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别回过去。
每一个,控制在三分钟之内。
其中一个,是陈景明老同志的。
医院里,简嘉又跑得没踪影。
她的脚,没好透。
陈清焰压着火气,一脸冷淡地打她手机,占线,她能有什么事要忙?
“陈医生,”简嘉在他第四次打来时,接到了,“你有事吗?”
陈清焰冷冰冰问她:“在哪儿?”
“我马上回去。”简嘉说。
“我问你在哪儿?”陈清焰鲜少真正发火,他有种惯性漠然,此刻,已到临界点。
简嘉雨伞撑得手酸,她换了只,耳朵夹着手机。
“三联书店。”她真的准备回去了。
“你不是想和我谈离婚的事情吗?”他沉着脸,看过不去的台风天气,“在书店不要动,我开车去,跟你好好谈。”
第36章
简母也在周琼的陪伴下, 试衣服。
好鞍配好马,简母亦是天生美人,只是近几年,生活中的接连变故,让她精神不比往昔,但骨子里的坚韧在,那脊背,人到中年,跟学舞蹈那会儿没怎么变。
那个年代,小县城学舞蹈的孩子是真少,简母深受父母疼爱, 也受家庭熏陶, 简嘉的姥姥爱乌兰诺娃。
“阿姨, 您这线条, 啧啧!”周琼感慨简母脖颈的线条,优雅, 修长, 天鹅一样的,程程跟她妈妈真像啊!再想自己的妈,周琼咕嘟了下嘴,人一穷,哪儿哪儿都跟着糙。
但简家不也没落了?
周琼有点想不通。
“阿姨, ”周琼想到件事儿, 小心翼翼的, “叔叔他知不知道程程快举行婚礼了呀?”
简母笑笑:“没告诉他。”
周琼听愣了,不好多问。
顿了顿,重换笑颜,给简母拍了短视频,发给简嘉。
整个香港,满满都是台风灾区的气质,海水倒灌、树木折亡。
但天气预报讲,影响力减弱,是好消息。
简嘉看着视频里的妈妈在跟自己打招呼,鼻子一酸,险些掉泪,强撑着发去语音:“我妈妈好美,都要比新娘子漂亮,生气。”
发完,她捂着脸哭了。
伞掉地上,四仰八叉地对着天空,像做鬼脸。
几分钟后,她抬高脸,把伞捡起来,发现雨停,附近有卖冰淇淋的便利店,琳琳琅琅,尤其香草味,真的好好吃。她觉得嘴巴苦到要撑不住。
而且,有无香草籽,是香草味冰淇淋好吃与否的关键点。
对方听她说普通话,很敷衍,黑着脸,简嘉不会粤语,但可以讲英文,对方态度神奇地有了好转,她眼角眼泪都没擦干净,亮晶晶的,把价钱口味问了一遍,这个,那个,这个,那个,最后的最后,告诉对方,听起来都很难吃。
她跑了出来。
后面对方骂一句“大陆狗”,原来会说普通话。
简嘉深吸一口气,犹豫是不是骂对方“香港狗”,打好腹稿,脚一抬,被人拽到了一旁。
身影高大到是一处阴影。
陈清焰手腕上的表,像北极圈的碎冰,连绵整个海岸线。
先击中眼睛,之后,简嘉心跳了几下。
陈清焰看到她进店,等着,可她什么也没买又出来了,小脸通红,一双眼乱眨啊眨的。
“店员歧视你?”陈清焰见怪不怪,在香港,在世界上任何一座城市,都可能发生这种事。
“她骂我大陆狗!”简嘉都忘记应该继续生陈清焰的气,此刻,她很生店员的气,非常不能接受。
陈清焰看着她:“你准备骂回去?没用的。”他翻出个手机号,消费者委员会的投诉电话,还有香港旅游发展局。
举报两连。
一气呵成。
“你不擅长跟人对骂,找个地方吃饭。”他替她拿伞,两人的手,无意间摩擦到皮肤,简嘉像被狗咬,她跟他拉开距离。
一前一后。
路过哈根达斯的店,陈清焰问她:“想吃什么口味?”
简嘉盯着自己的棉袜,哦,他买的,帆布鞋,也是他,家里妈妈住的房子,银行卡,统统都是陈医生。
“我会还你钱。”她抬起头,声音也犹如台风过境。
陈清焰冷脸,沉默片刻,又问她:“你要吃什么口味?”
简嘉难受地想哭:“我不是小孩子,给我买冰淇淋就是天大的恩典,什么都可以忽略不计。”
陈清焰结束对话,进去,要了店员推荐的夏威夷果仁口味。
塞到她手里。
昂贵又寂寞的大都市,有很多小吃美食价格亲民地安慰着奋斗的人们。陈清焰开车带她去了yum cha,中环店。
里面开阔,四周坐着许多情侣。
注定谈不成什么,环境如此精致,不是用来争吵的。
简嘉点茶,要了云南普洱,等选吃的时候,太要命,每一样看起来都好好吃。
陈清焰一直静静看着她,神情慵懒,轻轻揉着眉心,简嘉的眼睛,则黏在menu上纠结地不行。
除了招牌,她点了一堆。
并且,戳睇住流奶时独自在那笑,她依次地、好奇地戳个不停。
陈清焰的腿,在桌底,像以往一样圈住她。
简嘉脚一动,碰到了他的腿,她愣了下,轻声问陈清焰:“陈医生,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该说的,我都说过了。”陈清焰在她终于开口和自己说话后,动手,动嘴,开始慢条斯理吃东西。
包里的手机,在嗡嗡振动个不停。
她起身出来接电话。
是陌生号码,来自南城。
迟疑几秒,接了。
“是程程吗?我是陈景明。”
苍浑的声音传过来,吓她一跳,赶紧寒暄。
那边简明扼要地表达了自己的快慰之情,并提纲挈领地提出要求:务必圆满。
说的是六月婚礼。
最后,让陈清焰接电话。
老爷子不打给他,故意通过孙媳妇。
简嘉莫名紧张地看向陈清焰,他很平静,任由耳朵旁狂轰滥炸,陈景明老同志喜欢分分钟教他做人。
也曾青春张狂。
恨不得告诉爷爷:不如拿枪崩了我。
但陈清焰的逆反,从来深藏于心,至今,也没好。
他波澜不惊的样子,像海,暗流在看不见的地方涌动。
等听完,手机又还给简嘉:“爷爷还有事要交待你。”
“程程,如果陈清焰这混小子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你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修理他。”陈景明深知孙子那一箩筐烂事绯闻,总怀疑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而和当下年轻人格格不入,但,老爷子也习惯在自己的逻辑里自洽,没有人能改变。
虽然坐轮椅,但修理下陈清焰还是绰绰有余。
毕竟,是参加过越.战的悍将。
简嘉下意识和陈清焰撞了下目光,他没反应,对于老爷子会跟简嘉说什么,不关心。
因为,他猜的出来。
“没有,爷爷,陈医生对我很好。”她并非说给陈清焰,只想老人安心。
“陈医生?这么客气做什么?小陈还不够他的?”陈景明嗅出不对头。
简嘉红了脸:“我习惯这么喊他。”
陈景明沉吟片刻,在称呼上,不太好勉强人,利索收个尾,挂了电话。
这两人,忽然沉默。
重新落座,简嘉认真吃起卖相可爱的橙棍冬瓜,很快,投入到味蕾的享受中去。偶尔,把目光投向本店开放式的厨房。
最后,点了份陈皮炖梨,慢慢喝着。
这要怎么离婚?
她吃着吃着,不知不觉,流下眼泪,好像这场婚姻是有人给她搭了架梯子上云层,等想下来,梯子却撤了。
陈清焰把手帕递给了她,熨烫平整,上面,是冷清的男士古龙水味道。
简嘉想起第一次那个雨夜,他也是如此,递过来手帕。
这一回,她没接,忽然问他:“你的手帕也借给别人吗?”
即使是周涤非,一次,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