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皇帝是不想让她跟罗红药照面。
一旦想通了这个,仙草不禁心惊肉跳。
她拿不准赵踞心中在怀疑什么,到底是不是自己担心的那件事。
但是却清楚自己不能小觑这位少年皇帝,更要防患于未然。
本来她会跟罗红药好好沟通的,只是因为有一瞬间的心灰意懒,所以竟什么也没有说就从宝琳宫离开了。
这一瞬间的失神,却极可能造成很大的失误。
比如罗红药的性子柔弱,如果皇帝真的怀疑到什么,只要旁敲侧击,或者稍微狠一些对她施加点儿压力,只怕罗红药就什么都说了。
退一步说,就算罗红药并不招认。但先前皇帝问过有关罗红药跟她说御花园飞鸟伤人的事,只要罗红药回答的跟她所说的稍微有差池,就足够引起小皇帝的疑心了。
仙草越想越是细思极恐,越想又越觉着想笑。
当初那个不起眼的、在宫内如“丧家之犬”四处躲闪流浪的小家伙,如今已经这样能耐了,能不动声色的算计人到骨子里。
虽然担心自己的忧虑成真,但是如果……真的栽在了小皇帝的手中,倒也不冤枉。
谁叫当初是她看中了这个人的呢,如今他果然不负众望,有着高人一等的算计跟筹谋,她又有什么话可说。
思来想去,心中的忧虑慢慢地不翼而飞。
仙草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大胆地站起身来。
桌子上的官窑碟子里整整齐齐地叠着几样点心,花样儿看着都还不错。
这些日子为了让自个儿的病逼真些,东西她都忌口少吃,如今像是把所有都放下似的,浑身一轻。
仙草瞅了片刻,捡着一块儿看着不错的梅花酥拿在手中咬了一口。
御厨们的手艺果然一流,虽然仙草常在御膳房偷吃,但是这种特给皇帝的精细点心却极少到手,如今却是不客气了。
她吃的香甜,眼睛却像是没饱一样乱看,却见御桌上还放着几本折子。
横竖无人留意,便大胆掀开看了一眼,都是些朝政大事,有些还带着朱批,扫过小皇帝隽秀的字体,忙又吐舌合上。
又见折子旁是个晶莹圆润的镇纸玉狮子,她认出是赵踞时常在手中把玩的,拿起来看了会儿,没什么了不起。
其他的文房四宝之类,自然都是上品。
徐悯出身诗书世家,笔墨自然是无可挑剔,比许多男儿都出色。
但自从“重生”,就再也没有执笔过。
此刻玩心大起,手有些发痒,她将手中的点心衔在嘴里,顺手拿了一根细些的紫毫,掀了一张小笺,提笔写了个字。
写完之后摇头:果然三日不练手生,差不多一年没动笔了,字已经走的跟螃蟹乱爬,自觉不堪入目。
赶紧撕得粉碎,扔在旁边的字纸篓里毁尸灭迹。
于是她溜溜达达的,吃了半碟子点心,又喝了两口茶,才心满意足。
仙草扶了扶肚子,终于又在铜火炉旁边落座,将身子靠在皇帝的书桌旁边。
大概是吃饱了的缘故,困上心头,仙草打了个哈欠,不知不觉歪头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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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跟罗红药回到乾清宫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这一幕:
那个人居然坐在御桌旁边,舒舒服服地睡着了,可见她甚是受用,脸上竟然红扑扑的,看着像是个给太阳光照过的熟苹果,似乎咬一口能透出甜意来。
皇帝简直不能置信,他走前两步,微微俯身细看,却见仙草的嘴角边上似乎还沾着可疑的什么。
他皱眉看了半晌,突然醒悟,抬头往桌上扫了眼,果然,原本一样儿没动的点心已经去了半盘子了。
这个人倒也还算有心,居然把剩下的点心均匀地在盘子上铺开,装出一个没有人动过的“格局大好”的模样,只可惜这种法子在吃一两块儿的时候才奏效,如今给她风卷残云般地吞噬了半碟子,还摆出这幅姿态,简直是欲盖弥彰,可笑至极。
赵踞有点窒息。
雪茶却没有留意这些细节,他只看见仙草睡得非常之甜美,自己跟着皇帝风里来雪里去,还给朱充媛吓得魂不附体,她在这里倒是美得很,简直比主子还要受用。
雪茶看向赵踞,委屈地告状:“皇上你看……”
赵踞还未做声,他身后罗红药上前一步,轻声唤道:“小鹿……”
赵踞回头看向罗红药。
给皇帝目光逼视,罗昭仪忙低头:“皇上恕罪。”
赵踞哼了声,迈步上前。
经过仙草身旁的时候,龙袍的大袖微扬,从她的头脸身上拢着抚过,金线的刺绣跟丝滑的厚缎徐徐在脸上轻曳,隐隐地有些痒痒。
“别闹……”仙草笑了声,伸手抓住了皇帝的袖子。
赵踞脚步一顿,回头。
仙草揪着他的衣袖,睁开眼睛。
目光所及,看见雪茶瞪若铜铃的眼睛,以及罗红药凝视自己的微红的双眸。
然后是近在咫尺的皇帝居高临下睥睨的眼神。
顺着他的目光,自然不免看见给她紧紧攥在掌心的龙袍一角。
仙草忙撒手一扔,又挪着后退,跪地道:“求皇上恕罪。”
赵踞哼了声,敛袖回到桌后落座。
仙草见皇帝并未发怒,就转头看向罗红药。
罗红药嘴唇蠕动,却因皇帝在前,实在不敢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目光交汇,仙草又重新回头俯身。
只听赵踞说道:“朕方才去富春宫,正好遇到了罗昭仪,她向朕告罪……”
仙草垂着头,瞳仁微微收缩。
赵踞道:“她说御花园里飞鸟袭人之事,是她的缘故。”
幸而是低着头,皇帝看不见她生生咽下了一口唾沫的样子。
赵踞盯着仙草:“鹿仙草,你有什么话说吗?”
仙草凝视着面前的琉璃地面,心中在刹那转过千万种错乱场景。
似乎有汗渗了出来。
终于仙草道:“皇上,这件事跟昭仪没有什么关系。”
罗红药终于忍不住叫道:“小鹿!我……”
皇帝打断了她的话:“哦,那你说跟谁有关?”
“回皇上,”仙草大声说道:“自然是跟奴婢有关。”
罗红药身形一晃,几乎要晕过去了。
雪茶起初只是听着,直到现在,终于也呵斥道:“小鹿崽子,可别瞎说呀!”
继瞪退了罗红药后,赵踞又恨铁不成钢地瞥了自个儿的心腹狗腿一眼:这是要造反不成。
最后皇帝看向仙草:“哦?怎么跟你有关?”
仙草道:“因为、因为太后娘娘命我们昭仪协助方太妃处理后宫之事,御花园赏花自然也是昭仪负责,本来奴婢该辅佐昭仪行事,但是奴婢偏偏病了,竟不能相助昭仪,今日出现了这种事情,皇上想必是要怪责的,求皇上……要怪就怪奴婢病的不是时候吧!”
罗红药本来脸白如纸,晃晃悠悠,听仙草说了这些,却慢慢地站稳了。
她看向仙草,惊讶,意外,喜悦交织在一起,眼中迅速地有泪光涌了出来。
刹那之间,罗红药忘记了皇帝的口谕,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抱住了仙草,潸然泪下:“小鹿!”
雪茶屏息看到这里,总算能够长长地出一口气了。
他回头偷偷地看了赵踞一眼,却见皇帝垂眸正看向面前的碟子,并没注意自己。
雪茶抬手擦了擦额角:“吓死老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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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在富春宫内,皇帝问起罗红药为何请罪。
罗红药跪地垂首说道:“臣妾领太后娘娘懿旨,佐助方太妃娘娘料理六宫事物,太后幸览御花园之事,也是臣妾一手操办。如今竟出现这种大事故,自然是臣妾的责任,求皇上责罚。”
赵踞听她竟说出这一番话,目光闪烁。
罗红药抽噎片刻,又道:“臣妾又听说小鹿给皇上带了去,虽不知她又做了何事冒犯了皇上,但终究也是臣妾没有好好约束教导她的缘故,不管她犯了什么错,都是臣妾的过错,求皇上降罪。”
她匍匐地上,哭的怪可怜见儿的。
这会儿方太妃走了出来,赵踞便一点头,命罗红药起身随着自己回到了乾清宫。
其实皇帝这一招,不可谓不毒。
皇帝自然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只不过是攻心之术而已。
他吃准了罗红药柔弱的性子,故意让罗红药看了朱冰清的惨状,如果罗红药知道什么,一定会泄露口风。
事实上皇帝差一点儿就达成目的了。
在亲眼目睹了朱冰清的模样后,又加上赵踞的逼问,罗红药甚至一度想直接承认了就是,就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罢了。
但是就在心意松动的时候,心底却突然又浮现仙草的脸,那样带笑的眉眼,透着淡然笃定。
仙草所做的事她自然不能赞同,但是仙草的为人手段,罗红药却从来信服,乃至到死心塌地的地步。
她不相信的是——仙草做这件事会留下破绽,会这么快让皇帝发现。
所以罗红药在那一瞬间做出了一个让自己庆幸不已的选择。
而仙草显然跟她心意相通。
所以罗红药喜极而泣。
就在罗红药跟仙草退下后,雪茶问赵踞:“皇上,您莫非是怀疑御花园的事儿跟鹿仙草有关?”
赵踞轻描淡写地:“朕说了吗?”
雪茶嘀咕道:“您是没说,但是您……”
他的做法显然就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