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换了皇帝色变。
赵踞双眸微微眯起:“你说什么?”
雪茶在旁边始终安静,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婕妤,不要乱说,还是快回去吧。”
不料冯绛却冷笑起来,道:“你自然听见了我说什么,皇上大概不知道吧,宫内的人私底下都在嚼舌呢,说皇上有病,好好的居然喜欢上了一个宫女,那宫女还偏偏是折辱过皇上的人,可最离奇荒谬的是什么呢?皇上喜欢人家,可人家却看不上皇上……”
赵踞静静坐着,喉头却微微一动。
雪茶已经不顾一切地冲了上来将冯绛拉住:“冯婕妤你是病了,且不要胡说,快回宫让太医诊看。”
冯绛给他拉的后退了两步,却仍道:“我没有病,病的是皇上,雪茶公公,你要传太医的话便立刻传来,好好给皇上看看才是。”
雪茶整个人都快要晕厥过去了,还想再拦阻,不料赵踞说道:“放开她,让她说。”
“皇上……”雪茶胆战心惊,拦住这个拦不住哪个。
赵踞看着冯绛:“你还听说什么了?”
冯绛迎着皇帝锐利慑人的目光,终于说道:“还有人说,小鹿姑姑出了宫后,就不知为什么惨遭横死。可是这对皇上来说有什么呢?皇上可查过她为什么会惨死?对皇上来说,只怕她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物件儿,皇上喜欢了就想得到手,若是摔碎了也不心疼。而我,我不想做这个物件。”
赵踞道:“那你想做什么?”他冷峭而讥讽地笑道:“你想做将军夫人?”
冯绛原本肆无忌惮,豁出一切般,突然听赵踞说了这句,蓦地僵住当场。
赵踞缓缓起身,他走到冯绛跟前,越走越近,冯绛忍不住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赵踞才说道:“就好好地当个宫内的物件,别去胡思乱想些不可能的,幽州节度使的女儿若是嫁给了夏州节度使,你们是要自立为王吗?你觉着这个可能吗?就算是朕给你赐婚,冯云飞跟禹泰起也不会答应。”
冯绛呆呆地看着他,泪珠从眼中滚落下来。
赵踞捏着她的下颌,看着她流泪的样子:“还有一件事,你所说的惨死的那个人,其实没有死,你不信?等着看吧,不会太久,很快她也会回到这里。”
冯绛睁大双眸。
“不过,”赵踞放手,他一抖衣袖,睥睨着冯绛道:“有一件事你倒是没说错,朕是有病,病的还不轻。”
向着冯绛似笑非笑地一瞥,笑影里透出刀刃般的锋芒:“所以你最好小心些,千万不要再招惹朕。”
第140章
皇帝说罢,又道:“现在你可以走了,或者,你想留下来侍寝?”
冯绛却没有了先前的放肆气焰,她也不再叫嚷,只是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往外走去。
才迈出一步,整个人差点往前摔倒。
雪茶慌忙上前扶住她:“婕妤小心……”
冯绛顿了顿,抬手将他推开,自己摇摇晃晃地离开了乾清宫。
她失魂落魄似的往回而行,才进宫的时候对这后宫本来一片陌生,多走两步都好像要迷路,但是现在就算是神不守舍,也能凭着本能往自己的宫中而去。
这就是习惯。
晃晃悠悠走到半路,秋夜的冷风刺骨,冯绛不由打了个寒战。
这一下子,整个人却仿佛清醒了几分。
冯绛定睛看了看前方的路,心底又掠过方才在乾清宫的种种。
最让冯绛意外的是,皇帝居然……知道她内心的隐秘。
她的那点心事,就算是父亲冯节度使也不知道,但是皇帝却一出口就掐住了她的七寸。
冯绛深深呼吸,然后回头看着贴身的嬷嬷:“皇帝怎么会知道禹将军的事。”
陶嬷嬷算是她的奶嬷嬷,是从幽州跟着她一路进宫的,冯绛的心事别人未必知道,可却瞒不过陶嬷嬷。
先前冯绛进殿,陶嬷嬷并未跟随,所以不知发生何事。
只是后来冯绛大声吵嚷,她在外头依稀听见了几句。
原本看冯绛脸色不对,正在提心吊胆,突然听了这么问,吓得脸白:“皇上知道了?这、这怎么可能?”
冯绛道:“知道我这心事的只有嬷嬷你,我自然不会去告诉皇帝,难道是你?”
陶嬷嬷叫道:“姑娘,冤枉死我了!”
冯绛道:“你是我的奶母,我自然知道你的为人,所以从来不怀疑你,可是这件事不会无缘无故的泄露出去。”
陶嬷嬷着急的交握双手:“我真的没有告诉人去,可以对天起誓,只不过……”
“不过什么?”
陶嬷嬷脸上有些不安之色,小声说道:“我记得,有一次江昭容身边的宋嬷嬷请我吃酒,我、我多吃了两杯,后来就有些醉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在那时候多嘴说了什么……”
冯绛的脸色刷地变的雪白。
“你、你……”
陶嬷嬷跟冯绛都是幽州人士,幽州地冷,不管男女都好饮也善饮,陶嬷嬷虽然为人可靠,但最大的缺点就是在酒醉后容易说些醉话。
以前在幽州跟人吃醉了也就罢了,但如果是在宫内,遇到了有心要套话的人,这毛病却会成为致命的缺点。
冯绛心里冷到了极至,自言自语般道:“江昭容……岂不知她虽然是后宫之人,但是,俨然是皇上的心腹,假如是她的人故意打听,告诉了皇上……”
颜珮儿挟身世之威,又有稀世容貌,面对这般劲敌江水悠仍能够泰然自若甚至跟颜珮儿好撑一团,自然有她的能耐,可冯绛虽然不算是十足十的后宫之人,却也明白一个道理,要在这宫内稳稳地立足,一定要找一个靠山,而宫中最大的靠山,自然便是皇帝。
陶嬷嬷无地自容,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狠狠地在自己脸上掴了两巴掌,流泪道:“是奴婢该死了,对不住姑娘!”
冯绛仰头笑了起来:“江昭容、好个江昭容……”
不料就在这时候,前方有一行人缓缓而来,冯绛定睛看去,却见灯影簇拥中显出最前的两道身影,竟正是江水悠跟颜珮儿。
真是冤家路窄。
自打蔡太师落马,仙草出宫之后,颜珮儿跟江水悠可算是宫中最当红得宠之人。
原本颜珮儿出身名门,又是太后所宠爱之人,皇帝多疼她些,大家都不敢说什么。
可是江水悠只是御史之女,当初进宫之时,最出色的有三人,便是朱冰清,罗红药跟江水悠。
其中朱冰清有太妃做靠山,罗红药是最先承宠的,比较而言江水悠其实是最末的一个,没想到如今那两个人都已经相继不在了,反而是她水涨船高,屹立不倒。
其他众人自然有些暗妒,本以为没了蔡太师的压制,有颜珮儿在宫内,一山不容二虎的,颜家势必会针对江水悠,可没想到两人竟很是和睦,竟如同亲姊妹一般相处,每日都要结伴去给太后请安,从没有起过一次龃龉。
众妃嫔见状,不得不赞叹江昭容的高明,真是进可攻,退可守。
冯绛正在怒极加心寒之时,又因为想通了泄密之事,恰巧看到江水悠一行人来,以她的性子如何按捺。
地上陶嬷嬷见状知道不好,忙起身拉住了冯绛:“姑娘!小不忍则乱大谋!”
冯绛回头看她一眼,将她用力甩开。
这一刻,对面也已经将此处的情形看了个明白。
江水悠跟颜珮儿对视一眼,颜珮儿道:“冯婕妤这是怎么了?”
“不清楚,”江水悠打量着冯绛气恼的脸色,气定神闲般,“听说最近婕妤往乾清宫跑的很勤,看这方向,大概是又去过,莫非又遇到什么不顺心了吗?”
颜珮儿听了,忍不住微微一笑。
当初就是因为蔡勉从中作梗,一定要保冯绛为后,给颜珮儿弄了这样一个看似不可逾越的对手,所以才让太后跟皇帝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当初颜珮儿也觉着冯绛盛气凌人,有些棘手不好对付,暗暗地还如临大敌。
可谁能想到,皇帝竟然真的自有安排,真真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而颜珮儿,皇帝果然说到做到,已经封了她为昭仪,位份反而在江水悠之上了。
现在想想,当初皇帝借着罗淑妃之死将她降了位份,却像是权宜之计,实则是让蔡勉放松警惕,为此后的雷霆一击准备。
颜珮儿虽然城府颇深,但是一想起此事,仍是觉着这世间造化真真玄妙,不用自己动手,对手自然就不堪为自己敌手了。
这大概就是天意注定,是自己的注定唾手可得。
两人说话间距离冯绛已经越来越近了,灯光之下,彼此能将对方脸上的表情看的一清二楚。
颜珮儿在宫内向来是贤德端庄的,心里虽百般嘲笑,面上却仍温情脉脉:“冯婕妤,你为何在这里?”
按理说冯绛该向着两人行礼,但是此刻她却脸色冷峻,目光从颜珮儿面上扫过,冷冷地看向江水悠。
江水悠素来也是“与人为善”,跟冯绛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如今见她眼神不善,心中一动。
冯绛甩开了陶嬷嬷,走前一步:“江昭容,近来春风得意的很啊。”
颜珮儿也看出冯绛情形不对,略觉诧异。
江水悠垂首一笑:“婕妤在说什么,平白的又有什么可得意的,不过仍是平淡度日而已。婕妤是从哪里来,可是有事发生?你的脸色不太好……”
“别跟我假惺惺的,”冯绛不等她说完,便啐道:“你背地里捅人刀子,嘴上却比蜜还甜,你当我不知道呢。”
江水悠诧异:“婕妤这话何意,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冯绛盯着她道:“你心知肚明。我听小鹿说,你常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如今这句话,我再还给你。”
江水悠脸色一变。
冯绛却又转头看向旁边儿的颜珮儿:“当初朱妃有太妃做靠山,罗淑妃又得圣宠,哪一个都比江昭容出色,但现在她们人在哪儿?如今昭仪虽也有太后疼惜,但是论起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只怕还是昭容要强些。亏得你整天还跟她好的什么似的,可知宫内的人私底下都在议论……说是江昭容会比昭仪更先一步登上凤位呢。颜昭仪觉着这话如何?”
颜珮儿的眼神几度变化,听到最后,浅笑道:“都是后宫姊妹,自然要相互和睦,何分彼此。之前朱妃跟罗淑妃不过是运道不济而已,又非是昭容对他们不利。倒是婕妤你……是不是身子不适?这些日子你也没去给太后请安,太后先前还念叨你呢。”
话说到这种地步,颜珮儿仍应对自若,一点儿的气恼跟不悦之色都无。
冯绛冷笑道:“本来以为从此不要看你们这些假模假式的嘴脸,怎奈天不从人愿,既然这样……哼,难道我怕了你们?!”
她一甩衣袖,迈步往前,竟是没有避让,反而是从江水悠跟颜珮儿之间硬生生撞了过去。
颜珮儿给她撞的微微一晃,多亏身旁的嬷嬷跟宫女们扶住。
江水悠也差点摔倒,勉强驻足后叹道:“冯婕妤也不知是受了何等刺激,竟口不择言如此。”
颜珮儿定了定神,摇头叹道:“是啊,这很不像是她素日的性情,莫非是给皇上斥责了?竟然还想挑拨离间我跟姐姐之间的关系。”
江水悠道:“万幸昭仪宽和,并不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颜珮儿温声道:“谁不知道冯婕妤的为人呢?从最初进宫的时候就知道,不过是个莽人,胡言乱语,不必当真。”
这会儿颜珮儿身边的嬷嬷道:“虽然两位娘娘不计较,但是这冯婕妤着实有些太逾矩了,当初蔡太师在的时候,有人给她撑腰倒也罢了,如今太师都倒了台,为何皇上还这样纵容她?明儿倒是要跟太后说一说,也好有人管管她了。”
颜珮儿淡淡道:“多嘴。”
那嬷嬷忙低头,江水悠若无其事地说道:“夜深了,风也更冷了些,昭仪身子要紧,且先回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