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转回身,双目赤红,直勾勾盯着萧瑜:“我周光伟发誓,此生一定做到。”
他背后是门外冬日的懒散阳光,在他胖硕的身躯上勾出发亮的轮廓,仿佛这一刻,他已经站在了世界的舞台上,四周鲜花掌声,潮水不息。
萧瑜缓缓的拱手鞠下一躬,郑重其事道:
“今日誓言,萧瑜记下了,日后还请周大哥多多费心。”
第40章
除夕之夜,中山先生的病情再次恶化,入住协和医院,剖腹检查,六七位外国医师集体进行会诊。
窗外细雪纷飞,爆竹阵阵,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霍府中却仍旧清清冷冷,只有两个人,相酌对饮。
萧瑜为自己和霍锦宁各倒了一杯酒:
“如此关键的时刻,你怎么不守在医院?”
“会诊的结果明早才会出来,我凌晨再去。今晚除夕之夜,总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家里。”
萧瑜笑了笑:“这世道兵荒马乱,朝不保夕,我孤不孤单又有什么打紧?”
霍锦宁也笑了笑:“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能拖一天是一天吧。”萧瑜慢悠悠喝下杯中的酒,“你说美利坚我也去过了,这回去欧洲瞧瞧怎么样?”
“也许,你可以试试曲线救国。”
萧瑜抬眸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康家未必只有你母亲一人说了算。”
萧瑜沉吟片刻,终是无奈摇头:“至少现在是。”
霍锦宁叹道:“那就等一等吧。”
等你我足够强大,强大到破茧成蝶,强大到浴火重生,强大到能推到现今所有旧势力的那一天。
也许那一天,我们都看不到了,但那一天,终究会来。
丁铃铃铃——
刺耳的电话铃声在寂静的夜晚响起,两人不约而同看过去,谁也没有动。
萧瑜先移开了目光,仰头把酒一饮而尽。
只会是一个人打来的,因为这样的电话,这一个月来已经响过无数次了。
霍祥闻声匆匆赶过来,有些迟疑的看向二人。
萧瑜没反应,霍锦宁颔首,霍祥这才接起电话。
“云老板?是,中山先生病重,小姐去协和医院了,今晚估计回不来了,您有什么事等小姐回来我转告一声。”
霍祥按照提前被吩咐好的说辞应对着。
小姐去香山饭店了,小姐去海淀访友了,小姐去西城电影院了……萧瑜人在家中闲坐,眼睁睁看着霍祥把她编排得满北京乱窜。
电话那端寂静了片刻,轻声道:
“好,我知道了,我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刚下了饺子,毕竟年三十,她要是有空,就来坐一坐……”
霍祥战战兢兢放下电话,看向萧瑜:
“小姐,您都听见了…”
霍锦宁示意他下去,霍祥如蒙大赦,连忙小跑出门,他决定下次和霍吉换一个方式决定谁来接电话,猜拳为什么总是他输?
“你下定决心了?”
霍锦宁不曾明指,但此时此刻,他说的不会是旁的。
从梁瑾此人出现起,这几乎是两个人第一次面对面提起他。
即使,萧瑜和他的事,霍锦宁从头到尾都知道,而萧瑜也知道他知道。可依旧没人提起,这是他们的默契。
萧瑜轻笑了声,仰面靠在椅背上,幽幽道:
“我生来命犯桃花,惯常浪荡性子,还不起他一往情深。”
燕子胡同没装电话,三条街开外有家卖德货的商铺有装,顾客要排队打,五分钟一块钱。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在这寒冷的大年夜,梁瑾走过三条街,软磨硬泡的敲开商铺的门,在掌柜的白眼下,打的这通电话。
“我现在有些相信当年算命先生的话了。”
霍锦宁问,“你还记得他说了什么吗?”
如何不记得?那句批命彻底改变了她的一生。
桃花流水,谁做多情种。故园旧梦,君有几多愁。
左右不会是她。
不如是她。
“信则有,不信则无。”霍锦宁轻笑,慢悠悠道:“其实,当年给你批命的那位先生给我也算了一卦。”
当年她被批了那样的命格,闹得鸡飞狗跳,霍锦宁愤愤不平,总觉得是有人陷害她。那算命先生说白了是个游方术士,无名无姓,在庙会摆了七天摊子,相面测字无一不准,一夜声名远扬,这才被人叫进萧府,想在萧老太爷面前讨个赏。萧府子女都按八字儿看了一遍,唯有萧瑜这里出了差错。
事后这人就不见了,霍锦宁派人在北京城挖地三尺终于把他找出来了,质问他受何人指使。
熟料阴谋没问出,自己反而又得了一卦。
或许世间真有机缘可述。
萧瑜一愣,坐直身子:“我怎么不知道?你的批命是什么?”
霍锦宁垂眸,敛下眸中神色:“别担心。”
这些年来,他惯常用这样的姿态掩盖真情实感,殊不知每次他这样神色,她都忍不住心惊胆战。
“别担心,你和我的命是连在一起的。”
霍锦宁眼中笑意温柔,他真心想骗过她时,她也会真心被他骗过。
“你二哥哥这辈子,是好结局。”
.
没等到午夜,医院那边就来信儿了,汽车一直停在门外候着,霍锦宁匆匆赶往医院。
萧瑜独自在房中静坐片刻,终是起身出了门。
大年除夕,家家户户团圆喜庆,新桃爆竹,红纸福字。相比起来,燕子胡同最里面那户,门口只挂了盏红灯笼的四合院,就显得格外冷清了起来。
前段时间热热闹闹的院子,一转眼就变得冷冷寂寂,没有了萧珏跑来跑去的玩耍,没有了金环在树下做针线活,没有了霍祥和小六子摇骰子赌花生米,没有了梁瑾捏着折扇咿咿呀呀吊嗓子,没有了萧瑜躺在摇椅上半醒半眯。
院子里黑漆漆的,只有西厢房亮着一盏微弱的灯。
桌上摆着一桌子酒菜,热了再热,已经凉透了,几盘饺子也粘成一坨,分不清你我。
梁瑾独自坐在桌边,静默望着灯光投到地上的阴影。
他默默想着,要是蜡烛就好了,蜡炬成灰千行泪,大抵还能估摸到时间的流逝。不像现在,一分一秒都是如此难捱,好像过了半辈子,可西洋钟上指针还没走过半圈。
她今夜不会来了,她今生也不会来了。
外面又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还夹杂着孩子的嬉闹声。
他恍惚间想起了过去在庆祥班的日子,过年这几天不用起早贪黑的练功,是难得轻松的日子,运气好了还有几串炮仗可点。
一堆孩子的起哄声里,他战战兢兢的去点引线,连看也不敢看,突然砰的一声,他被吓坐在地上,呆愣的看着炮仗炸开在自己面前,那响声那火花真热闹啊,可热闹得太短暂,放肆的燃烧后,只剩下一地红色碎屑,和久消不散的刺鼻硫磺味。
砰——的一声,房门被大力的推开,屋外的冷风呼呼的灌进来。
梁瑾不可置信的看着门口的那个身影,一时间分不清是梦是真。
“饺子呢?不会一个没给我留吧?”
萧瑜笑着走进来。
“萧萧,你回来了?”
梁瑾欣喜的站起来,“我,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算了,没什么。菜都凉了,我这就去热——”
“不必了,吃过饭来的。”
她抓住他的手臂,不让他再忙乎。
离得近了,他闻见了她身上的酒气,有些无奈:“又喝酒了?”
“喝了。”她轻笑,“和霍二少一块儿喝的。”
他神色一僵,别开脸,小声说:“你不必告诉我。”
萧瑜好笑:“你何必自欺欺人?你明知道我和他是什么关系,喝酒算什么了,我们在一起时会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
“别说!”
梁瑾猛然转过头来,他脸色发白,双唇抿得紧紧的,双眼中有愤怒,伤心,还有隐隐的祈求。
他知道,他如何不知道?只是她不提,他不问,就自欺欺人的觉得不存在而已。
“你不是说你不求么?”
萧瑜定定的望着他的眼睛,轻柔缓慢,一字一顿:
“梁瑾,别求,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他呼吸一窒,眼见着她就近在咫尺,昏黄灯下,醉眼迷离,莹润的肌肤上好似镀了一层柔光,红唇一张一合,说着最残酷的话。
她就在他眼前,她就在他怀里,为何还属于着别人?
他头脑一热,就这样捧着她的脸狠狠吻了下去。
他们不是没有接过吻,她心情极好极好时,两人会有蜻蜓点水般的触碰,但也仅此而已。他心里清楚,她不喜欢和人亲近,所以从不敢越雷池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