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后才有了一点惊诧之意,皇帝,这是终于舍得来见她了。
朱翊钧进门后给李太后行了礼,李太后看着他,“许久不见陛下,竟有恍若隔世之感,今天这太阳不是从西边出来的吧?”
朱翊钧挥退左右,把锦盒轻轻的放在李太后面前。
李太后见是自己今日叫人发出的懿旨,不由冷哼道。“陛下真要哀家这个太后成了供桌上的泥菩萨,便是懿旨,也出不了宫。”
“既如此,陛下不如下旨让哀家去给先帝守陵得了。”
“母妃。”朱翊钧问她,“安心静养不好吗?”
“现在有人要谋害皇嗣,哀家还能如何静养?”李太后说,“今日有人敢谋害皇嗣,明日就有人敢害陛下,到那日,陛下还要一味的放纵吗?”
“到那日,朕也自能应对,不劳母妃担心。。”朱翊钧道,“母妃何时才能知道,朕已经长大了,不是当初一言一行都要母妃提点的小皇帝。”
“是啊,陛下如今恩威并重,一言九鼎,自然再看不上哀家这一点微末的慈母之心。”李太后冷哼道,“有了媳妇忘了娘,这是句老话,陛下贵为皇帝,也不能免俗。”
“容与自进宫来,伺奉母妃尽孝尽力,无处可指摘,相反母妃,却是处处针对挑刺,皇后早产,心身俱疲,母妃不想着同为女人心疼一二,却要在这个关口去指责皇后的娘家,以莫需要的罪名。”朱翊钧说。
“是不是莫须有,陛下心里清楚。”李太后道,“虽然哀家现在是个聋子瞎子,但是哀家心不瞎,皇后好端端的怎么会七个月早产?而陛下爱皇后,就是要轻轻放过那个伤害皇后的人吗?”
“皇后早产是意外。”朱翊钧说。
“不可能是意外。”李太后说。
“朕说了是意外。”朱翊钧喝道,他看着李太后,“母妃明白了吗?”
李太后被朱翊钧外放的霸气怔住,这是第一次,朱翊钧在他面前展示他身为帝王的一面,而不是一个儿子。李太后心里以服软,面上只能冷笑着点头,“哀家知道了,陛下说是意外就是意外吧。”
“朕明日会下旨,会加恩武清伯,恢复武清侯爵位。”朱翊钧起身说,“母妃也在寿安宫中好好的安心静养吧。”
朱翊钧走后,李太后许久没回过神来,宫人轻唤娘娘,李太后一个哆嗦,在盛夏中感受遍体生寒,“陛下,这是在用武清侯府来威胁我?”
不,不能再这样下去。陛下已经不是那个她熟悉的陛下,这样的陛下,顾念私情,喜怒无常,这不是一个明君所为。
就是为了朱家的江山,为了朱家的列祖列宗,她一定要把陛下板正过来。
皇后早产生女,要说谁最高兴,那就是生有两个皇子的郑妃和恭妃,恭妃胆小,便是在被窝里偷笑几声,偷念几句阿弥托佛就够了,郑妃,则想的更多。
从前她生子有宠,想让儿子以宠立位,当时没成功。后来不知怎地,陛下就对她息了心思,她自认为没有哪里做错,那就只能是皇后技高一筹,现在以宠立位是不可能了。
但是只要陛下没有嫡子,余下的皇子都有机会。
虽然无嫡立长,但是皇长子要出了什么意外,皇三子便是长了。
郑妃是个有野心有胆量的人,瞧着陛下为了长春宫的皇后和早产的公主分身乏术,就果断下手了。
平静的后宫放下一记惊雷。
一个叫张差的人,持棍入皇子所,皇长子居处,一路长驱直入,还打伤了守门太监,打到皇长子朱常洛面前,才被闻讯敢看的门将制服。
满朝震惊。
朱翊钧让人去审查那个张差,挨了两顿板子后才招出是郑妃宫里的太监庞保,刘成引进宫并指路的,说杀了皇长子,赏银万两。他是个赌输了眼的亡命徒,于是就这么进宫来了。
郑妃闻言在启祥宫脱簪请罪,长跪不起。“妾虽愚钝,若真有了坏心,如何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用宫里亲信去行蠢事,岂不是无脱罪之处。妾当年行事张狂,得罪了不少人,要报复就冲我来就是,为什么要冲着皇三子。”
“皇三子和皇长子共居一所,难道妾不担心反而伤了自己的心肝吗?”
第二百五十八章
朱翊钧在启祥宫大发雷霆,“这张差何许人?他如何进的宫?他如何去的皇子所?他的木棒从何而来?”
“朕的后宫,就是让人犹如出入无人之境吗?”
锦衣卫指挥使跪在当下,不敢辩驳。
“哑巴了?”朱翊钧问,“查出来什么了?”
“这张差,据自己说是从南边来的,在京城并无什么营生,混迹在赌场,亲人朋友一概都无,臣已经派人去他说的籍贯地去查,但要真如他说,离家许久,怕是也查不出有什么有用的消息。”指挥使说。
“他招供出的太监又查出来什么?”朱翊钧问。
“庞保,刘成,确实是咸福宫的太监,但是去咸福宫也不过一年时间,臣已经把咸福宫所有的宫人都审讯一遍,都说这二人并不常在郑妃面前伺候,不是娘娘的亲信,而且都对这二人谋划事一概不知。”
“庞保,刘成二人直说是受郑妃娘娘指示,便是第一次给张差的三百两也是娘娘给的。”
“至于他们背后还有没有别的人,还需要时间。”指挥使说。
“然后呢,张差是怎么弄进宫的,他手里的那个棒子是怎么进宫的?宫禁都是摆设吗?啊?”朱翊钧怒道。
“张差是庞保用内监腰牌混进宫的,棒子则是刘成去尚膳监要的木棍,藏在宫后苑,每天去磨两个时辰磨出来了。”刘成说。
“这么说,是早有预谋?”朱翊钧说。
“应该是早有准备,但是什么时候发动,之前是没有定数的。庞保说是因为现在皇后早产,陛下的心也在长春宫里,宫禁有些轻松,才说现在行动的。”
“那照这么说,朕每年和皇后在瀛台的时候,这后宫里到处走的野男人?”朱翊钧森然道。
指挥使跪地噤声。
“没规矩的,一个个的教,教不会就滚蛋,若日后还发生这样的事,从上到下,都给朕把脑袋放这。”
“是。”
“那个张差,庞保以及刘成,都就地处决,此事就此打住,不要再扩散到其他人。”朱翊钧说,“有这个功夫,好好整顿宫闱。”
指挥使只道是陛下有心保全郑妃,回去后把所有证词整理成册送到御前,当事人都偷偷处死,扔出宫去。
这守门的将士都被夺了职,发配南京守陵。
余下的也要操练起来,不得放松,不过这是后话。
朱翊钧皱着眉,想得见明天上朝时朝臣们激动的模样,一私心,想干脆明天还是不上朝,眼不见为净,一了百了。
但他到底不再是那个任性的帝王,不再会以逃避来解决问题。
终究要面对的。
朱翊钧知道自己脸色难看,就不准备去长春宫了,怕王容与瞧着忧心。张成进来,“陛下,郑妃娘娘在启祥宫外跪着,已经有两个时辰了。”
“她说什么了?”朱翊钧问。
“只是在喊冤。”张成说。
“她爱跪就跪吧,等到她体力不支晕倒了,再着人送回咸福宫就是。”朱翊钧道。
恭妃怀抱着皇长子泪流不止,朱常洛其实不太喜欢让母妃搂着,但是母妃又惊又怕,竟是连皇子所也不让他回了。
“郑妃跪的,我也跪的。”恭妃说,“皇长子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和委屈,若是陛下因为郑妃跪一跪就心疼她而轻轻放过,我就一头撞死在启祥宫前。”
“母妃慎言,父皇一切都有主张,母妃不要轻举妄动,反而招了父皇的厌。”朱常洛劝道。|
“我的儿。因为我,你受了多少委屈,也许我死了才是对你好。”恭妃捧着儿子的脸哭道。
“母妃不要这么想。”朱常洛说,“我不得父皇喜欢,有母妃在,尚且有人记挂着我,若是母妃不管不顾的死了,留下我在这宫里,该有多可怜。”
“我的儿啊。”恭妃大哭道,“不如我们去求太后娘娘,让你皇祖母为你讨个公道。”
“母妃且等着吧。”朱常洛说,“若是父皇,一味偏袒郑妃时,我们再做打算。”恐怕到时候,去求皇后娘娘都比去求太后娘娘来的有用。
顾言晞来御前,“娘娘着奴婢来问陛下,郑妃为何跪在宫外?”
朱翊钧叹气,“娘娘要静养,是谁嘴上没个把门的在娘娘面前什么都说?”
“郑妃娘娘哭诉的声音有些大,娘娘听到了。”顾言晞说。
这下可好,原本想不过去的也不行,朱翊钧双手搓脸,然后仰着笑脸进去了,“郑妃我已经让人送回咸福宫了。”
“你说你耳朵怎么这么尖呢,隔着好几道墙都让你听见了。”朱翊钧笑说。
王容与依着他坐下,“三郎在我这不用强颜欢笑。”
“可是宫里出什么事了?”
“你不跟我说,我自己胡思乱想,反而对静养有碍。”王容与说,“我养的是身体,脑筋该转的还是要转。”
朱翊钧苦笑着把事情说了。
王容与第一反应。“陛下明天要去上大朝。”
“宫中出了这样的事,朝臣们肯定忐忑难安,陛下得去给他们一剂安心丸。”
“都可以预想明天朝上叫喳喳的模样,哎呀,头疼。”朱翊钧叹道。
王容与轻轻按摩他的头部,“也是我不争气,才让陛下陷入此等境地。”
“这又与你何干。”朱翊钧道。
“朝臣们担心的只有一点,陛下只把那一点解释清楚了,朝臣就不会吵的陛下头疼。”王容与说。
“我知道。”朱翊钧说。“我知道怎么做。”
王容与冲他笑,“我信三郎能做的好。”
“只是这宫禁也未免太松懈了些,竟然让外男进宫,还一路打杀到皇子所,实在是不该。”王容与说,“陛下要给他们紧紧弦。”
“嗯。”朱翊钧点头。
“常洛今日受了惊吓,陛下也该去看看。”王容与说。
朱翊钧闻言闭眼,想装听不见。
王容与好笑的推他,“皇子所离公主所不过一个花园,今天这样的阵仗,怕是公主们也受惊了,陛下,便代我这个母后去看望看望如何?”
“那我去看看荣昌,昭宜。”朱翊钧道。
王容与看着他的背影,无病来搀扶她坐下,又盖的暖暖的,王容与长叹一声。
“娘娘别想了。”无病说,“娘娘坐月呢,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哪能真什么不知道啊?”王容与笑说,“我倒是理解背后人的做法,我早产,又只生了一个公主,怕是嫡子无望,这无嫡立长,不就是皇长子了,这皇长子出了意外,可不就是皇三子了。”
“但是这过家家一般的拎着木棍就去皇子所行凶的犯人,也像是皇长子一系,为求自保倒打一把,让郑妃和皇三子受拘束。”王容与说,“陛下已经决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因着郑妃在这跪的原因,恐怕又有人猜测是陛下留情。”
“难道不是吗?”无病说。
王容与摇头,“陛下如今膝下只有这么两个皇子,同室操戈,是陛下不愿看见的,就是明天大朝,陛下也有给个答案,让朝臣放心,也让郑妃和皇三子死心。”
“陛下会立皇长子为太子吗?”无病问。
王容与笑,谁知道呢,“牛牛今天喝了多少奶?”王容与问,因着小公主早产体弱,身量比寻常的小婴儿小了一半,朱翊钧和她商议该取个贱名好留住她,朱翊钧就给起了牛牛这么个小名,“希望她能像牛一样健康强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