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是负伤。
就连那本就毁容的一张脸,更被人持刀多划了两下。
他捂住溢出血迹的肩膀,厉声呼唤着萧云谏的名字。
阿谏,阿谏!
可萧云谏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
径直地朝陆晏而去。
身侧是刀刀朝他袭来的攻势。
凌祉唤不醒他,只能用这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他筑起一道城墙。
那是他答应他的。
他一定会护住他的。
即便
是用自己的命。
凌祉一张脸白如纸张,唇颊没有一丁点的血色。
他脚下虚浮,好似下一瞬间便会恍然倒地。
可他仍是固执地守在萧云谏的身侧。
为他披荆斩棘,为他搏出一条血路。
萧云谏宛如一只行走在夜间的鬼魅,恐惧感逼近了陆晏。
陆晏被他那赤红而又要杀人般的目光吓了一跳,忍不住道:快杀了他,杀了他!
可萧云谏却是幽幽地抬起左手,手腕上覆着的暗器射出一枚银针。
直直地朝着陆晏的命门而去。
陆晏忙不迭地抓住一个侍卫替自己挡下这层攻击。
用着旁人的生命,铸自己的铠甲。
萧云谏冷哼一声:贪生怕死的蠢货!
顾铮从密道钻出的那刻,便是瞧见这幅光景。
他的舅舅好似疯癫般枉顾生死,他的先生就算生死皆要在舅舅身边。
而他的阿绾就那般静悄悄、冰凉凉地躺在地上。
阿绾?顾铮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他期待着少女娇俏地回应,甜腻进他的心房。
可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
顾铮张着嘴,无助又不懈地唤着阿绾的名字。
好似他真的能叫醒熟睡之人一般。
可阿绾没有半分反应,萧云谏更是。
顾铮茫然地抬眼,方才他是杀进来的。
后面本就人手不多,更各个打着哈欠,心不在焉。
他不过耍了个心眼,便撂倒了所有的守卫。
这才得见如今场面。
顾铮拉着阿绾冰凉的手,喃喃自语道:是我错了。
与此同时,萧云谏却也说了同样的话语:是我错了从一开始便错的彻底。那时候,我便应该折返回都城,杀了穆恕戎。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若是杀了他,便不会有你。
陆晏被他惊得接连后退两步,目光转投向远方的顾铮。
哥哥?他唤了一声。
他没有再下达命令,侍卫皆是停在了原地,只护着他,不再轻举妄动。
萧云谏如今总算回过神来。
他看向一旁的凌祉皮肉筋骨,竟是无一处好的。
却仍是死撑在自己身边,说不心颤不是真的。
他环过凌祉的手臂,让凌祉将大部分的身体重量都倚在自己身上。
他看着凌祉的生命同样也在流逝,失血过多的躯体冷得要命。
好似下一刻,他也会如同阿绾一般,死在自己怀中。
又是因为自己。
他抿着嘴,湿润着双眸。
却是拍打着凌祉的面颊,恨恨地说道:你不是说要守着我的吗?凌祉,你说过的话,又不算数了!
凌祉微微掀起沉重的眼皮,奋力地说道:我会守住誓言的。
他听不太清楚萧云谏说了什么,更没有留意那句中的又。
他仿佛遗失了什么。
却也想不起来了。
他又攥着萧云谏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唤着他的名讳:阿谏、阿谏
萧云谏下意识地想要别过头去,却在一瞬间忍住了自己的动作。
他轻拍了拍凌祉的手背,用动作来抚慰凌祉。
陆晏好似终于想起了他此般是为何而来。
方才被萧云谏吓破的胆子,如今也补了回来。他看着面前狼狈的两人,和远处失神的顾铮。
甫一要下命令,却听外面又是马蹄声响起。
自远而近,逼近了这里。
听着那嘈杂的脚步声,萧云谏分辨出来人的数量并不少于陆晏的兵马。
他抬眸看向陆晏,见得却是眸中掩饰不住的诧异。
那不是陆晏的人!
但萧云谏却也不知来人是敌是友。
可到底瞧着陆晏怪异的神情颜色,却不像是来支援他们的。
如此,萧云谏只得寄希望于外面的人,能挽救他们一二。
他的指甲掐在凌祉的虎口处,用疼痛稳住凌祉的神思。
他道:凌祉,别睡醒一醒!
凌祉用着微弱的声音轻笑了一声,道:阿谏,你还在这,我不会离开你的。放心
他已是进气多出气少,可仍是强撑着。
撑着陪萧云谏到最后一刻。
那群人来势汹汹、破门而入。
陆晏稍有些掩饰不住的慌乱,只流露一瞬间却被萧云谏探查在了眼底。
萧云谏长舒了一口气。
来人似乎没几下便制住了外围的守卫。
萧云谏也看清楚了到底是何人。
他从未料想过此等结局。
竟是采涟!
采涟手持陆扶英的令牌,大内禁军鱼贯而入,将几人团团围住。
她轻移莲步到了陆晏面前,对着陆晏微微展颜,说道:二皇子殿下,陛下差我带你回宫。
陆晏冷笑一声:差你?当真好笑呢,顾夫人。
他重重地咬着那称谓,便将采涟推到风口浪尖。
可采涟却并不同他再行言语,只将陆扶英的手书递到陆晏手中。
自己母亲的字迹,他还是认得的。
只那信笺上只寥寥写了三个字
滚回来!
陆晏从出生到如今,从未受过陆扶英如此这般对待。
他印象中的母亲,总是和声细语,对自己无微不至。
陆晏的怒火直冲出了口,对着一旁自己的侍卫命令道:我说了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你们都不听我的话了吗?!
可面面相觑,无人敢动。
可采涟带来的禁军却是挪动了脚步,替代了侍卫的位置,将陆晏圈在其中。
采涟便又道:陛下还言说,若是二皇子殿下抗旨,就算押得,也要将您押回去。
陆晏的气焰瞬间便被熄灭。
他只是愤恨道:我便那般不重要?母皇便是这般待我的?
采涟勾起唇角,目光扫过那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场景。
缓慢而又轻柔地说道:您还想陛下如何呢?若非膝下只有您这一个皇子,她又怎会放纵您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陆晏一愣,却是问道:只我一个?那他呢?
他手指的方向,是顾铮的位置。
顾铮听罢,踉跄起身。
他深深又执拗地望向陆晏,说道:我不过一介草民罢了。
陆晏瞪大了双眼:他就是!
采涟却打断了他的话语:是与不是,如今殿下已铸成大错。而天下百姓只知道大皇子早已深埋黄土,如今您只是一个残暴不仁、滥杀无辜之人。
陆晏无力反驳,兵力又远不如采涟带来的禁军。
扬着下颌冷哼了一声,便拂袖而去。
顾铮却是笑出了眼泪,紧紧地抱住阿绾的尸体,说道:若她要来救我,早便应该来了;若她不愿意救我,干脆让我们所有人,都死在一处吧。
萧云谏未曾听清,只顾得要让大夫为凌祉疗伤。
而采涟神色未变,但脚下却奔着顾铮而去。
萧云谏余光瞥了一眼采涟的背影。
心中却多了几分怪异之感
有什么,好似大大的不对了。
但陆晏总归是该要他付出代价的。
萧云谏攥紧了双拳。
作者有话要说: 不行,心疼死我的阿绾了,多好的姑娘
而且她没有来生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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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杀心
混乱中,萧云谏也并未太过放在心上。
他瞧着大夫生生割开了凌祉的皮肉,将那嵌在其中的箭头取了出来。
又用羊肠捻成线,烧红了绣花针,一阵阵地穿进他的皮肤下,将长而又深的伤口缝合。
凌祉一直看着他,脸色惨白得如死人一般。
可是将下唇咬出了血,却仍一言不发。
他不忍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萧云谏伤一分心。
他更怕萧云谏害怕这般场景,竟总想着要萧云谏先出去。
可萧云谏就这般怔怔地与凌祉四目相接。
看着凌祉那因伤痛,而大滴大滴落下的汗珠。
很快,凌祉整个人就变得如同从水中刚捞起来的一般。
萧云谏看着,似是在恍惚间,心房都被人提了起来。
凌祉这般,都是因为自己方才的魔怔。
若不是自己,他也不会伤的这般重,好似在下一刻便会离开这个世界一般。
只那时候自己好似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
生生叫凌祉为了护着自己,为了守住诺言,而变成这幅局面。
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却是瞧见凌祉已经有些神色涣散了。
他的瞳孔陡然扩大,本是清明的一双眼眸,如今却有些浑浊了。
萧云谏慌了神。
他来不及多想,便直接拍着凌祉的面颊,试图唤醒他。
可是凌祉仍是掀不起那耷拉得眼皮。
就连手上都失去了力度。
血水一盆盆地倒去,萧云谏眼睁睁地瞧着那白布瞬间变成了红色。
萧云谏猛地起身,撞到了一旁的瓷瓶。
哗啦啦的碎落了一地,溅起的一片碎瓷片划过萧云谏的户口。
忽如其来的疼痛,却让他蓦地想起些什么。
他慌忙间凑到凌祉的耳畔,说道:有一个秘密,我一直未曾对你言说。若你好起来,我定然告知你真相。
他言说的是自己没有失忆那件事。
也在心中打了无数次的腹稿。
想来那恐怕亦是凌祉会觉得最美妙的消息吧。
凌祉颤抖了两下,缓缓眨了两下眼睛。
他的瞳孔凝了回来,黝黑眸子的倒影中也有了萧云谏的剪影
慌张、狼狈,而又看着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勉强牵起嘴角,笑了一下,问道:什么秘密?
萧云谏兀自笑了一下。
他紧绷的身子,也松了下去。
凌祉这般,便算是熬过来了。
萧云谏蓦地长吁了一口气。
他也不知为何,只是感念上苍,没有夺去凌祉的性命。
即便这只是个梦境。
他瞧着凌祉的脸色虽是苍白,却远不及方才似是死人般可怕,终是忆起了顾铮一事。
他忙不迭地夺门而出,奔着顾铮而去。
顾铮仍是瘫坐在地上,抱着阿绾没有气息的身子。
他微微掀起眼皮,看见了萧云谏,便说道:舅舅来了,凌先生可是好些了?
萧云谏如何看得他现下这幅模样,心中如同打翻了所有佐料。
五味杂陈。
他抱着顾铮,就像是小时候那般。
轻轻拍打着他的背,柔声细语却又低声下气地哄着他,说道: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阿绾不会死。若非她不是替我挡下这一剑,她不会铮儿,舅舅对不住你。
他愈说,音调便愈发得低沉了起来。
眼中湿润模糊,险些要看不清顾铮的面容。
顾铮抿着嘴,兀自笑了笑。
可却比哭还难看。
他如何笑得出来?
他最爱的人死在自己眼前,甚至三天后就该是他们的喜宴。
他的眼泪无声地从指缝间流出,怎么也抑制不住。哽咽的声音说道:舅舅,是我都是因为我!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顾铮念叨着这句话,他终于明了萧云谏从前说过的意思了。
若不是他的恍惚走神,让马车轮子陷入坑洼而折断。
阿绾早便和乳母一同,去了那茅草房躲避。
而不是留她一人,面对着这些悍匪、强盗!
顾铮抹去了仍是源源不断涌出的泪珠。
一旁有人递来了帕子。
那帕子绣的精细,是鸳鸯戏水。
就如同阿绾绣的嫁衣。
她不过想要的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平平淡淡过这后半生罢了。
他们又不知晓,这是一场梦。
可即便不知晓,他们也只省得
他们只有这一世罢了。
萧云谏无言以对。
他看着顾铮,心里却如同被未开刃的刀子割着一般。
钝痛得要命。
顾铮接过帕子,慢慢拭去眼泪,抬眸看向递给他帕子之人:我好似识得你。
采涟看了萧云谏一眼,见萧云谏点头,方才说道:是识得的。从前我是陛下身边的女官,而后又嫁与了你父亲为第二任妻子。
顾铮哦了一声,转头又问向萧云谏:舅舅,方才那人可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
萧云谏便是不愿说,也只能点了头。
顾铮自嘲一笑:我不愿与他争什么的,可他偏偏要了我最重要的走。他为什么?他凭什么!
他的眼眸好似要射出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