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正是被下了大狱的九难师太,长平公主。她声音冷的掉渣:“你说你是谁?你敢再说一遍?”
杨启龙见狱卒们不搭理他,本来甚觉无趣,见到有人主动搭讪,自然要把自己的身份展示一遍,反正他竟然敢在大街上喊出来,就做好了诏告天下的准备了。
他又傲慢有些骄傲地说道:“你没有听错!我乃崇祯皇帝第三子朱慈炯是也!”
谁知道那女尼十分不识相,竟然立刻大怒道:“胡说!莫要冒充逝去之人,扰了他的安眠你担当不起!”
杨启龙只觉得十分好笑,这若是康熙皇帝说他是假的,质疑他的身份还情有可原,可是在牢狱中遇到的一个尼姑,竟然会这么说他,简直是让人不可置信,“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假的?你一个乡村老尼,焉能知道朱三太子是何等气度,这种无知之人,我跟你说不通。”
九难师太冷冷道:“是不是假的,你自己心里清楚!若是让我知道你再用此名招摇撞骗,无论我在哪里,绝对不能饶你!”
杨启龙像是听到了一个十分好笑的笑话,“你一个犯了事儿的老尼姑能有什么见识,竟然敢断言爷的真假!还敢威胁我,今天就让你长长见识。”
说着他从怀中珍而重之的掏出了一个手帕包,打开层层包裹之后,里面竟然是一只小小的玉色蝶子。
九难师太本来非常讨厌此人,对他不屑一顾,但是见到他怀中拿出的东西,不由得愣在了当场。
九难师太迅速起身,快得杨启龙都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他揉揉眼睛,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九难师太这时已经到了两间牢室的交界处,离他最近的地方,强压着激动问道:“这东西你是从哪儿来的?”
“哟,还挺识货的!知道这是好东西,告诉你吧,这是本王的玉蝶!上面刻着我的出身,是皇宫里的老物件儿了,足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若是在平时杨启龙自持身份,也不至于放下身段和一个尼姑杠上,但是现在是在牢里,他成了阶下囚了,能有一个人可以说话都已经是不错的待遇了,没看刚刚无论他怎么辱骂,那些狱卒都不理他,已经足够他看的清楚,那些狱卒一定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不会和这里的犯人有任何接触。
想到依后暗无天日的日子,还有一个先他而来的狱友可以聊天,所以他才有心情,将能证明身份的被他小心收藏的玉蝶拿给她看看。
九难师太激动道:“拿过来我看看!”
杨启龙说道,“拿给你?那可不行!我还怕你侵吞我的宝物呢,我拿着,你远远的看一眼就行了。”
说着他把那玉蝶的正面朝向尼姑。
九难师太武功高强连带着视力是非常好的,她看着上面细如蚊蝇的文字,缓缓念道:“崇祯十四年六月九日寅时初刻,生母长乐宫周贵妃……果然是真的玉蝶。”
杨启龙得意的将那块玉重新包好,“本王自然是真的!老尼姑,你犯了什么事儿被人抓起来?”
九难师太目光一厉,说道:“玉蝶是真的,人却是假的!”
她运起内功力伸出手掌,杨启龙只觉得自己不受控制的就被她的掌风带了过去!
两个牢房之间中间隔着铁质的栅板,不过那个空隙也足够她一只手牢牢的卡在他的脖子上,杨启龙根本来不及思考,就被捉了过去。
九难师太道:“你说不说!到底是如何得到的这个玉碟,你要是不说的话,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
杨启龙惊慌的挣扎,但是根本无济于事,这个瘦弱的尼姑的一只手就像钳子一般牢牢掐着他的脖子。杨启龙早该想到被关押在这铜墙铁壁的大牢之中的怎么可能会是等闲之辈,但是后悔也已经晚了,仍是坚持道:“这就是我的东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谁知道九难师太根本不为所动,说道:“你最好老老实实的招认,不然我能让你立刻就死,同样也有好多种方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知道这不是你的东西,我亲眼看到慈炯那个可怜的孩子被杀死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
“现在是我问你,”九难师太的手又紧了紧:“你到底说不说!”
朱慈炯被卡的要上不来气儿,离死亡越来越近,终于艰难的点了点头。
九难师太一放开,他就大口大口的喘了几口气。杨启龙已经知道在这个牢房之中自己一点都不安全!这个尼姑身怀绝技,若是想杀他或伤他,简直是易如反掌。
他不得不吐露实情:“玉碟是我捡来的!”
九难师太厉声道“你还敢撒谎,这东西随身带在皇子的身上,皇子又从不出宫,怎么可能被你捡到!”
杨启龙见她似乎还要出手,连忙飞快的说道“是真的!我就是从他的身上捡来的,我曾经是明皇宫里的侍卫,走了周尚书的路子,所以在周贵妃的长乐宫当差,破城当天,我进宫查看,发现所有人都在乱哄哄的乱跑,到处都是尸体,我被三皇子的身体绊倒,就从他身上捡来这个玉佩。”
九难师太听他说了这些,果然都能合上几十年前的情况,周尚书是周贵妃的父亲,看来这人当时真的在宫中当差。
她让自己平静了一会儿才说道:“所以你就用他的身份招摇撞骗?刚才我看你大谈特谈自己前朝皇子的身份,你没少用他的身份吧?”
事实上杨启龙随着教众的越来越多,他早就已经自我催眠,他自己就是朱三太子朱慈炯!要不是受命于天,他怎么会在身边聚集起那么多对他言听计从,把他当神的人!要不是刚刚九难师太差点把他掐死,他绝对不会在情急为了保命的情况下把压在最下面的实话说出来。
杨启龙虽然迫于她的淫威之下,但是仍然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会知道我不是他呢?莫非你见到过他?”
九难师太眸中露出一抹哀戚之色,回忆道:“我亲眼看着父皇一剑杀死了母后,又杀了妃子、皇子和公主们,要不是那时我已经跟着师傅学武及时躲避了一下,我已经被砍掉了脑袋,就不会是只掉一只胳膊这么简单了。”
杨启龙这才看到她空荡荡的没有胳膊的一只袖管,十分不可思议,:“你……”
九难师太继续说道:“本来我也应该与慈炯他们一块死的,可惜父皇最后没舍得杀我,他反复问我:‘你为什么要生在我们家?’”九难师太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回忆当中。
杨启龙这时仔细辨认了一下她的长相,惊呼道:“你真的是长平公主!”他在宫里当过差,各宫的主子自然得认全,只不过过了几十年不见面容都已经改变,也从没想到明朝皇室真的还有人会活着。
这时一个清柔的笑声在他们的牢门外响起。
两人同时一惊,竟然没发现何时走进来一个人。
杨启龙的武功低微发现不了来人情有可原,九难师太竟然也没发觉,她以为是因为自己沉浸在过去的画面之中,所以才失了警惕,并没有往深处去想。
建宁说道:“杨启龙啊杨启龙,你处处作假,扮演别人,没想到一天之内栽了两个跟头吧!”
杨启龙没再敢吭声,退回了牢室之中,他直觉这位不是来找他的。
九难师太则目光定定的看向建宁:“是你!你来干什么?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休想让我投降,有本事你们就杀了我!”
建宁笑道:“师太可是误会我了,我不是来劝你投降的。皇帝哥哥让你归降,也是网开一面,如何决定是你的自由,我这次来,是要向师太你致谢,感谢你南下一路上的照顾。”
本来听到建宁说投不投降如何决定是她的自由,九难师太的脸色略微缓和,可是听到后面一句又板了起来:“三公主这是在讽刺我吗,没早点发现你的身份,还被你一路上耍得团团转。”
建宁笑了笑,说道:“虽然相处时日不多,师太对我应该有所了解,我不是那种口不对心,说风凉话的人。”
“你到底来干什么?”
“只不过来聊聊而已,师太不用如临大敌。你知道若是我想对你不利早就动手了,也不会等到现在才来。师太觉得明朝为会亡?”
九难师太冷笑道:“赢了的是你们,你这个满人的公主是要在我面前示威吗?”
建宁说道:“你明知道明朝会亡不是因为满人的攻打,而是汉人内部先乱了起来,百姓对汉人朝廷已经极度失望,所以支离破碎的明朝根本支撑不起来。”
虽然不会承认,但是这话倒是正中九难师太的下怀。若是之前几年她还会吧大明的灭亡归咎于外族侵略,鞑子入关。但是,随着她走南闯北见识越来越多,九难师太却发现葬送大明江山的恰恰是他们朱家人自己。都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的心已经不在这边,大明皇朝和朱家就不得不被人赶下历史的舞台。
建宁说道:“师太你武功高强,若是有人对你不敬,或者冒犯于你,你就会好好教训他。所以,你自然超脱于百姓的生活之外,纵然流落江湖,以你的武功也可以随心所欲,根本不识民间疾苦,不会明白老百姓可以为了多二两银子的赋税,要喝一年的稀粥。”
九难师太看着她,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建宁说道:“你不去想,而曾经站在你身后的朱明皇朝更没有人在意,才闹得天下大乱。而当今皇上常常寅时就要上早朝,对下施行仁政,劝课农桑,他为各种赈灾抚民的事情弹精竭虑的时候,你们这些所谓的反清复明的义士们就常常跳在各地给他找麻烦!”
九难师太不以为然的说道:“你是想说你们现在的鞑子皇上是一个明君吧?”她沉默了一下说道:“就算是又怎么样,我们有血性的汉人绝对不愿意被外族统治。”
建宁一哂:“你一个人,代表不了全天下的汉人吧,不信咱们打个赌怎么样?”
“打赌?”
建宁说道:“国家能有一个明君治理,百姓们才能安居乐业,百业才能兴盛,国力才会恢复。师太一意孤行的反清复明,只不过是又要将那些黎民百姓拖入战乱之中罢了。若是这么说能让你高兴的话,吴三桂已经造反了,打的就是反清复明的旗号,听到这个消息,你高兴得起来吗?”
“什么?!吴三桂造反了!”在这牢里九难师太自然不可能接收到外面的消息,若是没有建宁来此她不知道何时才要知道,这里的狱卒都是训练有素,不会私自和犯人说话。
九难师太随即讽笑道:“反的好啊!他这个汉奸国贼果然是旧习难改,习惯了做一个背主之人!”不过竟然以反清复明为旗号,凭他也配这个词儿!简直是对明朝的侮辱!世人都知道吴三桂他亲自引清兵入关,又亲手扼死过明朝的皇帝,简直是大明朝的克星!
建宁说道:“我和师太定一个赌约如何?难道你不想亲眼出去看一看,外面乱成什么样子了吗?”
九难师太诧异道:“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会放我走?”
建宁说道:“就看你如何选择了。”
九难师太迟疑道:“你说出来听听。”
建宁说:“就以十年为限,十年之后你再看看在百姓眼中这是一个怎样的大清国,站在平民百姓的立场上,是否还愿意恢复旧国。”
九难师太还是不懂。
建宁解释道:“我知道师太不肯以明朝公主的身份归降于大清,那样的话,你我都知道你只有一死而已。最多就是终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牢笼之中。这两条道路,肯定也不是你愿意选择的。而你背负着灭族之仇,偏偏又会选择忍辱负重,不会轻易了结自己的性命寻求解脱。”
九难师太只觉得:果然最了解你的就是你的敌人,这个满人的女孩虽然还没有她养大的孩子大,却把九难看得很透彻。于是九难继续听着,看她到底能划下什么道儿来。
建宁说道:“这十年我可以做主放了你,不过,也不能全无约束。你武功高强,可以在皇宫之中来去自如,又对皇室有着深仇大恨,我无法把这样的隐患放到外面去。我这里有一种药,服下之后,无法动用内力。届时师太就如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你就用这普通的身份去过活。只有亲身去体会,才能感触最深,十年之后你来找我,如果觉得作为大清的百姓生活得不尽如人意,我自然会给你解药使你的武功恢复,你看如何?”
九难师太可以说十分纠结,武功对于武林中人是最重要的存在,没有了武功,就是一个普通凡人。但是以建宁的立场,这种交换条件完全是对九难师太有利,对她自己其实没有什么用处。九难师太没有昏了头,明白其中的关系。
“你竟然有可以抑制内力的毒药?”
建宁看出她的犹豫了,实事求是地说道:“算不得是毒药,对身体并无其他伤害。你应该知道,我若是想给你下这种毒,抑制你的武功,早就得手了,也无须经过你的首肯。”
九难师太就是明白才觉得懊恼,她在这牢中住了这么久,每日的饭食里面如果加上那药,她早就不能再动用武功了。不过这里铜墙铁壁一般,就算武功再强,也劈不开着钢铁的牢笼,所以他们之前才没有对付她。
一旁一直在听他们说话的杨启龙,这时叫道:“不可呀!长平公主,你可别信她的鬼话,别和鞑子做交易,别忘了你的身……”
建宁目光冰冷的扫过去,隔空向他虚弹一指,杨启龙就捂着嗓子说不出话来,他已经被点了哑穴。
九难师太震惊道:“你竟然会武功!而且居然能做到隔空打穴!”连她那个世外高人的师傅都不能做到,更别说是她自己。九难师太发现自己无论如何探查都看不出这小姑娘的深浅,竟然有人深藏这么高深的武功!
从刚刚对付杨启龙的那一手,九难师太就可以断定建宁的武功远在她之上!
建宁对于她的话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淡淡的说道:“师太愿不愿意与我打那个赌?”
她这样的态度,已经足够叫九难师太明白了,对方明明比自己强大,却又提出了这样的条件,根本不像是有什么阴谋,就算真的是一场阴谋也必须接下来!九难师太若是不能把握住这次机会,就真的要在这牢房中度过终身了。
九难师太踌躇了半天终于说道:“一言为定。”
建宁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失望,状似平常地点点头,将一瓶散功的药递了过去。
九难师太一口气喝完,就觉得脚步轻有些飘飘的,她试了试内力武功已经不能用了。
建宁说话算话,真的放她走,而且临走之前还给她准备了一个布包行李。
九难师太拎着那个布包,一直走出了城门,在路边的茶寮休息时打开包裹一看,里面是些银两衣物,心头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九难师太反正已经没有了武功,而且打算依照约定过平民百姓的日子,她干脆不走了,就在京郊附近的小村庄安家,买上两亩田地做一个靠天吃饭的农民。把其他银两收起来,再不动了。她倒是要看看,做一个大清国的小老百姓,到底能活成什么样子。
宫中,监视着九难师太一举一动的探子回来报告她的动向,康熙听完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他对建宁说道:“一个前朝公主,值得你花这么大心思?”
建宁说道:“也许是因为她的身份,多少有一些物伤其类的伤感吧。不过皇帝哥哥派去监视的人可不能撤。”她这也算是在条件允许的范围之内发了一次善心吧。
开战以来,局势一直不利于朝廷,因为朝廷的大军不但没能将叛军一举剿灭,而且还让他们的势力范围越来越向北得到扩张。
这种情况下,大清君臣隔三五日的就需要对着前方的战报开会。
康熙力排众议,接受了周培公的建议,不再只任用八旗军队和满族将领,而是调集汉人的骁勇善战的将领和汉八旗军与吴三桂的叛军对抗。
明珠赞同道:“皇上圣明,南方水路发达,到处都是水网,不适合满八旗的骑兵作战,正适合用汉军的刀剑和船只。”
索额图上奏道:“皇上,周培公说的确实有理有据,现在的满八旗军队存在各种问题,没能一举歼灭叛军。但是奴才怕用汉人去打吴三桂,才是抱薪救火,他们同为汉人,难道咱们就不怕他们临阵倒戈,成了敌人的助力吗!”
康熙说道:“朕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满汉一家可不是说说而已,这天下汉人占了八成,如果他们都站出来造反的话,那咱们早就被赶回老家去了,如果这种时候了还不相信汉军,还防着他们,才是自曝其短呢。”
周培公诚心诚意的说道:“皇上圣明!皇上是天下万民的皇上,并不是满族一族的皇上,汉军将士得到重用也会拼死力敌。百姓们并不愿天有二日,国有二主,他们也想过太平日子。”
康熙说道:“不错!你们知道百姓为什么愿意跟着朝廷一体吗,就是因为跟着朝廷有太平日子过,跟着叛军则终无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