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里,水潭中间的石台毫无征兆地朝一边倾倒下去,紧接着,祭坛顶上的巨石滚落,直接朝棺材旁边的两人砸了下来。
宣玑一把拉开盛灵渊,昏昏沉沉的盛灵渊差点被他一爪子挠精神了——这缺德玩意拽的是他头发!
陛下还没来得及吭声,整个祭坛就开始坍塌,巨石接二连三地砸下来,一下撞飞了阿洛津合上一半的青铜棺盖。
水潭中激起巨大的水花,紧接着,潭水倏地冲上来,连人再棺材一起冲了下去。
这可真是缺了大德了——石台上全是盛灵渊的血,让水一冲,把他俩劈头盖脸地浇了个痛快。
一时间,杂乱无章的心绪在彼此耳边炸开。
盛灵渊迷迷糊糊地听见宣玑心里冒出一串狂飙的脏话,好在用词都比较新潮,在古人听来,相当于自动打了马赛克。
而盛灵渊胸口和太阳穴的剧痛也同一时间传到了宣玑身上。
宣玑猝不及防,牙关一下没咬住,差点呛死在水里。
潭水在把他们往一个方向冲,宣玑呲牙咧嘴地保持着平衡,一把抓住要随着棺材沉下去的盛灵渊,心说:“这老鬼是秤砣吗,怎么还往下沉?”
然而随后,他看见了盛灵渊那张无动于衷的脸。
假如不是喝了对方一口血,共享了盛灵渊此时的感觉,宣玑几乎会觉得这人没有痛觉。
接着,他又听见了遥远而模糊的歌声。
那好像是他从阿洛津和盛灵渊的记忆里听过的……巫人族的童谣。
歌声循环往复,摇曳不去,随着潭水中巨大的漩涡流转。
忽然,宣玑想起自己看过的那本关于武帝的野史,那书的封面设计乏善可陈,没什么吸引人的,他记得自己当时停下来翻开它,是因为书封的文案。
那文案上写着:
你这一生,身陷重围时,有人能让你交付后背吗?
行至末路时,有人能让你托妻托孤吗?
万念俱灰时,有人能给你热一尊暖炉吗?
逢年过节、宫宴散尽时……
除了满墙风灯与寒鸦,有人能同你分一壶残酒吗?
他俩不知被水冲到了哪里,随万千白骨一起,无数镜花水月蝶在水中挣扎着,发出细小的荧光,又缓缓熄灭。
像黎明时渐次沉默的星辰。
然后“哗啦”一声,宣玑的后背撞上了山岩,他一手扣住凸起的石头,挣出水面。
他看见了月光。
尘封了数千年的巫人族祭坛,被不知道运气格外好还是格外差的杨潮一肘子撞开了机关,缓缓上浮到了人间。
第34章
可是宣玑无暇欣赏月光, 他现在的心就跟潭水一样凉。
这祭坛里又悲壮又险恶, 里面全是恶咒, 比炭疽病毒恐怖多了,哪怕飞出一只蝴蝶,那就是一场生化危机。
宣玑一眼看见水里漂起来的长发, 正要伸手,耳边就响起盛灵渊有些咬牙的声音:“你再敢扯朕的头发,朕诛你九族。”
“诛诛诛, 随便诛, 我回去就把户口移到单位集体户口本上,”宣玑飞快地说, “但那蝴蝶……”
“知道。”
“所以怎么办!”
这时,一个大型“野生动物”扑腾着狗刨, 吱哇乱叫着被水冲了进来,宣玑一抬脚挂住了那货, 定睛一看,正是杨潮。
“考研的?”
杨潮一边哭,一边四肢并用地抱住了宣玑的大腿, 险些将他们领导身上唯一完整的衣服也扒下去。
宣玑艰难地拉住腰带, 怒道:“你们在搞什么?!”
杨潮泣不成声。
盛灵渊忽然问:“清平司来人了?多少?”
宣玑顾不上纠正他的用词,迅速翻译了过去,杨潮“嘤嘤”道:“五个……不是,嗝……六、六个。”
宣玑:“……”
历史背不下来,十以内的数也数不清, 还想考研!现在的年轻人怎么想法这么多?
盛灵渊:“算上你我,正好八个人。”
宣玑勒住了腰带,没防住鞋,说话间,一只鞋已经被杨潮扒了下去:“您……嘶……确定吗陛下?我部门个别同学的计量单位恐怕不是‘个’,是‘头’!”
“活的就行。”盛灵渊抬手按向潭水,他手心像是有某种神秘的引力,往下一压,水面骤然下沉,露出了一个漩涡,漩涡越卷越大,把三个人一起卷了出去。
杨潮同学嘹亮的嗓音替他们预报了行程,王队听见动静,喝道:“闪开!”
他把自己外套扒下来,往水里一扔,衣服却不飘走,好像黏在了水面上。王队伸手拉扯起自己的衣服,水面就被他的外衣吸了起来,凭空做出了一个一米来高的“水堤坝”,正好截住了被冲出来的三个人。
其他人连忙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水里的三位拉上了岸。
水堤坝“哗啦”一下碎了,王队这才看清自己拉上来的人,震惊得烟都掉了:“不……这是嫌疑人?现在嫌疑人颜值都这么高了?”
他没见过盛灵渊,平倩如却是在赤渊医院近距离围观过大魔头的,闻声一回头,吓得“妈呀”一嗓子坐在地上。
盛灵渊没功夫理他们:“小妖,真火!”
“蓝牙”链接虽然侵犯个人隐私,但也不是完全没好处,至少在这种情况下极大地减少了沟通时间。
盛灵渊不用开口,心念微动,宣玑已经明白了他要什么。
宣玑划破了自己的中指指尖,挤出一滴血珠,那血珠脱离皮肤瞬间,迅速变成了一团真火,飞向半空。
盛灵渊就地取材,附近旁边一排假树应声而倒,枝叶就地卷成了人形。
盛灵渊:“借些活人气。”
在场几个人还没分辨出他这口音是什么调,就同时感到一阵战栗流过全身,像是赤身裸体地站在寒冬大雪地里,西北风无情地卷走了他们的体温。
宣玑那团火突然碎成了无数光点,分别将那些鲜活的人气钉在每一个假人的五心处。
假人们空洞洞的眼睛里亮起了火光。
盛灵渊抬手一挥,他们就飞了出去,按着伏羲八卦位,落到了半山腰八个方位上。
与此同时,每个人都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自己突然长出了第二个视角,随着假人飞到了远处。
假人落地瞬间,祭坛也已经完全浮在了水面上。
“轰隆”一声。
大量的镜花水月蝶被淹在了潭水中,但仍有无数漏网之鱼,成群结队地从山洞里飞出,舒展而优雅地穿梭于虚假的草木中间,这山头林间就像是传说中的萤火森林。
随后,蝴蝶受到了某种指引似的,开始分流,朝那些假人飞去。
透过假人的眼睛,几个人能“看见”成群的蝴蝶在他们头顶盘旋,有些靠得极近,能看清翅膀上忽喜忽悲的人脸。
饶是经验丰富的外勤,这会也浑身直冒冷汗。
谷月汐喃喃地说:“这是什么……”
盛灵渊用有些生硬的现代汉语说:“跟我念一句话。”
宣玑听出那是一句巫人语,大概是怕他们学不会,盛灵渊说得很慢,发音位置相对靠后,显得低回而又温柔。
跟着别人念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是有忌讳的,异控局员工入职培训第一课就讲的这个,可盛灵渊的声音却像是有某种诱惑力,连误以为他是嫌疑人的王队都跟着恍惚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把那发音重复了一遍。
盘旋的蝴蝶像是听见了什么,星星点点地落在假人们身边,枝叶间、草丛中,仿佛镶了一片碎钻。
宣玑第一个把巫人族语念出了声,他从跟盛灵渊的联系里隐约感觉到了那句话的意思——那是一句类似于“回来”的呼唤。
盛灵渊虽然心黑手狠,随时能反手坑死队友,但宣玑就是觉得他在这件事上不会搞什么小动作……毕竟,上一次的东川祭坛也是他亲手封印的。
巫人族的咒文从人们口中流出,假人眼睛里的火光越来越旺盛,蝴蝶们渐渐被吸引,钻进假人的身体里。
远处的公路上,路灯准时亮了,无辜的城市与乡村正准备安眠,或是开启一轮狂欢。
华灯初上了,人间烟火迷离。
半山腰上,八个身体里装满了镜花水月蝶的假人被蝴蝶的点亮,远远看去,就像是几尊镇山的神,神色肃穆,将本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的恶咒牵制在山中。
“那山上是什么玩意?”
山脚下,月德公的徒子徒孙们方才被那一阵诡异的地动山摇震得东倒西歪,此时惊魂未定,抬起望远镜往山上看。
镜花水月蝶很小,一大群凑在一起,从远处根本看不出是什么,只能望见流动的荧光。
“快快快,告诉师父,问问怎么办?”
山脚下,灰唐装的老头也看见了这一幕,他立刻反应过来——他们家“矿场”地下禁地里的东西被翻出来了。
唐装老头声音发涩:“不管他们翻出什么,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这座山。”
他们祖祖辈辈盘踞在这里,逢年过节供奉接不过来,名利简直已经是小儿科——这么多年,好多被大师“救”过命的信徒都已经把他们当神崇拜了。
久而久之,“大师们”自己也有种错觉,好像他们跟普通人天生就不是一个种族。
山里的秘密泄露出去的后果,他们想都不敢想。
无论是身在蓬莱的月德公,还是他的徒子徒孙们,此时都恨不能把自家那个泄露“天机”的内鬼抓出来碎尸一百遍。
“开火……”唐装老头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开火!”
那些扛着特殊“机关枪”的徒孙们接到命令,同时朝山顶开了火。
不用瞄准,那些碗口大的“枪口”里飞出流星似的白光,撕裂了夜色,朝山上砸了下去。
“轰”一声,第一道白光落地,那一半山坡的假树林全给炸飞了,白光直接穿透了地面,砸在巫人塚的白骨堆上。
那些曾被蝴蝶寄生、又被离火焚烧过的白骨不朽,被惊起,天女散花似的炸得到处都是。
“秘银!”王队蓦地睁开眼,“他们怎么会有秘银?!”
宣玑:“什么?”
“研究所刚研发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专门针对各种灾难级的变异物种,”王队飞快地说,“我……真他妈见鬼了,不是还在试验阶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