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犬在他的鼓励和催促下爬起身,跛着腿走了两步,感受到久违的无束缚感,这才明白刚才接受了多大的帮助。它转过身子,感激地舔着男孩的脸,尾巴几乎要摇成一朵怒放的花。
其他的野犬怔了怔,纷纷凑过来,确认伤员的腿恢复了自由,惊奇地交头接耳,感叹讨论起来。
很快,它们又围住了乔安娜和丹,为他们母子所做出的贡献发表颂词。
短暂的表彰大会结束后,野犬们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举家搬迁,离开栅栏边。
这次的经历给了它们一个教训,从今往后,它们会像辛巴一样,对栅栏这种存在敬而远之,无论是倒下还是立着的。
乔安娜也有些担心自己或辛巴一不小心绊上,跟在野犬们后面,一块撤到了外围地区。
花豹一家和野犬们延续了曾有过的共同生活模式,待在一起过了三天。
受伤的野犬的伤口恢复得很快,三天后,它就能一瘸一拐地跟上大部队行进的速度了。
野犬们的迁徙之路本就被突发的意外耽搁了许多天,伤员不再需要长时间休息,它们也没了继续停留的理由。
临离开前,它们热情地邀请——或者说试图绑架——丹小朋友一起走。
乔安娜的脸有点绷不住了。
家里的小孩讨喜是好事,但这么大喇喇当着她这个妈妈的面拐带她家孩子,真的没问题吗?
好在丹十分给面子,不等她出面,就友善回绝了教父教母们的邀请。
老母亲松了一口气,深感欣慰。
小朋友既已找回,最终的送还事宜也要提上日程了,乔安娜试探着跟当事人和辛巴透露了一点口风,毫不意外地遭到了兄弟两个的一致反抗。
“为什么要把弟弟送给别人?!”辛巴用一只前爪搂着丹,严正抗议,“我不要!我要跟弟弟待在一起!”
丹抱着兄长的脖子,连声附和着,大有不畏强权英勇就义的气势。
乔安娜看着同仇敌忾的兄弟俩,在心里叹了口气。
丹聪明、机灵、可爱,还是她与曾经是人的那段岁月唯一的维系。退一万步讲,哪怕是一块石头,贴身携带,在怀里捂上将近一年,也会生出感情,更何况是有生命的生灵?
她又何尝舍得丹?她也想把他留在身边啊!
本着这一点不可明说的小心思,后续的路程,她磨磨蹭蹭,能拖则拖。
然而她的方向感和直觉都不错,有栅栏的地方确实是她记得的为据点提供补给的村子,再走上一段路,就找到了之前她养伤的据点,也是她打算将丹送返人类社会的最终目的地。
乔安娜之前从不知道,自己也会有这么犹犹豫豫优柔寡断的时候。
她趴在一截枯木上,抑制不住地一直盯着正在跟辛巴打闹的小朋友看。
丹的一颦一笑,眼睛的颜色,哪怕是一根翘起的头发丝,此时落在她眼里都是那么的顺眼。想到要将他送走,今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她的不舍就更深几分。
要不还是算了吧?她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虽然波澜起伏,虽然险象环生,但她不还是顺利把丹养了这么久吗?
随着年纪长大,丹会越来越强壮,越来越有能力抵御外在的威胁,不回去又如何呢?有她的帮助和照顾,即使在原始落后的草原上,他也能顺利活下去。
可是下一秒,乔安娜就注意到了小朋友腰上的一片异常的皮肤。
那地方应该很痒,丹时不时就伸手挠上一下,指甲刮出红痕,衬得下面浮肿的小疙瘩愈发明显。
——是一块皮藓。
丹的身体很好,除了最初的水土不服和之后少有的几次,他几乎没生过病。但草原生活原始,卫生条件落后,雨季还好,旱季时连续两三个月都洗不了一次澡,因此他大病没有,各种小毛病几乎从没断过。
寄生虫和皮肤病,是最基础也是最普遍的两样。
乔安娜想起最早在坠毁的飞机上见到丹时,他皮肤白皙,睫毛卷翘,浅棕色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打着柔软的小卷搭在头顶上,穿着白衬衫和背带裤,睁着一双蓝灰色的眼睛望着她,跟橱窗里的洋娃娃一样精致。
再看看如今的小朋友,头发如杂草一般狂放不羁,很多地方打了结,一绺一绺的,随意堆在头上和背后,皮肤晒得黝黑,光溜溜的小身体上满是灰尘和泥土,汗水冲刷出一条一条的汗渍,露出左一块右一块的皮藓或不知道在哪磕碰出的淤青。
乔安娜突然就找回了失去的勇气和坚定。
丹不应该这样活着。她想。继续跟着她,丹也许能活,但也仅是活着,像一只野蛮未开化的野兽一样活着。
可他的人生不应该仅限于此。
他本应该是养尊处优、被有钱的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少爷。他应该住在宽敞的大房子里,睡着柔软的床,享受着空调或暖气,而不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冷了只能通过兄长或母亲的体温取暖;他应该吃的是烹饪得当的美食,而不是血淋淋的生肉或是粗糙的草根茎叶;他应该学习更多有用的先进知识,而不是每天跟在狒狒或其他动物后面,寻找能吃的食物,盘算着怎么跟食肉猛兽搏斗。
一切明亮美好的前景,都因突如其来的一场空难化为乌有。
如今,离让丹的生活回归正轨最近的一次机会近在眼前,却又要搁浅于她所谓的‘舍不得’?
让自己的私心大于孩子的利益,这真的是一个母亲应该做的选择吗?
说实话,做正确的事情有时候并不那么容易。
但是正因为它是正确的,所以我们必须、也不得不去做。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完成!这一章算是补……不知道多少天之前欠的那次双更_(:3」∠)_
最近晋江评论升级,但是作者后台可以看,所以各位请毫不大意地继续留言呀!你们的留言就是我的动力,么么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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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一百一十五只毛绒绒
刚刚熄灯躺下没多久,?安吉拉就听见了屋外传来的警报声。
她如临大敌地从床上坐起身,披上外衣,然后伸手去拿靠在床头柜旁边的枪。
一阵忙碌的喧闹,?手电筒的光从窗户外面透进来,然后是脚步声和木门开关的“嘎吱”声,?据点聘请的当地人守卫用蹩脚的英语喊着:“野兽!野兽!”
听到‘访客’不是人,安吉拉吊着的一颗心反而落回了肚子里,?松开慌慌张张扣着腰带的手,?坐回床上,?揉着眉心,长舒了一口气。
动保组织的驻外据点不像自成一统的村落或城镇,建筑选址和建造始终遵循着深入自然、融入自然的原则,?方便开展日常巡查和野生动物救助工作。换言之,?据点与外围原始纯生态的大草原之间,只有一墙之隔。
而且这个‘墙’,心理安慰作用远大于实际作用——围墙是用石头垒的,半人高,?虽然足够坚固,但不论是人还是动物,只要运动机能没有大碍,?就能轻松从上面翻越而过。
所以,总有些人或动物有意或无意地越过围墙闯入据点,?为了应对这种突发情况,休息时间需要安排专人轮换值班。
在夜晚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中,最危险的不是拥有尖牙利爪的食肉猛兽,而是人。
要说他们这群公益组织志愿者和官方的护林员们最不受谁欢迎,那当然是被他们针对的盗猎者们。他们不让盗猎者们好过,?盗猎者们当然也不愿意让他们好过。
有些盗猎者,规模小装备差,不敢像有规模有组织的盗猎集团一样武装反抗,就只能背地里偷偷玩些小花招,尽可能捣乱添堵,阻碍反盗猎工作正常开展。
趁夜溜进据点和工作站,偷走或毁坏志愿者和护林员的仪器设备,就是常见的一种阴损手段。
相比之下,野蛮未开化、但是除非必要不会与人类正面起冲突的动物反倒显得好应付多了。
不仅安吉拉,其他志愿者显然也有着这样的看法,急匆匆的脚步和乱晃的手电光陆续消失了,因紧张凝滞的空气重新活泛起来。
有人抱怨,有人低咒,间或夹杂着刻意的哈欠声,被硬生生从梦里拖起来的人们满腹牢骚,逮着机会便尽情抒发着自己的不满。
只有王一如既往担任起了老好人的角色,安慰完不耐的同伴们,又去指导新上任的守夜人如何应对这种情况:“没事的,不要害怕,用强光手电筒照射它的眼睛,它自然就会避开……”
他话还没说完,守卫又叫了起来:“人!人!”
安吉拉正准备躺下继续睡,听到这句话,又不得不把脱到一半的衣服穿回去,心想下次雇新的工人得加个新标准,至少眼睛不能花吧?
这一会是野兽一会是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了个四不像的妖怪呢。
事实上,守卫并没有眼花,来的不是安吉拉以为的兽人混合体,而是字面意思上的,一只动物和一个人。
不等安吉拉穿好衣服出去亲眼确认,就有先一步去帮忙的志愿者惊呼出声,提前剧透了真相:“我的天!这不是那个小孩儿吗?!”
……那个小孩?哪个?
这个疑问在安吉拉脑子里转了一圈,很快就有了答案。
他们平时会提及的孩子少之又少,其中多半是志愿者的家属亲人,剩下的唯一一个没有名字,一般被他们称作‘那个野犬养着的孩子’。
自从第一次从无人机传回的航拍图像里发现那个孩子的踪迹以来,他们与他展开了长达一个多月的斗智斗勇,直接抓捕行不通,他们又陆续尝试了陷阱和诱捕。
但小朋友不知道是天生直觉过人还是受过什么教育,警惕得很,来历不明的食物一律不碰,还多次用石头和树枝触发并识破了几种陷阱,他们的尝试屡屡失败。
失败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可野犬们会随着兽群进行迁移,一旦它们离开他们的辖区,走到无人机的信号距离之外,再在草原上寻找带着人类孩童的一群野犬就没那么容易了。行动队本来都准备冒着风险采取强制麻醉措施了,野犬群不知为何停下了迁徙,在将近十公里外的村庄旁逗留下来,每天早出晚归捕猎,但最终都会回到村子附近。
如果是动物学家,一定不会放弃这一研究异常行为的大好机会,可惜他们不是。他们关注的重心依然集中在野犬养着的孩子身上,野犬们突兀的停留,对他们而言是更多的时间和机会。
行动队一边筹划着下一次诱捕计划,一边着重安抚村民。当地的牧民对野犬的印象并不是很好,他们总是认为这些成群结队的食肉动物会拖走他们的牛羊,哪怕实际上,野犬们出众的捕猎能力和避开冲突的习惯让它们基本不会打家畜的主意。
志愿者们不希望村民像对待威胁一样猎杀在村子周围徘徊的野犬,更不希望跟野犬们同出同入的孩子被误伤。
他们的努力小有成效,至少一个星期的时间内,没有悲剧和惨案发生。可一周过后的某个清晨,野犬们突然走了。
技术员需要休息,无人机也需要充电,加上平时还有常规工作要忙,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全天候监视着野犬群,这种纰漏情有可原。
然而等志愿者们顺着踪迹追过去再看,才发现他们关注的目标、野犬们一路来都带着的那个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是遭遇了什么意外吗?
没人敢想,有的只是追悔莫及的顿悟。
最初极力反对麻醉措施的安吉拉不可能看不出同伴们的欲言又止中暗含的责怪,她也理应为当初的决议感到后悔,不过她想是这么想,情感上却没什么明显的大波动。
她在那一刻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改变,曾经会因为动物们的悲惨遭遇软弱地落泪的她随着最后一次彻夜的眼泪流走了,她虽然仍能对他人的痛苦感同身受,但心脏上像是多了一层无形的铠甲,再大的悲恸也只剩下顿顿的麻木,无法打动她的泪腺。
——说实在的,哭泣又有什么用呢?有这个时间和力气,不如打起精神想想,怎么让那些无恶不作的人渣付出点实在的代价。
安吉拉稍微走了一会神,再从思绪中回归现实时,外面已经很热闹了,整个据点几乎倾巢出动,围观突然失踪又突然出现的小孩,和把他带来的监护人……不对,监护豹。
“那是娜雅吧?”
“是它!应该是它!看它脖子上的项圈!”
“那个小孩怎么会跟着它?”
“大概是娜雅捡到了那孩子吧?”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对这奇特而又莫名和睦的组合发表猜测。
娜雅就是大家根据当地豹神娜雅的传说故事,给创造了一段传奇、又因伤被据点收容救助的明星母花豹起的名字。
熟悉的称谓引起了安吉拉的注意,她迅速穿上鞋子,推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