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觉得凭姑娘的体态,只影响几天的胃口没什么妨碍,或许还是好事呢。”许杜仲说。
王容与轻笑,“徐御医真是把我胖这件事说的清醒脱俗。”
许杜仲摇头,问喜桃要了剪子,把膝盖两处的裤子剪了个洞出来。白皙的膝盖现在几乎不能辨认,紫的红的,还发肿。
“姑娘跪的忒实在。”许杜仲说。
喜桃和张成起初见王容与和许杜仲一应一和的还以为不严重,这下看了膝盖都大惊失色,喜桃几乎立即就是泪染睫羽,“天哪,怎么这么严重,许御医,姑娘这以后不会落下病根吧?不会影响出行吧?”
“好生养着,并无大碍。我若连一个跪伤都治不好,也不用吃陛下这碗饭,趁早回家得了。”许杜仲看了一眼仿佛无知无觉的王容与说,“只是以后吹风下雨,年老体弱的,一点骨痛在所难免。”
“没有变成一个瘸子已经是万幸。”王容与说。“我很知足。”
许杜仲又看王容与的手腕,“这个单纯的劳累伤,下官开点药粉,用开水浸了帕子捂住手腕,一天敷三次,一日可消肿止痛,不过姑娘可以多敷几天。再有就是短期内,这只手不要劳动,最好是连剪刀都不要拿起。”
至于膝盖许杜仲开了内服外敷的药,还开了药浴汤,让喜桃每天给王容与熏脚,关节最是紧要,好好保养都会落下点根,更何况不好好养。
等许杜仲诊完出去,张成是要许杜仲再写一张方子他要面呈陛下,许杜仲招手让喜桃出来,说是还有些护理的细节告知她。
“等姑娘睡着了可能要发热,等会药童送来红纸包的药丸子,在姑娘睡前要让姑娘吃下。”许杜仲说,“你须彻夜不睡悉心照料,高热来势汹汹,若是照看不好,姑娘怕是要坏。”
“怎么这么严重?”喜桃焦急的问。
“外伤本就容易引起高热。高热并不可怕,重要是不能放任她热下去,药已下肚,就看她自己的求生欲望,你只管拿着帕子给她降温,其余的我明天会再来看。”许杜仲说。
他又对着张成说,“我是没有额外时间再写一张药方子,你就跟我回御医院,等药童照方子拿了药,你直接把姑娘的药案带回去面呈陛下吧。”
喜桃忧心忡忡,但又不能让姑娘看出来,见姑娘笑着,她也笑着说。“姑娘想吃什么跟奴婢说,奴婢去尚膳监给姑娘拿过来,趁着药还没来,姑娘先填点肚子。”
“我没什么胃口。”王容与只手撑着头,膝盖明晃晃的摆在那,岂能不疼,“王美人已经搬出储秀宫了吗?”王容与问。
“还没有,听说是要等一起册封了再搬宫所。”喜桃说。
“那芳若还在喏?”王容与闭眼,“喜桃,你去把芳若叫来,我有话问她。”
喜桃原想说姑娘这次遭的无妄之灾是为什么,但是看姑娘叫芳若,许是姑娘已经知道了。
芳若忐忑不安的进到王容与的殿室,隔间早已放下帷帐,便是杨静茹刘静等担忧,因为要避讳外男,都移到另外殿室。如今静静悄悄,就王容与躺坐着,喜桃站着。王容与那两个肿的跟大馒头似的的紫红膝盖就这么摆在面前,芳若见了暗暗心惊。
躬身行礼,“奴婢见过姑娘。”
王容与并不说话,只让她这么站着,直到芳若憋不住了,又开口说,“姑娘叫奴婢来有什么吩咐?若是没什么吩咐,王美人那还等着奴婢呢。”
“王芷溪如今身边可是四个丫头,还有什么事是非你芳若不可的?”王容与淡淡问道。“比如去找安得顺?”
“姑娘。”芳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姑娘,奴婢之前当真不知安得顺的关系,只是美人让奴婢去,奴婢就去了。”
“我知道。”王容与闭着眼睛说,“你是宫里的老江湖了?我找你来你也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捡你能说的说,你只是个跑腿的,我不为难你。”
芳若愈发的恭敬,低头回道,“奴婢是曾听闻有人吩咐,鼓吹美人来和姑娘痴缠,让姑娘在陛下面前替美人说好话。陛下平时最恨后宫女子在他面前互相谦让求情他的去留,那人想着若姑娘答应美人,则犯了陛下的忌讳,若是姑娘不答应美人,好歹姑娘和美人的姐妹情深是维持不住,日后在宫中也不会凝成一股绳来争宠。”
“但是天可怜鉴,奴婢还什么都没说,美人这次行为,奴婢唯一做的就是听美人的话,去传了一次话,又歪缠了姑娘一下午,不让姑娘出殿。”芳若直视着王容与说,虽无泣声,但神情肃穆也十分可信。
“这个人就是上次那个让你给王芷溪错误情报的人?”王容与睁开眼睛问,“你只要点头或者摇头。”
芳若在王容与的目光下轻轻的点头,姑娘往常和善的圆脸庞,如今严肃起来,也是格外威严,芳若本就是有心讨好,才会一问就交代,但是现下也有些紧张,怕不该说的也说出来,没人保她,也许消没声息的就死在这宫里哪口井里,哪棵树下。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说出郭嫔来。
“这幕后人,对周玉婷并无想法?”王容与问起风牛马不相及的人来。
芳若虽然奇怪,心里却大定,只要不问她幕后之人是谁就成,“周姑娘的把柄太过明显,并无所惧,尤其周姑娘又得陈太后喜欢,等她占去一个高位后才除去,才是利益最大化。”
“真是个聪明人啊。”王容与叹气道,“虽然她每每只是针对王芷溪,我无意替王芷溪报仇,可是现在是我遭了这无妄之灾,我要什么都不做,这心里真过不去,连病都气的不能好好养。”
“姑娘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喜桃去替姑娘出这口恶气。”喜桃说。
王容与冲她安抚笑道,“这事还得芳若去办。”
“姑娘不要为难奴婢,奴婢不敢的。”芳若说,“姑娘要是有气,冲奴婢发好了,奴婢贱命一条,死不足惜。若是奴婢替姑娘办事,死的就不只是奴婢一个了。”
“放心,我并不是让你对幕后人做什么,她敢用你,必然是做好了收尾的准备,就是你攀扯到她头上,她也有一百个办法不认。”王容与淡淡的说,“只是我耳闻前殿有秀女对周玉婷积怨已升,若是听闻周玉婷在最后选三的人选中,很有可能是皇后,想着以后一辈子都要在这样的女人底下生活,一时激愤冲动去跟太后娘娘申诉也不无可能。你说是吗?”
“喜桃对前殿不熟,也没有相熟的姐妹,你就不同了。”王容与说,“你看,我不问这幕后人是谁,我现在即斗不过也不想斗她?但我受了无妄之灾,就想坏她一点小小的成算,这不过分吧。”
“我这膝盖可以说是托你的福,你若这点事都不肯,我就难办了。”王容与笑着说话,芳若却不由自主的轻抖起来,她看走眼了,她真看走眼了,这哪里是个和善不与人争也没什么本钱争的秀女,她心思缜密,漫不经心的说着威胁的话,却丝毫不让人怀疑她的认真。
如果不听她的也许真的会有更大的责罚。
毕竟是徐御医来看病的秀女,徐御医按值,在宫中是只看陛下,两宫太后的御医。
“奴婢愚钝,怕不能好好完成姑娘的事。”芳若磕头说,“但请姑娘垂怜,看在奴婢将功抵罪的份上,若太后大发雷霆,将奴婢打至浣衣局,姑娘拉奴婢一把。”
“你去浣衣局并不是什么坏事?”王容与说,“难道你当真想去伺候王美人不成?”
第四十八章
等芳若走后,王容与按着太阳穴,“让静茹和刘静来吧。”
“姑娘,你精神不济,可以等休息好了再见。”喜桃说。“杨姑娘和刘姑娘不会介意的。”
“见了她们我就睡。”王容与说。
在喜桃去叫人的时候,王容与身残志坚的换了上衣拆了头发,杨静茹和刘静进来,王容与正对着腰带发愁,下半身动弹不得,想换也是有心无力。
“姐姐。”二人急急上来,“姐姐要做什么等我们来搭把手。”
杨静茹看着王容与的膝盖吧嗒眼泪,“伤的这么重。”
“只是看着可怖,太医说了并不严重。”王容与笑道,“都别哭,我叫你们来是有正事。”王容与看着喜桃,喜桃知机去门口守着。
“因为王芷溪被陛下口头册封美人的关系,这最后一日会提前到来。”王容与说,“静茹你静容婉柔,去慈宁宫的次数和被太后点名问候的次数都在前列,一定会在最后的选三。刘静就有点危险,虽然也深得太后看重。”
“但是活泼大方,在你之前还有周玉婷,她比你胜在行事更果断,依我看来,太后不会让两个脾气相近的人进入最后选三。”
“进不进入选三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打紧,如果有陛下的宠爱,初封位分低,还是能升上去的,若是没有陛下的宠爱,两位姐姐身在高位,总不会不管我。”刘静看的很豁达,在三人中,她的家境本就是最弱,宫中的生活无论如何都比在家中强,所以她一向适应良好。
“不,周玉婷并不是铁板一块,她行事果断但也霸道的很。她在前殿做的那些事,如果捅到太后面前,别说选三,宫里待不待的下都是问题。”王容与说。
“前殿秀女本就迫于周玉婷的气势,敢怒不敢言,如果知道周玉婷可能进入选三,选三可是会出现一位皇后,即使不是皇后,也会是高阶皇妃,前殿的秀女还敢动作吗?”杨静茹问。
“周玉婷区区一个秀女时就如此霸道,如果她真的成为皇后,或者高阶皇妃,你觉得其他秀女,以后的妃嫔还有好日子过吗?现在不反抗,日后还有反抗之力吗?”王容与说,“现在不是办家家酒,她们能扯下周玉婷,她们就多了一份希望可以成为最后选三之人。关系切身利益,她们不会胆怯的。”
“我已经让宫女去私底下吹风,你们在聊天的时候也可以无意中说起日后高阶嫔妃对低级嫔妃的压迫,官大一级压死人,只管往严重的去说。”王容与说,“周玉婷一事抖落出去,总会有人来问你们是否知情,你们只说在后殿,平日里来往并不了解具体,但是偶尔听闻前殿秀女哭泣,去问时却得不到什么答案。”
“咱们后殿不也有一个秀女是前殿搬过来的,咱们去跟她分析一下利弊,等到上面来人问时让她说是受不了周玉婷才想办法搬到后殿来。”刘静说,她知道,王容与现在谋划的一切,如果周玉婷真的被拉下来,同样风格又同样深受看重的她进入选三的几率很大。
“那姐姐你呢。”刘静问。
“我?”王容与苦笑,“我这挨罚的几率也太高了,恐怕没什么机会,但又说了,如果你们两个身居高位,难道会不管我这个不成器的姐姐。”
“不会。”刘静和杨静茹齐声说。她们两人互相看一眼,“若是姐姐不嫌弃,今日我们三人就义结金兰,敬告苍天后土,成为异姓姐妹,生生世世,永不相负。”
“想法倒是好的,但是我今日可是无论如何也跪不下来。”王容与说,“大家的心意互相都知道。能认识妹妹们,是我的福气。”
“认识姐姐才是我们的福气,我们得姐姐帮助太多了。”杨静茹说。
“都是你们自己争气,说起来我在太后面前远不如你们得喜爱。”王容与说,“陛下与我,戏耍之心多,爱重之心无。”
杨静茹和刘静面面相觑,王容与与陛下有私交,这是她们隐约怀疑的,但是王容与不曾说,她们就不曾问。
“说来有些丢脸,所以一直没有和你们说。”王容与说,上次当着杨静茹的面和陛下应答,就是傻子也看出他们之间绝非只是普通的陛下和秀女的关系,何况杨静茹冰雪聪明。
如果她迟迟不说,她们也会伤心吧。
说是情同姐妹,还不是藏着掖着。
“我与陛下在宫外见过一面,当时我不知道陛下身份,冲撞过陛下。一次偶然在宫后苑见到陛下,才知道曾经犯下大错。陛下大约见我惊慌应对有趣,就私下和我见过几次面。”
“所以陛下才赏姐姐和罚姐姐都是与众不同。”杨静茹说,“只是陛下太心狠了,便是熟识的就不用怜香惜玉吗。”
“他是天下之主,这些对他来说算什么心狠,陛下有后宫三千,我们这些女人对他来说,又有什么特别。”王容与说。
三人同时陷入静默,还是杨静茹打起精神来,“姐姐歇息着吧,不要劳费心神挂念事情了,我和刘静会办妥的。”
“你们只是敲边鼓的,得让前殿的秀女去冲锋陷阵,咱们问起来一定是要一概不知。”王容与说,“不要去攀扯后宫。”
杨静茹和刘静走了,喜桃端来王容与的药丸,半个指甲盖大的药丸用小酒盅装着有好几个,要是全倒在一个碗里,怕是也有一盖碗大小。“姑娘用了药就好好歇息吧。”喜桃担心的说。
“桃儿,我只最后一件事吩咐,这事需得你去做。”王容与说,“此事虽是秀女中的纷争,但是有心人多想,总会攀扯到后宫,你在一旁冷眼看着,需得记下是哪些后宫嫔妃牵扯其中,等我好了再细细说给我听。”
“芳若不肯说幕后人是谁,但咱们得查出来,不然有个这么厉害的对手在暗处,日后得寝食难安。”王容与说。
“我会的,姑娘。”喜桃说。
王容与见一应安排妥了,这才放心下来,彻夜未眠,不说别的,实在困顿的厉害,尤其她平日里要睡那么久。一闭眼一仰头把药丸子都塞进口里,找来软枕,垫在脚下,眼睛一闭,就不管东西南北。
朱翊钧看着王容与的医案,“许杜仲没说能去病根?”
“说是伤在骨盖关节上,话不可说的太满。”张成说,见朱翊钧实在脸色难看,又加上一句,“但是姑娘到底年轻,好好的保养,也不一定会留下病根。”
“你去跟许杜仲说,什么药都用最好的,务必治好了。”朱翊钧说。
“是。”张成说,他垂着手等朱翊钧的下一个指令,听得出来陛下对王姑娘是颇有歉疚,上次觉得歉疚,就赏了姑娘一对远超规制的金钗,这次陛下会赏姑娘什么呢?
但是朱翊钧并没有下一步的指令。
两宫太后请陛下前往慈宁宫,朱翊钧拖了一日才去。等到了慈宁宫面前摆了五张画像,便是周玉婷,柳如是,王容与,杨静茹,刘静五人,陈太后温言道,“这五中择三,哀家和妹妹实在难以抉择,陛下看看,可有意见。”
朱翊钧看着居中王容与的圆脸盘子皱眉,“怎么没让画师重新画一幅?”
陈太后正想说这不重要,宫女匆匆过来,欲言又止,“怎么回事?”陈太后问。
宫女准备附耳,陈太后说,“圣母太后和陛下也在这,有什么是她们听不得的,说。”
“回禀太后,尚宫局崔尚宫在殿外等候,说是储秀宫有秀女悬梁自杀。”宫女低头禀道。
“什么?”陈太后大惊,“速让崔云进来见哀家。”
崔尚宫疾步进来,伏身朝陛下两宫太后行大礼,过后并不起身,沉声应答道,“臣在尚宫局时听储秀宫来报有秀女悬梁,匆匆前往,秀女已被救下。”
“好好的为什么要悬梁?”朱翊钧问。
“悬梁秀女被太医救回后哭哭啼啼,原来是因为一双天足,在殿中饱受其他秀女嘲笑讥讽,积郁已深,才想了结生命。”崔尚宫说。
“旁人是怎么嘲笑讥讽的?能让她连活都不想活了?”朱翊钧说,“一个个看着都是端庄淑女,原来私下也不平静。”
“到底怎么回事,你查清楚了吗?”李太后说,“积郁已深?说明其他秀女欺压她不是一天两天,这么大的事,为什么尚宫局不知?”
“臣有罪。”崔尚宫大拜在地说,“尚宫局另有尚宫常驻在储秀宫,臣便去的少,以致失察。臣已命人将储秀宫尚宫就地羁押,等到事态明了,再按章处罚。”
“女子重德,重贤,重善,这些秀女还是秀女就敢欺压同期秀女,何等嚣张跋扈。待到查清楚是哪些人,一个不留,全部遣送出宫。”李太后十分气愤。
“秀女此次已经留的不多,如果全都遣送出宫,怕是陛下面上不好看。”陈太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