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祉还未开口,青鳞便已弯了眼睛:不客气。
他只得将预备好的话语咽了回去,干涩地问道:聆风怎会在当铺?
萧云谏垂下头,眼神让人捉摸不透。
许久,他方才说道:被人卖去。
凌祉又问:何人所为?
萧云谏答:满芳楼。
凌祉眉眼霎时皱起:你怎的又去了满芳楼?
先前萧云谏为了蛇妖一事日日去满芳楼之时,他已然说教过了。
而如今他却仍不知悔改,就连本命剑都落于其中。
凌祉向来自诩冷静。
可如今却是掩盖不住自己眼底的晦暗。
萧云谏退了两步,立于炎重羽身侧,道:非也。从前是我错怪了青鳞,这蛇妖根本就是因为我而引出来的。
凌祉惊异:什么?
青鳞却是娇声娇气地哼了下:我从前就说不是我,萧峰主却总是直直地给我戴高帽。
凌祉回首轻呵了一声青鳞,他瘪瘪嘴,略显委屈姿态。
萧云谏道:满芳楼是蛇窟,从不止一条蛇妖。是我那几日的疏忽,才叫消息泄给了他们。
那日我本欲回无上仙门,却在满芳楼被绊住了手脚,瞧见了减翠手上因为掀鳞而留下的疤痕,又得了寻踪灵鸟的指引。只可惜我清楚得晚了些,才遭了他们的道。
凌祉心中一紧,问道:可有事?
萧云谏摇头:没有,幸得重羽相救,才叫我逃了出来。
凌祉瞧了一眼炎重羽,见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又问:那寻踪灵鸟?
萧云谏一怔,他倒是忘了这个。
他下意识地瞧了一眼青鳞,却见青鳞缓缓地对他展露一个笑颜。
他身子猛地一缩,胡诌道:罗网上还有着些许蛇妖气息,是我从前疏忽了。
凌祉未曾疑虑,只是又问:那你何时从满芳楼脱身?这几日又怎得不回无上仙门去?
萧云谏心中叹然,他如何能回得去无上仙门?
但他只规规矩矩地答道:已有三日多。
凌祉拧起眉眼:三日你可一直同此人在一处?
他的此人,指的是炎重羽。
萧云谏也明白。
可心中只道,你还曾顾得上关系我去了何处?
他深吸了口气:是。
右手紧握住聆风,指尖紧得发青。
他脸色并不十分好。
有着前几日磋磨而来,可大多还是因着凌祉从头至尾的那些话语。
炎重羽瞧见了,不禁啧了一声:阿谏走吧,钱也不要了,满芳楼我们自己想办法。反正你的聆风已经拿到了,别的也就没那么在意了。
他的目光流连在凌祉和青鳞中间,勾唇一笑。
凌祉心跳停了一瞬。
他竟然唤他阿谏。
萧云谏却看看凌祉,容色不带一丝缱绻。
他弯腰行了个礼,道:好,走吧。
他将聆风抱于怀中,却是再也不肯离身了。
青鳞却是飘飘忽忽来了一句清凉话:方才,是凌祉哥哥用了自己身份令,将聆风换回来的。
竟是说得萧云谏非要将凌祉的身份令留在自己身上才行。
萧云谏从怀中取出一直挨着心房搁的身份令,放在了桌上。
我并非有意,只是方才事情繁多,我忘却了。多谢师叔,替我找回了这柄什么都不是、又能随意送与他人的剑。
不是凌祉想要说,方才那句话,他说的根本不是聆风。
只是青鳞问到了先头在无境峰上看到的一枚弟子的练习剑罢了。
青鳞说那剑身波光粼粼、十分好看,才刻意去讨的。
哪曾想,那句话开口之时,萧云谏就立于门外。
他话还未曾叫旁人听见,青鳞便抢先一步落下了泪珠:我从不想抢萧峰主什么,只是凌祉哥哥说若是我喜欢,便予了我。
萧云谏听不得这些话语,扭头便要图个清静。
炎重羽的火爆性子却是耐不住了。
他将凳子一踹,咕噜噜地就滚到了青鳞脚边。
青鳞似是被吓了一跳,连抽泣的声音都滞了一下。
炎重羽环着手臂看向他,怒道:
你若有疾,便去寻大夫,在这发什么癫?他们说话,哪里又非要你插上一嘴了?装得跟哪般好人似的!
是他萧云谏哪句话说错了、说重了?还不是你们方才背着他所言伤人异常!可真了得,他一个矜贵的小公子,还得非要受你的揶揄,听你在这阴阳怪气?
萧云谏只得说他瞧着炎重羽替他在凌祉面前说了,他想说却再也没胆量说的话语。
看着青鳞愈发楚楚可怜的姿态,心中却有舒爽。
他转过身,以手掩面,遮住了唇边表情。
但他仍是拉住了炎重羽,对着他摇了摇头。
炎重羽骂人的嘴巴都还未曾合上,还斜了一眼青鳞。
青鳞眼泪珠子似是不要钱般滴滴答答落下。
他抽泣着揪住了凌祉的衣角,说道:是我的错,都是青鳞的错,青鳞不敢这般言语的青鳞以后,再也、再也不说话了,我不说了
炎重羽仿若被恶心得不成样子,拐弯抹角地挤兑着:哎哟我再也不说话了,那您倒是把一张嘴都缝上,这才叫不能说话。
他在自己唇边比划了几下上下缝合的动作,冷哼一声。
青鳞捂着嘴,强忍着哭声。
可还是有不少窜入了凌祉耳畔。
他被这一团乱搅得头疼欲裂,又见萧云谏刻意以身相挡他与炎重羽之间的目光。
便是愈发瞧着炎重羽不对付了起来:云谏,可否叫你这友人少说几句,竟是字字带刺。
萧云谏哼了一声,却是慢慢说道:好,但我并未觉得。
青鳞听了这话,仿若受了极大羞辱般,朝着萧云谏撞了过来。
萧云谏没来得及思索,便下意识地拔了剑。
聆风寒光一闪,剑锋却有些收不住了。
便是他现下已倾注不了灵气于其中,可若青鳞直冲而来,也是要受些苦楚的。
他从未想过真的要青鳞受伤,可习惯却叫他以剑相护。
他抽了剑,凌祉便也相同。
为了防止青鳞当真受到伤害,凌祉竟对他拔剑相向。
这是
第二次了。
萧云谏只觉得混混沌沌间,就连时间都慢了许多。
他能瞧见凌祉朝他攻来。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注了三分灵气的剑锋朝自己刺来
他躲不开了。
原来就是这般。
萧云谏阖上了双眸,等待着最终的结局。
可叮的一声巨响,震得他耳廓嗡鸣。
久久眼前都是一抹黑。
待不知过了许久,他眼前有了颜色,见到的却是
聆风已成了两截,散落在地。
是聆风在最后一刻,生了剑灵,有了思维。
可他只为了萧云谏存在那一刻,便生生舍了自己而去。
聆风!
萧云谏已听闻不到任何,他只呆呆地坐于原地。
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剑。
鲜血自他额间落下,不住地滴落在地,染红了一片。
他却像是什么都不知晓一般,踉跄起身,收了自己的本命剑抱在怀中。
第17章 毁容
凌祉怔怔地看向自己的双手。
他方才做了什么?!
他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他怎会做出这般事情来!
他呆呆地立在原地,息雨从他手中脱出。
他恨不得那一剑,是刺在自己身上的。
还有萧云谏的灵力,又是怎么一回事?
阿谏!他唤道。
可萧云谏蹒跚的步伐,却置若罔闻,未曾为他停下一步。
他不知所措,却整颗心房都在叫嚣着
他不能让萧云谏离开。
若是离开了,可还有相见之日?
他又扬了声音:阿谏!
萧云谏却仍是缓慢而又坚定地步向离开的方向。
阿谏!
阿谏。
阿谏
萧云谏终是回了头。
他满脸血污,甚至看不清楚哪里有伤口。
可凌祉却看得见,他勉强地牵动了唇角。
他的声音嘶哑而又疲惫。
他说:师叔,剑断了
剑,断了。
只此撂下一句话,萧云谏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处。
竟是一丝目光都未曾施舍给凌祉。
炎重羽抬眼看了一下仍是抽泣的青鳞,红衣夺目。
转头便追上了萧云谏。
凌祉在他们背后,瞧见炎重羽搀扶住了萧云谏。
又从自己身上好好的衣服扯下一块,拉着萧云谏非要替他擦去额前的血迹。
他本能地想要追上去,却被青鳞攀扯住了衣角。
青鳞的力气并不那么大,可却仍是将他留在了原地。
他只能看着萧云谏脆弱的背影远走,自己却也无能为力。
他只觉得心中仿佛被人剜去了一块,空洞洞地漏风。
他哑然道:我做错了阿谏,我做错了。
喃喃自语,可微风一吹就散了。
合该听见这声音之人,兴许再也听不见了。
萧云谏走出了十丈远,转过了街角、掩藏了身形。
终是没有坚持住,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他如玉的一张脸,而今却被满目血污覆盖。
阖着双眸,就连炎重羽也不知晓他是晕是醒。
炎重羽半拖半抱地才将他带到了城中一条小溪旁。
一见到他们,浣衣的女子都惊叫地跑了个散。
炎重羽只得沾了水,将他脸上清洗干净。
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怎样的伤口啊?
近乎两寸的长度,就那般横陈在萧云谏的额角处。
甚至到现在,仍是控制不住,往外溢出鲜血。
如同一条血红的蜈蚣,歪歪扭扭地盘踞在他右额上。
将他一张清隽的面庞,生生将他纯善割裂。
显得那般可怖。
萧云谏闭着双眼,仍在半昏半醒中。
只是双手依旧紧紧地抱住聆风,好似再也不会分离。
炎重羽稍作迟疑了一下,赶紧用衣角替他包扎上了伤口。
萧云谏醒醒昏昏许久,待到日落月升,才终是彻底醒了过来。
他先是有些迷茫,可垂头看见聆风的一瞬间,脸色又蓦地发白了起来。
他嘴唇干涸、皲裂,却是半分水米都进不了。
只是环着膝盖,将聆风置于怀中,紧紧不放。
炎重羽在一旁,不知如何开口。
却终是听到萧云谏嘶哑着声音说道:断了呢。
萧云谏坐在岸边,眼光无神地落在溪水之上。
夜晚的微风吹拂水面,荡起一阵微弱的涟漪。
可不过片刻,溪水又归于了平静。
萧云谏抚上自己的额角,借着街边一丝微弱的灯光,看向了水中自己的倒影
他向来是在意自己容貌的,自从知晓那画中人后,更是刻意地关注。
而如今,这么一道伤口位于其上。
便是将他完完全全和那画中人分开。
凌祉也许,应当再也不会在意我长成什么模样了吧他自嘲一笑,似乎牵动了伤口有些疼。
但他只是自顾自地又说:重羽,可否将你的小刀借我?我的剑断了,用不了了。
语调平静得令人害怕。
炎重羽迟疑了一下,只问道:没事吧?
萧云谏扭头朝他笑笑:放心没事,我不寻死。
炎重羽愣了一下,马上从怀中掏出匕首递给了萧云谏。
他没问,只是看着萧云谏将发冠拆下。
萧云谏的青丝随着夜风舞动,将他勾勒成这坪洲府最美的一幅画。
即便是他已然有了那么长的一道伤口。
他择了一缕头发,没有任何犹豫
抬手便是一刀。
散落的发丝沿着他纤长的手指,被吹落在一旁。
转眼,他的额前便已有了头发的遮挡。
遮住一半眼睛的碎发,也掩盖住了他眼底的阴霾。
他依旧坐在溪水旁,炎重羽便也丢了吃食,陪着他坐下。
炎重羽的目光一直放在他怀中的聆风上,萧云谏也有察觉。
他道:你想听听聆风从前的过往吗?
炎重羽抿了下嘴,反问道:可否能听?
萧云谏道:有何不能听的。
他将外衣脱下,包裹住了聆风,又道:聆风是我的本命剑,你先前便得知了,可它得来,却是废了一番功夫的
那时候我不过刚入无上仙门不久,刚过了及冠礼,师父让我下山去寻一柄自己的本命剑来。旁人本命剑都十分好寻,只我一人,半年间走过名山大川,却仍是未曾碰上。
当时我的修为并不深厚,法术也不精湛,却自负至极,总觉得自己能够处置一切险情。在逼近绝情谷之时,我感受到了我本命剑的召唤,我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这般便中了圈套。
那时候,还是凌祉恰到好处地赶到,才救了我一命。而他,身负重伤,皮肉没有一处是好的。可我却被他护着,一丝血都未见到。他甚至还因此中了情毒,怎般都不能缓解,他却从不言语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