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父倒也愿意跟他谈:“许家做生意,尚且知道读点历史,你有空的话,也该多读一点。案子的事,会照正常程序走,不管许家又巴结上哪个哪个部长,任谁都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在南城想暗箱操作,太天真。”
“大姐跟许远是不是走的很近,我记得,当时把许远引荐给您的是大姐。”陈清焰盯着父亲问,“还有,许远参与过投标。”
儿子想问什么,陈父心知肚明,他翘起腿喝大浓茶:“你老子,不是老了老了晚节不保的人,上头还有你爷爷,我不会糊涂到那个地步,来毁陈家半世纪的清誉。”
点到为止,陈清焰在离开书房时,忽然说:“爸,谢谢您。”
整理文件的陈父怔了下,这孽子,从没跟他说过“谢”字。依照陈父的性子,根本不会管陈清焰前妻这些闲事,但架不住老爷子的指示下来,没想到,陈清焰会因为这个谢老子。
陈父用相当复杂的眼神看了儿子两眼,一挥手,示意他滚蛋。但又喊住他:“你妈说,你花百万给那姑娘订了把琴,是不是?”
“嗯,我存款够。”陈清焰解释了句,陈父便用一种更复杂的眼神示意他赶紧滚。
很久没在家睡过,略不习惯,陈清焰坐窗台上,被冷风吹着探腰仰头看到月亮,一地清辉。
他给简嘉发了短信,道晚安。
没有任何回应。
接下来的两天,陈清焰除了给简嘉按时道晚安外,没能抽空做饭。
表彰大会、课题讨论、手术、做报告,甚至到郊区做一次义诊。他还又要出个短差,参加学术会议。临行前很晚回到公寓,抬头看到她房间的灯火亮着,徘徊一阵,正要打电话,却发现上面熄灯了。
他没拨出去,只发了短信。
走这天,他起很早,又把一封信放到简嘉房子门口,短信提醒她拿信。
还是没回应。
陈清焰的行程很紧。
当天到,下榻酒店,会议为期两天。能容纳500人的会场里,人头攒动,陈清焰受邀要展示t,演讲。会后,和同行交流。
到了晚上,把自己一天发生的事,编辑成短信,却又留在存稿箱。
他忍住思念,没有和她通话尽量减少给简嘉的压力,他给她消化解释过去那封信的时间。
一去一来,回到南城是晚上八点。
陈清焰把买回来的礼物检查一遍,来到楼下,发现房间是黑的。他站在楼下,先拨了周琼的号码。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里面,提示音清晰传来,陈清焰皱了皱眉,他打简嘉的,同样的提示音。
周围忽然变得很安静。
陈清焰又拨了三遍,一样的结果。
两分钟后,在拨打简母的号码还是同一个答案后,他跑进楼道,恰巧电梯临时维修。
陈清焰走的楼梯,一步跨上两个台阶,微喘着站到11楼的门牌号前,心里狂跳不止。
随后,开始敲门。
叩门声越来越急,陈清焰不断喊“程程”,十几声后,对门开了:
“干嘛呢这是?”
陈清焰郁郁问:“知道这家人去哪儿了吗?”他手心开始沁汗。
“前天,还是昨天,搬走了吧。”对方奇奇怪怪看他一眼,把门又关上了。
世界一片死寂。
他后退两步,整个人迅速沉到黑暗里去。陈清焰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程程不要他了,彻底的。
第94章
黑暗中, 陈清焰身上裂开很深很深的伤口。
他一个人慢慢走下楼梯,回到家里。陈清焰没有开灯,赤脚走到露台, 把礼物放下,扯开领带, 丢在一旁,整个人瘫坐到座椅里安放了身体。
摸出硬红好彩,陈清焰找了半天打火机, 火光一亮, 他在烟雾缭绕里颓唐了一夜。
这期间,他拨打了无数次那个已经注销了的号码。
她足够冷酷,很像曾经的自己。
早上,陈清焰离开荒漠一样的家,去了103。他忙碌一整天,但下午准点下班, 直接驱车往华县去。
两边树木凋零,空气中到处是一种悲哀的味道。有的年份,冷空气来的早, 十月的南城也曾飘雪。天空,排的笔直, 荒野伸展, 夯实如路, 陈清焰手握住方向盘, 他心里有一团黝黑又沉静的湖水。
但分明, 灵魂又在白昼最后的一丝余晖里滑脱。
为了避免孤独,他必须让许多东西进入眼眶:纷飞的树叶、尘埃、西山升起的星辰。好像唯有如此,让他知道,还有种种存在和他一起打量着这个世界。
陈旧的小区,就在眼前。
陈清焰停好车,买了些水果。其实,他很少亲身实践这些世俗生活中的人情来往,他一直在塔中。或者,在燃烧成火焰的爱欲中浮浮沉沉。他唯一一次极认真对待,是在和简嘉的婚礼上。
那一刻,他同样是阡陌红尘里的一名新郎。他在爱,也被爱。
吱呀作响的单元门被推开,没有电梯,最高不过六层。
这个点,很多个窗户里已经透出光亮,但老人家没有。陈清焰上来后,敲了一阵门,没有人。
他斜斜靠在楼梯扶手,点烟,一个人静静地等了许久。
不断有人上楼,下楼,陈清焰只是吸自己的烟。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望着什么,始终低垂眼眸,但一颗心,一点一点往下坠。
直到从楼下,很大的笑声响起,两个小孩子闹来闹去率先跑到门前,咣咣拍门。后头大人跟上来,低喝了句什么,开始稀里哗啦找钥匙开门。
楼梯间生动又拥挤。那种碎屑的、一地鸡毛的东西。
“打扰一下,知道住在这里的一对老人去哪里了吗?”陈清焰直起腰,他掐灭烟,沉声问。
男主人打量他两眼,继续低头从一串钥匙里找属于大门的,很不耐烦:“你谁啊?”
旁边,胖胖的中年女人捣了男人一下,倒很热情:“小伙子,老林两口子回乡下老家了。”
陈清焰不知道他们还有个老家。
“大姐,”他思考片刻,找出合适的称呼,“能麻烦告诉我老人的老家是什么地方吗?”
中年女人说:“那就不知道了。”
没有任何成果,陈清焰把水果给了这家人,两个小孩子顿时上前过来抢拽口袋,后面,是女人骂孩子的声音。
陈清焰又开车回南城。
来回这么一趟,到公寓时很晚。腹中空乏,他饭量一直不小。但此刻,却不觉得饿。只是遵循生物本能,进厨房下了盘水饺。
那是小陶包好送过来冻上的。
陈清焰一口口吃掉,把厨房收拾干净,整个人,异常疲惫。他没有洗浴,倒头睡在了沙发。
明明是累,但又睡不着。他在布满刻痕的黑暗里睁着双眼,无端想起周琼的话,十年,陈清焰被无形的手狠狠揉着心脏,他脑子空空如也, 那种没办法形容的一种失去。她年轻过他的眼,随即消失。
夜和月光在大地上流动,风从东来,又朝西去,痛苦成为他靠近她的唯一标石。陈清焰眼眶微红,经历过黑暗种种,沉溺许久,他发现,自己是如此渴望拥抱白昼耀眼的日光。他构建的秩序世界,容许她进来,期待她进来,并为之分享,他要她为他余下的岁月加冕。
否则,这个世界就太空旷太萧条了。
学生们很快发现陈主任的异常沉默,讨论时,他会轻轻转着笔,下巴那,有青黑的胡渣冒出来。这样的形象,让人大跌眼镜,在整个103,所有人都知道陈清焰是最注重细节生活的公子哥儿。
他身上永远有宜人甘冽清香的味道。
他有很严重的洁癖。
但他现在呈现一种颓废又专注的气质,陈清焰没有走神,他在认真听学生对课题的见解。
结束后,有小姑娘壮着胆儿跟他开句玩笑:“老师,是不是失恋了呀?不过,您留点胡子,真性感!”
话音一落,其他学生立刻用一种“你死了”的眼神看着姑娘,大家立刻作鸟兽散。
所以,当他这副样子回到军属区大院时,像拖着一身夜色。陈母险些没认出儿子,愣了两秒,眉毛挑的老高:
“陈清焰,你几天没刮胡子了?怎么,改走流浪汉风格了?”说着,歪头左瞧右瞧,固定住他脑袋,“我看也行,妈给你修修,张国荣有胡子的一个造型我记得不错,男人味儿十足。不过,你这发型不太搭。”
陈清焰低下眼睛,握住陈母的手轻轻摩梭,停在那。但很快的,他上了楼不让任何人进来。
两分二十秒后,楼下的陈母听到架子鼓的声音。
有点吃惊。
一长段的solo后,鼓声爆裂。陈母转过身,仰起脸,仔细辨认了一分钟,久违的重金属乐。陈清焰年少时,经常是母子俩凑一起玩音乐,儿子有天生挑战规则破坏规则的反骨。
鼓声里,是无尽的发泄。
陈母走上楼来,推开门,抱肩看向陈清焰:他白衬衫袖口高挽,鼓棒在拿惯手术刀的手里上下起落,一张脸上,写满慵懒无谓,但分明掺杂着汹涌的乖戾欲念。
狂暴、背信、像是迷恋自己的枷锁。
儿子长大后,陈母发现,自己只能朦胧地理解他,可他又是多么清晰。
陈母一点不觉得吵闹,相反,她双目饱含爱意,她知道,陈清焰受伤了。
楼下,小陶是第一次听到陈清焰打架子鼓,悄悄探了个头,又悄悄缩了回去。一转身,迎上刚进家门的陈父,陈父目光阴沉,嘴角带着点怒气:
“陈清焰回来了?”
这个点,虽不到休息的时候,但大晚上,陈清焰又他妈的发什么疯?陈父不满,也走上楼来,陈母看到他,打了手势示意他不要管。
这对母子……陈父又不满看她一眼。骨子里,一样的无所顾忌特立独行,只是,陈母嫁做人妇,很多棱角忍痛消磨。
陈清焰重重敲完最后一个节奏,余音久久不散,他熟稔地玩了一把鼓棒,也不回头:
“这位女士,你看我很久了。”
陈母噗嗤乐了,她走进来,揉了揉陈清焰的头发:“有什么心事,跟妈说说,是因为程程吗?”
陈清焰满世界在找简嘉。
他抬起眼睛,和母亲对视良久,深渊在不断拓宽但陈清焰倒一句话没说,而是站起来,套上外套才抱了陈母一 下:
“我回公寓。”
他不知道,在城市的另一头,简嘉并没有离开。
她上完最后一节法语课,回到小区,拿了几个快递。进门后,简母在给她准备出门需要的物品,不知不觉,东西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