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她要忍一辈子,不料女儿懂事争气,愿意让她离开。
她不用再忍了,真好,真是好啊!
梅雪娘眉头一扬,眸中尽是讥诮:“早知你是这样背信弃义、狼心狗肺之徒,我当初就不该救你,就该让你病死街头、客死异乡、无地葬身,去了黄泉想投胎都不能。”
江伯臣没想到平素端庄得体、贤惠懂事的妻子骂起人来竟然如此恶毒。
他一声怒吼,如失去理智的野兽般跳起来,扬着手要去打梅雪娘:“贱人,你好大的胆!”
梅雪娘又岂会让他打到,她一朝后退了两步,随手抄过桌上的茶盏,毫不客气地砸到江伯臣头上。
江伯臣一声闷哼,捂着额头蹲了下去,站起来时鲜血从他指缝里流出来,淌了一脸。
江令宛本来为母亲捏了一把汗,生怕母亲挨打,不料眨眼功夫就形势大变,挨打的变成了父亲。
她不由在心里为母亲叫好:打得好,母亲大人霸气威武!
第12章
江令宛拍手称快。
江伯臣却气得五官都挪了位置,双眼喷火怒瞪着梅雪娘。
梅雪娘毫不示弱,一脸讥讽挑衅地于他对视。
夫妻二人至此彻底撕破脸皮。
江伯臣牙齿咬得咯咯响,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阴恻恻地笑,然后抬脚就要走。
梅雪娘凉凉地提示他:“我劝你最好打消强行给我灌药的念头,我梅雪娘也不是吃素的,你若是不信,大家只管闹,看最后丢脸的是谁!”
江伯臣回转头,双手握拳,像个随时就会扑咬人的野兽。
“我这里有双月椰,是一种奇药,可治公公的病。你不妨等几天看看,可不能因为一时的愤怒失去理智,让公公丧命,到时你失去侯府爵位,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愤怒如困兽的江伯臣陡然冷静了下来,双目犹疑地审视梅雪娘,语气中却带了一丝窃喜:“你说得是真的?”
梅雪娘淡淡道:“是真是假,你过几天自会知道。”
“你最好不要骗我!”江伯臣眼光闪了闪:“否则,就不要怪我不讲夫妻情谊了。”
江伯臣捂着伤口走了,杜妈妈担忧极了:“老爷怒火滔天,仿佛是动了杀机了样子。夫人,您会不会有危险,要不要避一避?”
“哈!”梅雪娘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样笑了出来:“他若是真有血性,在我动手的时候,他就会扑过来掐死我了。”
“你没看到他刚才的样子,一听说我有药可以治公公的病,他立刻就停了下来。在功名利禄面前,就是杀父仇人他也会认贼作父,我只是打了他,又算得了什么?”
杜妈妈突然就闭口不言了。
因为江伯臣是长子,却不得其母亲会宁侯老夫人的喜爱,他很怕会宁侯会听了妻子的话,把爵位给了疼爱的次子。
为此,他一直讨好会宁侯,给他送钱,让他买矿石炼丹炼药,甚至买了十个处子送给会宁侯,只因会宁侯说要一夜御十女。
要不是梅雪娘拦着他没做成,他恐怕还会有更无耻的事情做出来。
梅雪娘心想,幸好女儿怂恿她离开,否则她跟这么个人过一辈子,真是白活了。
“明天一早,你去棉花巷一趟,把院子捯饬一番。准备准备,咱们该搬出去了。”
“是。”杜妈妈精神一震,神采奕奕地答应了。
江令宛两眼放光,几乎要对母亲顶礼膜拜:太牛了,太厉害了!
她之前还担心母亲扛不住父亲的怒火呢,现在看来,自己是杞人忧天了。
母亲这么霸气,她只要乖乖等着,不给母亲添乱,不让母亲分神,几天后,父亲自然会乖乖写了放妻书,送母亲走。
“偷听了这么久,还不快出来!”母亲没好气地喊她:“还傻站着,也不怕蚊子吃了你。”
江令宛笑嘻嘻,欢快地跑进屋,抱住了母亲的胳膊拍马屁:“母亲,都是女人,为何您就能这么优秀?您的孩儿啥时候才能像您这样运筹帷幄又淡定从容呢?”
梅雪娘被逗乐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
两天后,赵老太医把“鬼手”老先生给找来了。
江伯臣拽着鬼手老先生的胳膊不撒手:“赵伯父说,家父的病只有您能治,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是能治啊。”鬼手老先生捋着胡须道:“但你们没有药啊,有一味药很重要,你们弄不来那味药,方子开了也是白开。”
江伯臣心头一跳,情不自禁就想起了梅雪娘的话:“老先生,那味珍贵的药是什么?您好歹告诉晚辈一声,万一晚辈找到了呢。”
“这药乃一种名叫双月椰树所结的果实,咱们大齐就只有琼州地界有这个树。而双月椰又是椰子中非常珍贵的一种,现在在琼州也不像从前那样常见了,更何况是京城呢。所以,你还是……”鬼手老先生摇了摇头。
哎呀,竟然真的是双月椰!
江伯臣欣喜若狂,心里喊了一句天助我也,脸上却死死忍着,强迫自己不要笑出来,反而挤出郑重肃然决绝的模样来:“老先生,请您开方子吧,双月椰我一定会给您找来的。”
鬼手老先生提醒他:“琼州在大齐最南,离京城万里之遥,即便你骑汗血宝马一日千里,来回至少也要二十天的时间,我等得,老侯爷却等不得。”
江伯臣挤出几滴眼泪,用袖子擦了,一副大孝子模样:“为了家父的身体,莫说是万里,便是万万里,我也要试试。不到最后一刻,我江伯臣绝不放弃。请老先生体谅我一片孝心,开方子吧。”
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实在孝顺极了。
鬼手老先生没说话,仿佛是被他这大孝子的模样感动得说不出来话来。
赵老太医却面红耳赤,跳起来指着他骂:“你在我面前挤猫尿便罢了,竟然在鬼手老先生面前还又演又唱的了,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光了。有双月椰,你趁早给我拿出来,再在这唱戏,我代你爹打断你的腿!”
江伯臣脸皮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试图为自己辩解。
赵老太医却不给他机会“你再演,我马上带着鬼手老先生走!”
江伯臣吓得拔腿就跑,出门时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几乎不曾摔倒,那迫不及待、落荒而逃的模样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他不敢得罪赵老太医,他便将一腔怒火发泄到梅雪娘身上,进了静好院正房,看到卧房的那个一人高的青花落地大瓷瓶,他飞起一脚踢了上去。
“咣!”
大瓷瓶纹丝未动,他的脚却疼得钻心。
身后传来梅雪娘凉凉的声音:“老爷,你也太不小心了。”
“你……”江伯臣恼羞成怒,去砸梅雪娘的梳妆台,把上面的瓶瓶罐罐悉数挥到地上,这才觉得心气顺了,略带得意的去看梅雪娘。
梅雪娘端着铜盆对着他就泼。
“哗啦”一声,冷水兜头泼下来,江伯臣被浇了个透心凉。
他呆住了,以为自己在做梦。
梅雪娘随手把铜盆丢在地上,淡淡道:“天气炎热,妾身给老爷降降心火。”
江伯臣这才反应过来,像炸毛的猫一样张牙舞爪:“梅雪娘,你不要太过分!”
“哦?”梅雪娘淡淡一笑,转头瞟了江伯臣一眼:“过分如何,不过分又如何?”
她语气轻慢,眼中都是蔑视,嘴角带着嘲讽……
江伯臣瞳孔猛然一缩,忆起昔年在山东青城县,梅雪娘教训那位吃里扒外的账房先生时,也是这样的高高在上,也是这样轻蔑鄙夷,仿佛对方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跳梁小丑,她梅雪娘根本不曾放在眼里。
他当时爱极了她的高傲,爱极了她语气淡淡的样子,仿若这世间万物都难不倒她一样。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梅雪娘会用这样的眼神来看他。
江伯臣心头怒潮陡涨,掀起波涛几乎要将他淹没:“梅雪娘,你不是想和离吗?我偏不让你得逞。生,你是我江家的人;死,你是我江家的鬼。你这辈子都休想踏出我江家大门。”
他说话的时候太过激动,挥舞着两只拳头,冲梅雪娘示威。
梅雪娘淡淡地“哦”了一声,转头对杜妈妈说:“既然如此,你叫人把那双月椰毁了吧,老爷用不到了。”
江伯臣:“……”
眼看着杜妈妈就要走出去了,江伯臣终于忍不住开口叫住了杜妈妈:“等一下!”
梅雪娘抬起眼皮看着他。
江伯臣气得脸通红,想要双月椰却又放不下架子,便倒打一耙,大声呵斥梅雪娘:“你到底是不是真心想和离的?我特意过来,就是要跟你谈和离的事情的。你看看你这个样子,一言不合就要毁这个、毁那个的,是想好好说话的样子吗?”
看着江伯臣外强中干、强词夺理的样子,梅雪娘笑了笑:“看来老爷现在愿意跟我好好说话了,既然如此,那就请坐吧,我们好好地说一说。”
江伯臣坐了下来,满面冷笑,这里是京城,卧虎藏龙、你追我赶,商户们竞争激烈,弱肉强食,可不是小小的青城县能比的。
你梅雪娘经商是很有天分,生意是做得很好,可那都是因为背靠着会宁侯府。
这满京城,哪个有名号的商户身后没有一两座靠山?
梅雪娘孤零零的一个女人,想靠自己的力量在这龙争虎斗、水深火热的京城闯出一片天地,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你想和离,那我就让你和离。反正宛姐儿留在江家,你便是和离了,也走不远。等在外面吃了亏、撞得头破血流,你才能知道好歹。
到时候,我江伯臣可不会轻易地原谅你,不让你吃些苦头、长些教训可不行。
第13章
“说吧,你想怎么个和离法?”江伯臣问得直接。
梅雪娘就让杜妈妈把放妻书拿出来,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江伯臣不同意,也提出了要求。
接下来,两人便开始讨价还价了,一个露出了商人的市侩,一个拿出了文臣的奸诈,没有夫妻情谊,只有撕破脸皮后对手的较量、买卖双方斤斤计较的你来我往。
这也是梅雪娘死活不让江令宛参合的原因,她反正要离开江家了,无所谓江伯臣怎么看她。
但是宛姐儿还在江家,还叫江伯臣一声父亲,她不能跟江伯臣正面杠上,至少在江伯臣心里,宛姐儿还是那个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天真活泼的小女儿。
只有这样,江伯臣对宛姐儿才会有一点慈爱之心。她不指望江伯臣多疼宛姐儿,只要他不为难她,那就足够了。
从中午说到下午,等日薄西山,两人才谈妥了。
江伯臣与梅雪娘两愿和离,江伯臣签放妻书,梅雪娘将双月椰拿出来给会宁侯治病;江令宛归江伯臣,留在江家,但是她出嫁前的教养由四夫人何氏负责,江伯臣的妾室以及其后来的继室夫人一律不得插手;梅雪娘将自己名下产业一分为三,她自己带走一份,留给江令宛一份,另外一份赠送江伯臣,权当做对江令宛教养事宜的补偿。
江伯臣当场在放妻书上签字,梅雪娘也不犹豫,立刻将一部分产业的地契、房契、商铺交了出来。
江伯臣冷笑:“夫人果然唯利是图,为夫佩服!”
“江大人见钱眼看,卑鄙无耻倒是一如既往,没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