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重羽瞧了一眼凌祉,摸摸下巴,眯起狭长凤眸,说道:是,神君。
他还未曾走出房门,便又听萧云谏唤道:再寻个屏风来,支在两床之间吧。
萧云谏的耳尖莫名有些发红滚烫。
让他不知不觉地便落下这一句来。
倒颇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思了。
想来从前在无上仙门,怎般没有见过。
如今却是无缘无故的这般扭捏起来了。
萧云谏轻咳了一声掩去自己所有的窘迫尴尬,又道:挑那个绘了花鸟图的,是我喜欢的一扇。
炎重羽浅浅地啧了一声,行礼出门去了。
一扭头便撞上了青鳞,青鳞问他:神君方才唤你何事?
炎重羽拽着青鳞便去往了沉墟台,走到半路方才吊儿郎当地说道:小鲤儿这般关心神君,可怎得不关心关心我?
青鳞气恼:我关心你作甚?
炎重羽捧心作疼痛状,又道:好嘛好嘛。不过神君是让我寻个床榻来,换了他正殿寝宫里面那个美人榻去。
神君要这作甚?青鳞蹙了蹙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都拧了起来。
他不过思索一瞬便了然,又有些怒气地道:所以,神君便是要凌祉那厮和他同住一室?好容易神君才摆脱掉他,怎得入了个梦,便又不得脱身了!
炎重羽啧啧称奇:那会子还是你勾引得凌祉,如今倒是愈发得瞧不上他了。
本就是这般。青鳞哼了一声,一切若不是为了神君,我又怎会偏去招惹这般之人
他话音未落,便被炎重羽打断:到沉墟台了。
炎重羽瞧了仍是气鼓鼓的他一眼,又道:青鳞,不如你就替我,好好挑一挑这适合凌祉的床榻吧。
青鳞瞥了他一眼,兀自笑了一声。
炎重羽从来就是这般口蜜腹剑。
那他就该合着炎重羽的话,好好地挑上一挑了。
床榻搬回寝宫之时,炎重羽和青鳞皆是作了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万分歉意地说道:神君,我们只寻到了这一架。不过稍有些狭窄,望魔尊阁下莫要见怪。
萧云谏抬眸扫了一眼那床榻。
那岂止是有些窄。
简直一个人睡在上面,翻身都为难。
他皱皱眉:便是我偌大的停云殿,就只能寻到这一架?
炎重羽垂首道:其他不是木板松懈,便是朽木难用。想来,凌祉阁下也是不愿睡那般虫蚁蛀过的床榻吧?
萧云谏了然地点了点头。
却是在梦境中做个凡人生活得太久,有些忘却了他是神祇。
便是挥挥手,就能叫那朽木再生。
更何况
这停云殿中日日洒扫,又是身在天上。
哪有这般的虫蚁所蛀?
他竟是一晃神,全然没留意炎重羽说的话语。
炎重羽便也是捏住了他这略有些马虎的性子。
凌祉瞧了一眼,心中了然,却并没有出演反驳。
只是说道:这已是很好了,至少长短合宜。
萧云谏舍不得他去廊下睡,便已是莫大的馈赠。他不该再多奢求一番。
这已是莫大的馈赠。
他好似活得这般卑微可怜。
可自己却是万分乐得其中。
炎重羽也是笑道:多谢您的见谅。
一招手,便有人将萧云谏最喜的那一扇花鸟图的屏风摆放在了两张床的中间。
好歹也算隔出了空隙,不叫凌祉和他紧挨着。
夜深露重。
停云殿的神侍倒是为凌祉抹干净了灰尘,铺上了软垫与锦被。
他枕着磕着云纹的玉枕,盖着与萧云谏同样熏香味道的锦被。
呛入鼻腔的,皆是他心之所向的滋味儿。
花鸟屏风将屋内最美的景色遮了个大概。
可透过月光,他还是依稀能瞧见那侧的萧云谏。
萧云谏似是背对着他,一瀑青丝陈在塌上。
他伸出手去,微微缩紧
就好似环抱住了曾经一般。
那时候在无上仙门,萧云谏若是留宿修竹阁中。
便是躺在自己怀中的。
从前的温热柔软,因着自己的蠢钝。
全然换了现下的隔离与冰冷。
凌祉叹了口气。
他侧着身子,目光紧紧锁在萧云谏身上。
不肯有一时片刻的放松。
萧云谏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
可却未曾想到,自己竟是得了一场安眠。
他不得不承认
如今凌祉在他身边,不再是负担。
反而能予他大量的安全感。
他伸了个懒腰,趿拉着鞋子下了床。
凌祉已是翻身下了床,坐在屏风后面。
眼下乌青,好似睡得并不安稳。
萧云谏瞥了一眼那狭窄的床榻。
叹了口气。
你在等我?萧云谏话一出口,便是想要敲敲自己的脑袋。
他和凌祉,两人互相不能离开十尺。
他睡得正香,凌祉又怎得能动?
他砸了咂嘴,一拍手。
神侍们便鱼贯而入,将梳洗用具端了进来。
萧云谏大刀阔斧地一挥手,便分了一部分人去伺候凌祉。
凌祉却是接过了神侍手中的帕子,说道:多谢,我自己来便可。
吃了些朝饭后,萧云谏捆着凌祉便也不方便去司风。
此事就又交给了炎重羽,只余下青鳞还寸步不离地跟在他二人身后。
萧云谏应了扶英公主,三日后再去寻恕霜。
便也耗得凌祉无法前去。
倒是青鳞晨间收了口信,告知于二人道:魔帝陛下言,这几日他身心俱疲,希望魔尊阁下莫要去打扰。
正合了心意。
萧云谏便提议道:既是无旁的事,便去寻上一寻这解开梦子诅咒的法子吧。
凌祉手指紧紧抠进了掌心,划出一道血印。
可是他撞上萧云谏期许目光的时候,仍是颔首道:好。
他再也不会对萧云谏说上一个不字了。
萧云谏想要的
即便是自己的命,他也会亲自双手奉上的。
天界设了一处世外仙境,名唤泾书洲。
专门搁置那些个平日里不得见的藏书。
与无上仙门的藏书阁,有异曲同工之处。
经由萧云谏的指引,凌祉御剑而至泾书洲。
那里云烟环绕,鸟鸣蝉叫,好不出尘。
萧云谏挥挥手,便破了护着泾书洲的罩子。
而所谓的书籍便显现在了他们眼前。
与其说是书籍,倒不如更似是漂浮在他们眼前的画卷。
一张张、一卷卷地展开又合上,仿佛在等待着有人去通读了他们。
萧云谏随手一戳,便是翻了一本。
他看看凌祉,又道:我们便分开浏览吧,不要去瞧同一本。
凌祉深吸了一口气,却是恍然问道:阿谏,你信我?
萧云谏皱皱眉头,不明白地反问:什么?
你信我,会愿意解开这个梦子诅咒?凌祉怔怔地说道,你知道我对你有多渴求的。若我并不想解开呢,我想生生世世与你只有这十尺的距离呢?若是我当真瞧见了,我却不告知你呢?
他接连说了一串。
好似从前那冰冷地不愿意说话的劲儿,如今全没了。
萧云谏却是无奈至极。
他摇头,又狠狠地斜了凌祉一眼:你怕不是生了什么疾病!
凌祉说得这问题,他不是没想过。
只是瞧着凌祉在梦中十七年,事事皆以自己为重。
自己说什么,他便做什么,从来不曾有怨怼。
总是想着,凌祉能给予自己足够的尊重。
这便是不会再让自己多生气几分了吧。
他冷哼了一声:你会吗?你真的会吗,凌祉?
凌祉叹了口气。
他已经会了。
他明明记得,无上仙门的藏书阁中一卷,便是写了这梦子诅咒的解法。
可是
他仍是隐瞒了萧云谏。
凌祉有些不知所措。
他到底该不该说,又该如何说?
萧云谏见他半晌无言,随意地划了一本书籍到他面前。
朝他努努嘴,示意他快快去一同翻看起来。
凌祉依言,便也只得先翻起了那书页。
好在这泾书洲中,曲水流觞、亭台楼阁,应有尽有。
萧云谏便寻了一处六角亭坐下,依靠着漆红的柱子翻了起来。
待到午后,青鳞便提着食盒送来了百花露珠做成的吃食。
他瞧着萧云谏和凌祉二人,一倚一坐地挨着看书,嘟了嘟嘴。
他替萧云谏摆好碗筷,说道:神君,先进些吧。若是实在急迫,我便一同来帮忙寻一寻。
萧云谏摆摆手:重羽司风,你得看顾着停云殿。青鳞,别让我有后顾之忧。
青鳞无言以对,只得愣了一会儿,答道:好。
萧云谏瞧他脸色有些凝重,又是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说道:回头什么时候,若是重羽想要回重明鸟一族了,你还得替他接管这停云殿呢。
青鳞啊了一声,问道:他要回去?
萧云谏仰面放松着身子:也许吧,他总归是要回去的。
青鳞得了肯定,便也没再强留。
萧云谏一回首就看见了凌祉望着青鳞的背影,稍有发怔。
可是怎么瞧着,也不是留恋。
大多更是艳羡?
可怎又会是艳羡呢?
吃过饭,萧云谏便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脚,说道:我有些困顿了。
困了便去睡。凌祉脱下外衫,替萧云谏披上,又道,这边有我。阿谏,我一直在。
萧云谏嗯了一声,阖上双眸,躺倒在亭子的长椅上。
他未曾睡得很沉,浅眠中他仍是思索着梦子诅咒一事。
他总觉得这名词,他从前在那里瞧见过。
可怎般都想不起来罢了。
凌祉看着他的睡颜,缓缓勾起了唇角。
若是从今往后,皆是如此多好。
他随意地翻着那些个书籍。
只因为他知晓,那其中并没有萧云谏想要的。
日光有些偏斜,刚巧落在萧云谏的脸上。
晒得他有些睡不安生。
凌祉抬手凝出魔力,为萧云谏摘下一片宽大的叶子来。
可叶子还未展在萧云谏的面前,他便骤然睁开了双目。
他扭过头,直直地看向凌祉
无上仙门。
那关于梦子诅咒的书籍,就在无上仙门中。
作者有话要说: 哟呵~凌祉要知道阿谏是装的失忆咯
看看谁翻车,反正不是我翻车就对了,嘿嘿!
第75章 记忆
凌祉只觉得自己浑身如同被一盆凉水浇下,瞬间寒气彻骨。
他的心脏咚咚响彻,叫他双耳嗡鸣,好似这流水潺潺、微风阵阵的声音,他都听不见了一般。
萧云谏知道?
萧云谏怎会知道!
那记载着梦子诅咒的书籍,搁在无上仙门的藏书阁中。
萧云谏不是失忆了吗?
他如何得知的!
是他根本记得过往。
还是他已经念起了全部。
那自己
他从前总是想着
萧云谏失忆是一件好事。
至少对自己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他不记得从前那些过往。
只知道自己不过是一味药。
那自己对他好,便总会有重来的机会。
可是如今呢?
现下萧云谏想起了一切。
自己岂不是如同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即便是再做更多的努力,萧云谏还是会恨自己吧?
凌祉倏地后悔极了。
若是他先提及了梦子诅咒的书籍就在无上仙门一事,恐怕萧云谏也不会绞尽脑汁去想此事。
更不会因此而恢复记忆。
凌祉慌乱无章。
他终是脑海中一片空白,再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比之凌祉,萧云谏也有几分紧张。
他怎得想起,便说出来了。
如今凌祉便是了然,他从前失忆都是装出来的吧。
还有甚者
他这个平日里并不爱去藏书阁之人,都能依稀记得那书籍是搁在无上仙门的。
凌祉又怎会不知?
想来方才凌祉问自己的那句:若我不想解开呢?若我当真知晓,却不告诉你呢?
恐怕亦是真的。
他就是这般,欺瞒于自己的?
心中骤然烧起的邪火,已经掩盖住了他方才的窘迫。
他冷哼一声,刚想发作。
便听见凌祉说道:对不起,阿谏。对不起
那声调中还带着些许的哽咽。
他哭了?
凌祉哭了?
萧云谏咬着下唇,睁圆了双眸。
那滴泪,仿若是坠入了自己的心底。
将柔软穿透。
他脱口而出的话语,也变成了:便是我装失忆骗你,你也不该隐瞒我那解除诅咒的法子,就搁在无上仙门中一事吧?
不过须臾,就将自己装作失忆的事情,化作虚无。
本就该如此!
萧云谏扬起了自己精巧的下颌,就连左眼角下那颗猩红的泪痣,都鲜活愉悦。
他装失忆,不过是权宜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