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来,姜苓好似只是看了会书,眯了会觉, 什么疲惫都没有, 轻松地拿了行李就下车, 看得让人羡慕。
青山县有安排来接的人, 不过姜苓和知青们不一样,他们直接就坐牛车去插队的村子了,而姜苓还要和县里的政府部门交接一下档案。
负责交接档案的是个穿着制服三十多岁神色严肃显得老气的男人,许是看多了这阵子被下放的人,对姜苓的态度不冷不热的。
姜苓也不在意,给出了证件和首都医院开的介绍信, 不过看他们程序的琐碎和办事的速度, 姜苓觉得自己可能要考虑晚上找个地方住了。
县政府家属区的一栋筒子楼里的, 时不时传来女人的哀嚎声, 几乎穿破了房门, 大半个楼道里的人家都能听见,
“江家的媳妇不会出事吧?”楼道里有年轻的小媳妇听了害怕,
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女人生孩子谁不是在鬼门关走一遭呢,要是没了,可能也是命吧。”
江家房间外一个穿着藏青色制服的男人急的满头大汗,走来走去,手都直犯哆嗦。
听着里头妻子的一声声的惨叫,男人也紧张担忧的不行,甚至忍不住埋怨上了老母亲,“我就说送淑芬去医院,医院有那么多大夫,比在家生好,淑芬也就不会受那么多罪。”
“我生你不也是在家里的土炕生的。”江家婆婆也有点愧疚,平时泼辣的声音也小了许多。
她听着媳妇的哀嚎声似乎比其他孕妇是要重了,江家婆婆也不免担忧了起来,虽说她平时没多喜欢这个儿媳妇,但她肚子里可是她的宝贝孙子啊,建业都二十九了,好不容易才有了消息。这不,她就是看重这一胎,打听了好久,才在十里八乡寻摸到最好的接生婆,而且听说接生的娃里十个有八个都是男孩。
江婆婆哪里知道她这份好心居然让媳妇受了大罪。
忽然建业媳妇没了声音,接生婆慌里慌张的推门出来,“不好了,是难产,孩子在里头卡住了,大人也晕过去快没气了。”
江建业听见这话差点眼一黑,江婆婆直接瘫软在了地上,她的宝贝孙子,还有她的媳妇。
还是旁边的亲戚扶住了他们,说赶紧送医院去,救人要紧。江建业的脸就跟媳妇和儿子都死了一样,县里的医院离家远太多了,骑自行车都要大半个小时,还没等到,他媳妇恐怕就在半路上咽气了。
他虽是县委里头个不大不小的官,但以他的脸面还借不到县政府专用的小汽车。
江建业的堂弟脑子灵泛,立刻想到了办法,“建业哥,你不是说今天你单位里来了个准备下放的医生吧。”
既然药房里的大夫什么病都会看,那医院里的医生那肯定也一样。
都这情况了,还不就近找医生,能抓一个是一个。
一听这话,江建业和几个兄弟仿佛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立马赶去了县委政府。
姜苓还在办公室里接受着询问,从家庭情况到对这次调动有什么意见,好在还不至于连杯水都不给她,她慢条斯理地回答了每个问题,没有半点惊慌。
而对方审视的目光,姜苓都好似视若无睹。
忽然一群人冲了进来,为首的穿着制服的男人气红了眼。
询问审查姜苓的人还和他挺熟稔的,皱了皱眉,但也没有生气,“江建业,你不是在家陪老婆生孩子么?”
“老赵,没时间和你说了。”
江建业冲上来,抓住姜苓的胳膊,急急问道,“你是医生不?”
“是……”姜苓有些疑惑,但还没说下去,就直接被拉走了。
要不是没感觉到什么恶意,又是在这样的地方,姜苓早就把这些人给揍了。不过被拉到江家屋里,看到床上盖着棉被还可见到隆起的大肚子,脸色青白虚弱的年轻妇人,姜苓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江建业一个快三十岁的大汉子看着竟有些可怜,求着姜苓道,“我媳妇难产,你是医生,你快救救她吧。”
姜苓叹了口气道,“先说一下,其实我是学外科的,没替人接生过。”
但看他们的神情,大概不知道这两者的区别,姜苓无奈,但也不会见死不救,先按了年轻妇人后颈的几处穴位,让她清醒过来。
见建业媳妇醒了,屋里的人都松了口气,人还活着就好,立马给醒来的建业媳妇灌了人参炖的鸡汤,这都是江家婆婆这些日子淘换的好东西,人参至少要上了几十年才有用,虽说就几根参须,但也足见江家家底不薄了。
江家媳妇虽不认得姜苓,但直觉让她认为姜苓是大夫,而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大夫,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姜苓没有多说,只嘱咐道,“记住一定要保持清醒,绝不能昏过去。”
姜苓虽然没接过生,但在医院也旁观过接生的手术。原本她还想着找个有经验的人帮忙搭把手呢,可接生婆担心被江家人怪罪,早就把自己的存在感压的低低的,趁人不注意就跑了。
姜苓看了屋内一圈的人,比床上的孕妇还紧张,也别指望了,要是出了什么差错,那就是一尸两命。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两道婴儿的啼哭声响起,江建业和江家婆婆都欢喜傻了,是两个孩子。
江家婆婆性子传统,担心医院的那些什么仪器铁疙瘩有辐射伤害到孩子,打从知道是怀孕了,就不肯媳妇去医院检查,江家媳妇又是个温柔孝顺的,也听婆婆的话,所以都没人知道这一胎怀的是两个孩子。
“恭喜,是对龙凤胎。”姜苓把孩子给旁边的亲戚小媳妇用襁褓包好,对兴奋得冲进来的江建业道。
孩子面色有些青紫,是因为在肚子里憋久了,而且母亲有过短暂的昏厥,但好歹还是有哭声,姜苓稍微查探了一下心脉,还好,心脏应该没问题,但以防万一,还是对江建业提醒道,
“最好还是送医院去看一下,还有大人也是,可能有点伤身子,需要休养。”
江建业激动得不能自已,他这一下就儿女双全了。他也没忘记恩人,“谢谢你,姜医生,实在是太谢谢你了。”
姜苓在医院的时候也见多了这样的病人家属,已经习惯了。
等尘埃落定的时候,之前给姜苓做审查的人也过来了,好歹是首都那下放过来的人,这被江建业带走了,人要是有了事,他也不好交代。
“江建业,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听江建业说了把江家媳妇从死门关拉回来,还顺利生了两个孩子的事后,那人看向姜苓的目光也没有之前那么冰冷了,稍微和气了一些,首都来的医生,本事还是不错的。
但他职责所在,还是带姜苓回去了。
江建业拉着他私下道,“陈鑫,你可别太为难姜医生。”
陈鑫皱了皱眉,“你难道是要我徇私?”
他也不愿意好兄弟和这种人沾上关系,说不定有麻烦。
江建业闻言就板起了脸,“她可是救了你干儿子干女儿的好医生,我们江家的大恩人。”
陈鑫听到干儿子干女儿的话,态度稍软,“好吧,如果她真没什么问题。”
江建业闻言就眉开眼笑了,而那边,江家婆婆还在给姜苓塞红包呢。
她这个性子愚昧执拗了点,但绝对不是忘恩负义的,要是这回真的一尸两命,她就是死了也没脸见儿媳妇。
被三姑六婆围着的姜苓:“……”在首都医院的时候,都是禁止收病人的礼物钱财,到了这里,反倒推不了了。姜苓也只好当诊费收下了。
姜苓和陈鑫走的时候,江建业还特地出来送,在楼道门口趁着陈鑫不注意时,“姜医生,我江建业没什么能耐,但我绝对记得这个恩情。”
姜苓:“……不用。”
她也就是尽了医生的责任,而且连诊金都收了。
经过这么一遭,陈鑫的态度倒是好了许多,所谓的资料档案审查没一会儿就过了,见天色已晚了,还安排了招待所住一宿,说明天早上有车,再送她去柳树村。
陈鑫在送走了人之后,还告诉了江建业,表示自己已经尽到责了,然后就问着孩子满月宴怎么办,他都打好了认干儿子干女儿的礼物,原以为就一个,没想到一下成两了,陈鑫也挺高兴的。
江建业仔细和他打听了姜医生去的哪,得知是柳树村,他也松了口气,那村子民风挺淳朴的,最重要的是柳树村的大队长肖红军他熟啊,每次到县里来都一起喝酒吃饭哥俩好。
他孩子和媳妇今天就去医院看过了,医生都说很健康,没落下什么病根,而且听了那天的情况也说得亏是他们运气好,碰到个有真本事的好医生。
那医生跟他说这话时,江建业还动过把姜医生弄到县医院去,来还姜医生的恩情。
可是转眼便打消了,要是能这么容易,姜医生又有能力,也不会从首都被下放到这穷乡僻壤的青山县来了,他也看过姜医生的档案,如果不是那天他媳妇生产,那就是他和陈鑫一块去接姜医生了。
姜医生的档案上身家清白,又是烈士孤儿,江建业再傻也想得到,肯定是在首都那得罪了什么人,或者是被什么人给牵连了才发配到这来的。上面点名了到青山县柳树村卫生所,他要是把人弄到县医院去,且不说被发现了他全家遭殃,就是姜医生的处境也会更糟糕。
还人恩情得还到实处,而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江建业打定主意,让人给柳树村大队长肖红军捎个话,私下一定要好好照顾姜医生。
第45章 错爱的时代
山清水秀,大概是形容这个时代的农村最好的词语, 除此之外, 也不能期待什么了。
搭着便车到柳树村的姜苓比昨天那些知青的待遇好一些, 没什么颠簸, 生产队的队长还亲自来接人了。
柳树村的村民也只知道还有个医生,其他就没什么了,包括柳树村的大队长肖红军。
不过,这么年轻, 靠谱吗?肖红军瞅着姜苓那明显年轻的不像话的脸, 说是高中生都有人信, 和知青点的那群知青差不多年纪。
路过的村民听肖红军介绍后, 也私下议论起来了,看向姜苓的目光也透着满满质疑和不信任。
姜苓不怎么在意,在首都医院时还有病人不怎么相信她的水平呢,不过上了手术打了麻醉药,也没有话说了。
卫生站是个小平房另外带个小院,之前在卫生所的周大夫, 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中医, 一把年纪也没什么精力了, 又是到县里女婿家住去享福了, 所以卫生所目前只有姜苓一个医生。
一般村里人生病, 多是吃土房子,偶尔来卫生站,他们也舍不得去县里医院看病, 卫生站的收费也不高。
肖红军之前也没想到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当然若是在村子里这个年纪做娘的都有了,但大城市的姑娘不都结婚晚一些,也不奇怪。县里和柳树村也没有什么通讯设备,江建业就在县里找了个柳树村的人,写了封信捎给他,肖红军也收到了,看信里头说姜医生是他江建业的恩人,希望私下照顾点。
肖红军虽然不知是怎么回事,但江建业都捎话了,肖红军也不会不给他个面子,对姜苓的事也比较上心了。
“姜医生,要不我给你牵条狗看家,你一个人在卫生站,可能不安全。”
“狗?”姜苓还没有想过要靠一条狗来保护她的安全,而且有了狗,平时还要照顾它,会很麻烦吧。
姜苓摇了摇头,谢过了肖队长的好意,表示自己不需要。
以为姜苓在城市居住长大不习惯养狗,肖队长也不好说什么,但碍于江建业的嘱托又提醒姜苓,晚上把门窗闩好,注意安全。
虽说柳树村都没出过什么事,但肖队长也清楚,总有那么几个混子,姜医生毕竟是个年轻小姑娘,又是外乡人,难免有人会起了欺负的心思。
另外肖队长还告诉了姜苓,有什么想打的家具可以去村头刘老头家,他的手艺好而且童叟无欺,附近几个村子做木工活都找他,中饭有公社食堂的大伙饭,但其他的就是自己做了,要买什么可以等到月初和十五的时候和村里的人一起去县里集市。
姜苓是调过来的医生,所以不需要参加劳作,在卫生所就有工分,到时候也能分粮。
村子就这么大,来了个新医生的事很快就传开了,由于姜苓的年轻,倒是吸引了不小于昨天那批知青到来的注意。
知青点这边也提起了姜苓来,沈英和孟晓月一听描述就知道是在火车上同行的那个姜医生了。
“你们认识啊?”钱重是柳树村最早来的知青之一,性子也最沉稳,所以知青们主要是以他为首,大事都由他决定。他也一向关注村里的消息。
孟晓月柔声细语道,“在火车上见过,听说是首都医院的医生。”
与姜苓同行的那一批首都来的知青有六人,分配到柳树村的就有四人,孟晓月,沈英还有两个男生。
“首都医院的医生啊,那应该是大学生毕业了。”钱重有些唏嘘,夹杂了丝丝羡慕,要是他没有下乡来,或许他也已经考上大学了,而现在,大学对他而言,大概是可望不可及了。
“哼,大学生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沈英撇撇嘴道,
相比起姜苓很可能是犯了严重错误被扔下来的,他们是下来奉献建设的,沈英心中骄傲多了。
钱重却颇为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哪怕是有什么事,都到这样的小地方了,还不都一样,知青中也有些家世好的,但照样要劳作,他们对柳树村而言都是外人,村民再淳朴,一旦发生了什么冲突,也未必会帮理而不是帮亲。
和卫生站的姜医生交好,说不定什么时候能帮上忙。
一天的时间,姜苓都在清扫整理卫生站,也看过卫生站的储备,自然不能和首都大医院相比,一些手工炮制的药材还有几盒治疗感冒发烧的药,姜苓看了一下日期,嗯,还能用。
肖队长说的她都记了下来,在村里买了一些生活必备的东西,毕竟她吃住都是在卫生站,一日三餐也是要自己准备的。她身上本来没多少钱,倒是江家婆婆包了个大红包给她,里面不仅有钱还有粮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