,这是阿娘给琉姐姐添的嫁妆,您派个人去清点一下。”
郑樱接过礼单一看,惊呼道:“哎呀,你娘怎么给琉儿添这么多贵重的东西?”
这句话说得倒不假。陈国虽然是小,但陈弘好歹也是一国之君,拿出手的东西,也不可能小气。况且郑檀与郑樱姐妹感情深厚,郑樱唯一的女儿出嫁,郑檀出手自然大方。
陈嬿姝笑笑说道:“阿娘一向疼爱琉姐姐,如今琉姐姐大喜,阿娘自然要表示一番心意。”
郑樱把礼单递给殷琉,说道:“琉儿,这是你姨母给你的,你自己保管。待你出嫁的时候,直接就带往高家,娘也懒得过手了。”
“是。”殷琉伸手接过礼单,却是看也未看,便放入袖中。
陈嬿姝有些意外。她仔细看了看殷琉,只见她眉目淡然,面上毫无喜气,完全不像快要出嫁的新嫁娘。她心里有些不解,但当着郑樱的面,也不好细问。
接下来,郑樱与陈嬿姝、殷琉便坐在一旁闲话家常,六岁的殷璋坐在一旁甚是无聊,只吃着糕点。
说着说着,也不知怎么,便扯到了陈嬿姝的婚事上面。之前陈弘拒了吴国的求亲,向赵国求亲被拒之事,郑樱也知晓,她自然也明白,陈嬿姝此番来赵国,绝不仅仅是为殷琉大婚之喜而来。因殷璋年幼,郑樱怕他听了话出去乱传,于是便让殷琉把他带了出去。此时,屋内便只剩下郑樱与陈嬿姝两人了。
“阿蝉,你实话对姨母说,你来赵国,可是与之前向二殿下求亲被拒有关?”郑樱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陈嬿姝微微定,然后点头道:“是。”自己在赵国,人生地不熟,还要靠姨母帮忙,不必向她说假话。
“那你是怎么想的?”郑樱眉头微皱,“之前二殿下已经拒了你,难不成你想亲自再求一次?”
看郑樱的模样,似乎不赞同她这么做。确实,这么做实在太不矜持,太有损其作为一国公主的颜面了。可是,此时的陈嬿姝也顾不上什么颜面了,毕竟,前世的教训实在太惨痛了。
于是,她叹了一口气,然后把之前自己说服母亲的那套说词,又对着郑樱说了一次。
果然,郑樱与母亲一样,也被她说服了。只见她听完陈嬿姝所言,点了点头,说道:“二殿下确实乃人中龙凤,十四岁便亲自披挂上阵,屡立战功,在群臣和百姓心中威望极高,因而,就算赵王再疼爱三殿下,也不敢立三殿下为太子。不出意外,这国君之位,肯定还是二殿下的。阿蝉若是真能嫁与二殿下结百首之好,至少可保陈国五十年无虞。”
“阿蝉也是这样想的。”陈嬿姝低头道,“所以,我才借着琉姐姐出嫁之机,来赵国看看,有没有机会。”
郑檀思忖了片刻,说道:“你这番来赵国,虽说是为琉儿的亲事而来,但你毕竟是陈国公主,照理,也应该进宫去拜会蔡太后与姜王后。进了宫后,你想法子讨得蔡太后或者姜王后的喜欢,多些机会进王宫的机会,自然也就能与二殿下见面了。”
“那我们把帖子递给蔡太后还是姜王后呢?”陈嬿姝向姨母请教道。
“姜王后这人性子极冷,对谁都清清淡淡的,这也是为何她长得跟个天仙似的,却不得赵王宠的缘故。蔡太后则不同,她不仅是王上的生母,而且与你外祖母早年也有交情。当年我初到赵国,你外祖母亲还曾修书给她,托她照顾我。这些年来,蔡太后对我们一家确实不错,你姨父仕途如此顺利,也全靠太后在王上面前举荐。我还不是你外祖母亲生,蔡太后都如此待我,你可是你外祖母的亲外孙女,想必蔡太后知道你来了,定然更欢喜。”
听到自己外祖母与蔡太后还有这一层关系,陈嬿姝心里十分欢喜:“那就听姨母的,我先去求见蔡太后吧。”
“好,事不宜迟,我这就派人把你的拜帖送到宫里去。”郑樱点头应道。
“多谢姨母。”陈嬿姝大喜。
于是,郑樱当即叫人送了帖子进宫。很快,宫里派人来传了话,让郑樱次日一早带着陈嬿姝进宫去觐见蔡太后。
第10章
晚间,殷录从官署回来,殷瑞和殷玮两兄弟也从书院返家。殷府便在清荷院摆了宴为陈嬿姝洗尘。
席间,大家只闲话了些家事,殷录与郑樱又问了问陈弘与郑檀的近况,以及陈嬿姝路过郑国时,与舅父郑眭一家见面之事,其余之事,并未多谈。散了席,便各自回屋歇息。
因为陈嬿姝来均阳只是小住,郑樱便让她与殷琉同住在梅园,只不过殷琉住在前院,她住在后院。因而,罢席之后,两个小姐妹便同路归去。
月色清辉,如水一般,泻在人的身上,像是洒了一层霜似的。月下,殷琉的眉目显得越发的清淡,但眉间的愁纹似乎仍若隐若现。
陈嬿姝忍不住将自己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琉姐姐,你大喜之日在即,我怎么感觉你面上并无喜色?”
闻言,殷琉微微一顿,随即淡笑道:“哪有?莫不是阿蝉看错了?”
“我可没看错!”陈嬿姝回过脸,看见碧绫与殷琉的侍女知梅远远跟在后面,遂倾过身,挽住殷琉的胳膊,低声说道,“琉姐姐,可是对这桩婚事不满意?”
“没……没有啊。”殷琉的笑容却愈发勉强。
“你别我了。”陈嬿姝见殷琉这模样,心中更是了然,又说道,“琉姐姐,有什么事,别闷在心里,跟我说说吧。你自己一个人闷着,会闷出病来的。”
殷琉一怔,随即轻声一叹,说道:“跟你说有什么用?都已经成了定局!”
闻言,陈嬿姝微微一愣,忙问道:“琉姐姐,你真的不满意这门亲事?这是为何呀?我听我阿娘说,姨父姨母给你定的是赵国右相杨家的公子,你们可谓门户相当,应该错不了呀?”
“阿蝉,其中有些事,你与姨母并不知晓。”殷琉咬了咬唇,似是犹豫了片刻,才又说道,“我私下得知,那杨松乃有一青梅竹马的心爱之人,只是那女子门第不高,杨相国不答应这门亲事,另与我家结了亲。可杨松并不愿意,还曾在家绝食相抗,最后杨相国拿了个由头,把那女子的父兄下了狱,以此逼迫杨松。因为那女子父兄若被定罪,那女子也会被没为官奴。杨松为了不让心爱之人受苦,不得以违心应下了这门亲事。杨相国把那女子父兄放出后,把他们一家赶往西北苦寒之地……你说,这样的境况,我如何能欢喜?”
听到这话,陈嬿姝面色一变。她前世就嫁给了一个心中无自己的丈夫,过得简直生不如死。她不愿意殷琉再过这样的日子。
“琉姐姐,此事,姨父姨母知晓吗?”她问道。
“我跟阿娘说过,父亲肯定也是知道的。”殷琉答道。
陈嬿姝一愣,随即又问道:“既然如此,姨父姨母怎么还舍得让琉姐姐你嫁过去?”
“他们舍不舍得,还能怎么样?当初为了挣几分面子,父亲与杨相国一同请王上指的婚,事到如今,哪还有反悔的余地?”殷琉苦笑。
“可是,琉姐姐就这般嫁过去,夫妻怕是难以和睦呀。”陈嬿姝急道。
“我嫁与杨松,求的本就不是夫妻和睦,而是两个家族的利益。”殷琉迈着缓慢的脚步,一步一步向前走去,“阿蝉,我们这样的女子,不过是棋子。为了家族利益,随时都只能牺牲的。就像阿蝉想嫁与二殿下一样,还不是想借助赵国之力,保陈国安稳?”
陈嬿姝默了片刻,说道:“琉姐姐,你,你也猜到我的来意?”
殷琉并未回答陈嬿姝的话,而是自顾自说道:“杨相国在朝中说话极有份量,以后我三个弟弟出仕,还要仰仗他帮忙。而杨家看中的,是阿娘与太后关系密切,父亲是王上身边的近臣,跟王上说得上话。我们这桩婚事,也算各取所需吧。”
“琉姐姐,那你甘愿就这般嫁过去?”陈嬿姝心里有些难受。她不愿意殷琉受苦。
“我不愿意,又能怎样?”殷琉转过脸来,望着陈嬿姝,凄然一笑,“阿蝉,你知道吗?我与杨松定亲之后,曾在一雅会上见过他。可是,他视我如无物,不曾看过我一眼。我嫁过去之后,会遭遇到什么,我心里早已清楚。可是,我能不嫁吗?我敢不嫁吗?”
听到这话,陈嬿姝更是心疼,可是,赵王指的婚,她知道,殷琉不嫁是不可能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殷琉。在这个情境下,什么样的话语都是空洞无用的。
只是,殷琉那凄婉的笑容,久久印在她的脑海中,以致于夜不成寐。前世殷琉出嫁之后,与她少有书信往来,因而,她并不知道殷琉过得如何。如此看来,前世的殷琉,应该与她和郑萸一样,都是不顺的吧。
想到这里,陈嬿姝深深叹了一口气。
为何,对她们几个女子来说,命运是如此的身不由己?
陈嬿姝越想越难受,直到鸡都打过头道鸣后,她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梦中,又是北济门!
又是把自己推下城楼的那双手!
她躺在冰冷的地上,再一次感觉到鲜血从自己七窍中流出来。这时,那个穿着银色铠甲,披着红色披风的男子,纵马来到了自己跟前。她努力瞪大眼睛,望着他。这一次她的眼睛似乎没有模糊,她心里一喜,正准备将他的相貌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