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哭什么。”朱翊钧哽住脖子说,手不甚温柔的去揩王容与的眼泪,把她的眼睛揉的红红的,心里的难受委屈,也让那个王容与勾出来,红了眼眶。
“陛下既然相信母妃不贞是难受,为何不让自己愿意相信母妃还是清白的呢。”王容与劝道,“陛下就相信吧,相信母妃是清白的,这样陛下心里能好过一点。”
“你要朕自我欺骗吗?”朱翊钧道。
“不是自我欺骗,只是让陛下,不要发散思维。”王容与说,“相信那次调换宫人的死亡只是个意外和巧合,相信那个首告的人只是为了构陷,信口开河,相信母妃的自辩,相信我的判断。”
“张居正已经死了。”
“陛下不会真的想让母妃死。”
“母妃现在也绝对不能死,不然后人的联想猜测,只会让陛下和先帝都徒增污名。”
王容与说的恳切,也说的句句在理。
朱翊钧知道,也许现在,只有他相信母妃真的和张居正有点什么,但是已经没有人证物证,就算有,难道他真要去查,真要亲手给生母冠以不贞,让父皇在地下蒙羞?
他不能。
就算今天人证物证都在,他也不能说什么,也是一床大被掩盖了,该杀的杀,该埋的埋,他还得在母妃面前扮演一个母慈子孝的好儿子。
为万民表率。
梓童说的对,相信对他来说太煎熬,现在说服自己不相信,可能都能轻松一点,只要自己装傻一点,所有人都能轻松。
朱翊钧滑倒跪坐在王容与面前,死死搂住她,不能让人见的帝王泪,一滴一滴都莫入王容与的后颈。王容与忽视被禁锢着不舒服的感觉,她的手一直在抚摸着陛下的后背。
这个时候反而无需多言,陛下不是蠢人,该想明白的,他都会明白。
王容与一夜未睡,后来他们到了尚算完好的龙床上,王容与依旧像妈妈抱着孩子一样搂着朱翊钧,让他的脸靠着她的胸口睡着,而她则一直用手去摸着陛下睡着也仍然紧皱的眉毛,或者揉着他的耳垂。她记得被祖母抱着时揉着耳垂会让她觉得舒服和安心。
李太后真的和张居正私通吗?
现在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不管有没有私通,都只能是没有私通。也许这对纯洁的两个人来说,有些不公平。但是阴私事,最难辩驳。既然当日有了瓜田李下,如今也是没有办法。
到了平常起来要早朝的时间,朱翊钧醒了,还没睁开眼睛就感受到耳垂上温柔的捏揉,就是这样的力道,让他安心入睡。本来以为会睡不着的。朱翊钧自嘲想,果然也没有什么想不开的嘛。
王容与身上又淡淡的奶香味,这是荣昌身上的味道,朱翊钧深吸几口,昨日若不是梓童陪着他,他还不知道会怎么度过这一夜。
漫长难熬的一夜。
朱翊钧抬头看王容与,王容与低头与他对视,轻轻展颜一笑,“陛下,今日要上朝吗?”
“去吧。”朱翊钧说,“你一夜未睡?”
“中间也睡了。”王容与说着假话,“陛下若觉得不舒服,今日不上朝也可以。”
“要去的。”朱翊钧道。“朕去上朝,你就在乾清宫补觉,等朕下朝,我们一起吃了早饭。”
“在去慈安宫。”朱翊钧停顿一下后说。
“我去叫人来洗漱,陛下先躺着缓一回。”王容与说。
朱翊钧侧躺在床上,看着王容与轻轻巧巧的往外走去,怀里少了一点暖,心,忽的就冷下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朱翊钧如常去上朝,宫人们这才进殿来收拾狼藉,王容与盘算着时间也不够她休息,再说,现在精神也不是困顿到不能支持,便换来漱洗宫人,一边指挥着宫人来重新布置暖阁。
漱洗宫人是坤宁宫一早就来乾清宫殿等候听传,带来了王容与一应惯用的东西。妙容用薄荷香膏涂在王容与笔下,“娘娘闻着这个香味会精神振奋一点。”
王容与点头笑说,“可不能叫别人看出我精神不济。”
为了掩盖眼下的青黑,用了比平常更白的粉,所有眉毛嘴巴都得画的比平常重,带着宝石发冠,着皇后大袍。无病抱着荣昌过来,“公主昨夜就有些不安,今日早起没有看到娘娘,就开始哭闹了。”
王容与拍手把荣昌接过来,“荣昌没见着母后,不开心了?”
荣昌相应两声,两手抓住王容与脖子上的珠串,就安静下来。
“娘娘,奴婢抱公主去奶娘那,昨夜睡的不好,今天可以补眠。”无病说。
“无妨。”王容与说,“留她在这里陪陛下用了早膳,到时候和我一起补觉也可以。”
无病不赞同的皱眉,“这也太影响娘娘休息了。”
王容与握着荣昌胖嘟嘟的小手,“荣昌等会陪娘一起睡觉好吗?”
荣昌呀呀两声。
王容与看着宝璋姑姑指挥着小太监把暖阁焕然一新,还能笑着对宝璋姑姑说,“把珍品放远些,陛下顺手的地方放些普通的,不然全摔了,多可惜。”
宝璋悄悄对王容与说,“其实我们一直都是这么安排的,娘娘可不要说给陛下听。”
王容与被逗笑,“这样才好,昨天我见了那一地碎瓷,都心疼坏了。”
“娘娘要多来乾清宫,娘娘来的时候,陛下总是特别放松和开心。”宝璋说。
“那么多娘娘来,陛下不放松开行?”王容与笑问。
“其余娘娘如何能和娘娘比。”宝璋说。
朱翊钧下朝,王容与抱着荣昌来接驾,脸上笑着,一派岁月祥和,什么都没有发生,昨天只是个噩梦。
朱翊钧也不由笑了起来,他上前接过荣昌。“荣昌怎么来了?”
“荣昌昨天到今早,都没见着父皇皇后,小小的人精儿就闹着要来呢。”王容与笑说。
“可怜我的儿,昨日肯定睡的不安稳。”朱翊钧怜惜的说。
“陛下用早膳吧。”王容与说。
两人对坐着用膳,荣昌坐在怀里,时不时张嘴接受投喂,但是她显然有些犯困了,吃一口就会停住,慢慢的合眼,然后猛地一顿下,后又起来,嘴巴动着抿着东西。
朱翊钧看的十分欢乐,王容与嗔道,“陛下不要喂了,荣昌想是睡觉了,要是食物堵住食道就不好了。”
“就到朕的寝殿去睡。”朱翊钧说。
王容与摇头,“让奶娘抱回坤宁宫,我和陛下从慈安宫回来,陛下也要好好休息一下。”
提到慈安宫,朱翊钧的笑容冷了一下,伸手摸摸荣昌的脸蛋,倒没有再说什么。
用了早膳,王容与亲手伺候朱翊钧换下刚才一下朝就抱了荣昌没来的几换的朝服,穿好常服,在最后一个玉佩挂妥时,王容与大张手臂把朱翊钧抱住。
她不曾多言,朱翊钧也没有多言,两人相拥了一会,才对视一笑,齐上了步辇去往慈安宫请安。
李太后昨夜也不曾安睡,她的脑海里浮现过种种,但她知道她的难题就在眼前,陛下的性子她很清楚,陛下是个温和,并且意志坚定的人。自幼熟读史书,他不会做不孝顺的事。但是这次的事太严重,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陛下竟然会相信她和张居正有不染。
只要他相信,就没有人会说服他说别信。
儿子会来逼死她这个母亲吗?为了体面,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让她体面的死去。如果陛下为自己的名声着想,也许她身前身后的名声都能保住。
陛下会吗?
李太后思虑一夜都没有睡,她心知肚明,即使陛下不逼死她,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对她亲近信任,而她,也别想在后宫朝堂上再发言,只关门做个菩萨太后,度过余生。
她尝试过权利的滋味,再让她一无所有,她会心有不甘。但是,已经别无他法。
“娘娘,陛下和皇后娘娘来给你请安了。”宫人隔着帘子说。昨天陛下来和太后说话,因为突然,没有屏退左右,有很多人听到了那不得了的话,从昨天到今天都是忐忑不安,怕被灭口。
“就说哀家身体不适,让他们回去吧。”李太后说。
宫人欲言又止,显然是想劝诫一下娘娘,既然不喜爱给了台阶,就顺势下了吧。但是李太后积威甚重,宫人也只叹息一声,去外面通传。
“母妃既然身体不适,我和陛下更要去看看。”王容与说,她打发宫人去请御医来,然后坚定的拉着朱翊钧进了李太后的寝殿。隔着重重帷帐,朱翊钧和王容与跪下请安。
王容与问了几句李太后的身体。
“哀家还好好的,说的话就没人听,皇后既然敢闯宫,为何不敢上前来掀开帷帐,看哀家到底如何?”李太后讥宵的话语从帷帐后说出。
“母妃是因为朕昨日的言语不当,气思忧虑,而积虑成疾吗?”朱翊钧问,“儿子不孝,今日来和母妃请罪来了。”
“不敢当。”李太后硬梆梆的说,“陛下所想不为人所动,既然陛下认定了,哀家就等着陛下的决定,是白绫也好,是鸠酒病逝也好,哀家等着。”
“朕并不想母妃死,朕想母妃长长久久的活着。继续与朕母慈子孝。”朱翊钧说,“母妃若不考虑朕,也不考虑璐王和瑞安,还有已经出嫁的两位公主,想一走了之,朕虽遗憾,但也认命,只当是朕父母亲缘浅。”
朱翊钧给李太后端端正正磕了一个头后,起身离去。
王容与无法,只宽慰太后几句,陛下知道错了,太后大人大量,莫要和陛下计较。
出了慈安宫,等看着载着王容与去往坤宁宫的步辇,朱翊钧对陈矩说,“慈安宫宫人传染病,所有宫人均病亡,太后不幸被感染,慈安宫封宫治病。”
“是。”陈矩领命前去。
王容与和香软的女儿一起睡了一个长长的觉,醒后来才知道慈安宫突发传染病的事,“真是太凶险了。”顾言晞担忧的说,“竟然有出宫看望家人的宫人感染时病还能正常入慈安宫伺候,所有人都传上,连太后都不能幸免,许御医已经把慈安宫都围起来。”
“把荣昌抱离我,我上午才从慈安宫出来。”王容与一眨眼间就想到其中关窍,但陛下既然要做戏她就配合做全套,“传令让后宫诸妃,这几日避宫不出,何时能出,以指令为信。”
“命六部二十四监,全宫清扫,以醋水撒全宫消毒防疫。”
“兰嫔,敬嫔,刘嫔那要去太医十二个时辰候命。”
“命崔尚宫尽早填补慈安宫伺候的空缺,寻老实本分的人去伺候。”
“命太医局熬制防疫汤,全宫上下都得吃。”
“让太医去乾清宫请陛下的平安脉。”
一条条的指令发出,顾言晞在确定无误后福身要出去,“等等。”王容与叫住她。
“自今日起,宫规增加一点,凡出宫后回宫者,三日内不能在主子前近身伺候,等观察无碍后方能回去伺候。有回话任务的,回话时间不得超过一个时辰。”
“是。”顾言晞说。
朱翊钧今日在朝上,应了御史弹劾张居正的折子,让人去查弹劾上的事可为真。之后的一系列事都让他疲累,一觉睡到华灯初上,醒来时觉得鼻尖萦绕淡淡的醋味。
“哪里来的醋味?”朱翊钧问。
“皇后娘娘说,慈安宫的时病来的突然,以防万一,娘娘下令让全宫大清扫,再喷洒醋水消毒。”张成说。
朱翊钧一愣,他可不相信王容与看不出慈安宫的时疫是假的,但是他转瞬又想到,梓童如此的用意,自己放火有人递火把,这种感觉真不赖,“皇后现在在哪?”
“皇后娘娘在慈安宫看顾圣母太后娘娘呢。”张成说,“皇后娘娘真是天下女人的典范。”
朱翊钧想了想,“摆驾慈安宫,朕去看看母妃。”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朱翊钧到慈安宫,与在外殿候着的王容与相视一笑,两人对坐着喝茶,叫来许杜仲问了太后的情况,许杜仲拱手,云里雾里说了一通,总归就是要好好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