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草谢恩起身,不料因跪了太久,双腿酸软。
赵踞看她摇摇摆摆站立不稳,倒像是真的伤了脚似的,不由一笑。
他的手心里还捏着那枚玉佩,玉佩冬日温润,夏日生凉,皇帝的心情也随着平静下来。
“今日的事也是个教训,”皇帝淡淡道:“让你知道,总不能一直都巧舌如簧,总有人不吃你这一套。”
仙草不敢出声,此刻定神,又听皇帝这般说:难道他不信自己编排的跟颜如璋的事?
寻思中,皇帝走到她跟前,探手将玉佩递出去。
仙草不知他想如何,就抬头看向皇帝。
赵踞道:“拿着。”
“可是……”
“这本就是朕的东西,”赵踞凝视着她,“既然在你手中,也等同是朕送给你的。”
仙草突然不太想要这东西了,讪笑道:“奴婢只怕受之有愧,何况若给太后知道……”
话音未落,赵踞倾身道:“如璋给你的时候你就敢要,朕给你你反而不敢了?”
仙草一怔。
赵踞已经握住她的手,将玉佩不由分说地摁在掌心里。
仙草又有些紧张:“皇上……”
“别想跟朕玩心机,朕终究都会看出来的。”
仙草正欲后退,皇帝握紧她的肩头,俯身在仙草耳畔低声说道:“朕不想给的东西你都收了,朕想给的东西,你敢不要?”
****
五月初,幽州节度使之女冯绛到京。
整个宫内对这位人未到名声先已经大噪的冯姑娘甚是好奇,几乎翘首以待,想要看看到底是怎样难得的女子,竟然让蔡太师如此推崇。
而且这位可是据说能够跟颜珮儿一争高下的人物,自然引得万人瞩目。
冯绛进宫这天,正是最热的时候,后宫妃嫔们却一反常态,都顶着烈日躲在伞下,在宫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
将到午时,突然见到一道红衣的影子出现在宫道之中,一时大家都以为看错了。
很快地,那道影子走近了,原来是个英姿飒爽的少女,头顶绾着灵蛇髻,以灿灿的金花为冠罩住,红色的丝质坦领上襦,露出雪白修长的脖颈,下衬着红色的长裙,随风飘扬。
这样的大热天,如此肃穆庄重的后宫,一个初进宫的女孩子居然身着这样张扬的大红,着实让所有人都开了眼。
其实这女孩子的容貌并不算绝美,但是天生带有一种明艳,更加上因为穿着红衣,越发先声夺人似的,雪肤华容,像是一团烈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女子,赫然正是幽州节度使冯云飞的女儿冯绛。
后宫妃嫔们跟冯绛的第一次正式见面是在太后的延寿宫。
当时太后还未现身,众妃嫔齐聚等候。
冯绛给安排在月思宫内,在掌事嬷嬷们的规劝教导下,已经换下了那身刺眼的红衣,但是她那种张扬的形象已经深深地印在众妃嫔的心中眼中了。
尤其是王贵人等,暗中引以为笑谈,觉着到底是边蛮之地来的女孩子,浑然不识礼数。
此刻冯绛坐在末尾,虽然换了宫装衣裳,但举手投足,身上却依旧是那股子满不在乎的气质。
大家时不时地窃窃私语,脸上都有好笑之意。
冯绛自然也察觉了,她低头看看自己纤纤的素手,竟笑道:“有趣,京城的女子果然都是这样。”
这一句却非自言自语,声音颇高。
在场众人等不约而同停口,都转头看向她。
众妃嫔里,以罗红药跟江水悠品级最高,但罗红药是讷言的,只垂眸不语,江水悠却频频地扫量冯绛,闻声便含笑道:“冯妹妹是说什么?”
冯绛挑眉道:“方才她们议论我的话都噪到我的耳朵了,那些尖酸刻薄的话,难道你们没听见?”
颜珮儿在罗红药的下手,本来也如罗红药般垂眸静坐,听了这句,便转头看过去。
不料冯绛早就站起身来,竟径直走到首位几位的身前,她挨个地将罗红药,江水悠打量了一遍,最后转身看向颜珮儿。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冯绛盯着颜珮儿道:“我早听说过你的名字,人家都把你叫京城第一美人,我还想是怎么个美人呢,原来是这样娇滴滴柔柔弱弱的,原来皇上喜欢这种的?那我可要让皇上失望了。”
大家都目瞪口呆,如闻天雷。
连颜珮儿这种向来内敛不露之人,听了这般话,不禁也面红耳赤,只得含笑道:“姐姐说哪里话,在宫内,可不得随意说这些不合规矩的才好。”
冯绛不以为然道:“我天生就这张嘴,想到什么说什么,怎么,你不喜欢听我说的?”
颜珮儿低低咳嗽了声,自觉不便再跟她说下去。
不料王贵人先前因为罗红药的关系,差点儿遭殃,所以自打颜珮儿进宫后,便着意地巴结。
这会儿见冯绛口气很冲,让颜珮儿下不了台,王贵人便站起身,冷笑说道:“冯采女虽出身显赫,但是进了宫自然要依照宫规行事,何况你面对的是颜婕妤,你现在尚无品级,怎么连行礼都没有,还在这里胡言乱语地冒犯她?”
冯绛转身斜睨她:“看样子你的品级也比我高啰?”
王贵人哼道:“不敢,的确如此。”
冯绛笑道:“我看你倒是敢的很嘛。”她上前数步,几乎撞到了王贵人身上,逼得对方后退一步,坐回了椅子里。
冯绛才说道:“你最好别招惹我,我也不想上京跟你们这些人为伍,心里火气大着呢,惹急了我……”
她盯着王贵人,抬手往旁边一拍,只听“啪”的一声,那结实的桌子角居然裂开了一道缝。
王贵人吓得叫了出声。
在场众人皆都噤若寒蝉。
颜珮儿望着那道裂缝,脸色也有些泛白。
***
仙草当时自然不在,所以并不知道此事。
这日她又来到宝琳宫,罗红药便把这冯绛奇异的举止言行详细转述给她。
罗红药说罢抿嘴笑道:“可惜你没有在,当时的情形怪异极了,明明在场的都比那位冯姑娘的位份高,但却鸦雀无声,后来太后出来了,还以为大家都为了迎接冯采女而格外的安静呢。”
罗红药说了这句,又低低道:“我原先以为,宫内出了一个你这样的人物已经足够怪异了,没想到又来了一位更加古怪的,我先前还担心太后或者别的人会盯着你,这下子好了,只怕他们都去盯着这位冯姑娘了,你好歹也轻松些许。”
仙草见她在八卦之余居然还不忘担心自己的事,内心感动,便笑道:“那么这位冯姑娘对昭仪如何?”
罗红药摇头:“我当时并没做声,她只看了我两眼,也并没有跟我说话。”
“那倒是罢了,”仙草颔首道:“她初来乍到,身份又极特殊,昭仪先不要跟她亲近最好,当然也别招惹她。”
罗红药说道:“很是,我也是这样想的。”
仙草见宁儿安儿他们都出去了,便又凑近了,小声对罗红药道:“昨儿雪茶无意中提起你,我瞧着最迟这一两日,皇上定会召幸昭仪。”
罗红药脸红过耳,讷讷道:“真的?”
仙草笑道:“我算的,准没有错儿。”
罗红药红着脸小声说道:“其实大家都盼着侍寝,可对我来说,却并不是想侍寝,我只是、只是想多看看皇上而已,哪怕是什么也不做,就跟他朝夕相对的……”
仙草歪头看她。
罗红药认真道:“你不信?其实我宁肯像是你一样,做个宫女、或者掌事女官,横竖能够日日夜夜服侍在皇上身边儿,看着他就好了。”
仙草见她表情痴痴的,心里突然起了一阵奇异的涟漪,像是奇异的共鸣。
仙草知道那是小鹿的心意又在作祟了,当即忙压了压胸口,又咳嗽了声:“我本来想找个途径,从太医院里弄两幅易于有孕的药,如果昭仪只是想跟皇上朝夕相对什么也不做,那就算了。”
罗红药一愣,脸上的红更是如同染了胭脂似的:“你、你怎么想到那些了?”
仙草说道:“你虽然是不想争抢,且怀孕对女子而言也有些凶险,但我思来想去……要想在宫内立足,毕竟还是得有个子嗣最是妥当,至少太后那边也会对昭仪越发看护,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不至于多偏了颜婕妤。”
罗红药大为感动,握住她的手:“小鹿……”
仙草定了定神,笑道:“那你要不要啊?”
罗红药羞得转开头去,半晌才低低道:“要的。”
又两日,仙草在太医院里找到可靠的御医,按照罗红药的体质调配了两副药,她偷偷地放在食盒里,只装作是吃的食物。
才走过宝仪门,就见一个小太监发疯似的跑了过去,差点把仙草撞倒。
仙草忙贴墙站住,皱眉道:“你乱跑什么!”
那小太监回头见是她,脸色更如见鬼一样。
仙草本不以为意,见他脸色有异,便问:“怎么,是有什么事发生?”
小太监颤声道:“姑姑,出、出大事了!”
“什么事?”仙草微睁双眼。
小太监生生咽下一口唾液,才说道:“说是罗、罗昭仪……落水身亡了。”
仙草的耳畔跟脑中都是一片彻底的空白,问道:“你说什么?哪个罗昭仪?”
小太监哆哆嗦嗦地说:“就是、就是宝琳宫的……”
“啪”地一声,是仙草手中的食盒落在地上。
第104章
仙草不能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手上掉了东西也不知道。
她呆呆地瞪着那小太监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似的,拔腿往前跑去。
身后,那小太监看着仙草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喃喃道:“真是的,小鹿姑姑统共跟了两个主子,前一个徐太妃娘娘给赐了毒酒死了,现在这位昭仪娘娘又横死……难道是八字相冲,或者妨主吗?”
仙草飞跑往宝琳宫,才到半道,却见有许多宫女太监也正慌里慌张的,交头接耳,顾盼张望,却并不是往宝琳宫。
仙草蓦地醒悟——那小太监说是落水身亡,又见众人目光所视……赫然正是御花园的方向。
***
御花园的清晏湖旁边的石舫内,除了太医外,还有方太妃跟江水悠,并几个宫女太监。
除了方太妃跟江水悠,每个人的脸色都惴惴不安,甚至连向来遇事不慌的江水悠此时此刻,面上也掩不住惊异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