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红有些遗憾地说:“听说是腿受伤了,因公负伤的,具体的我也不知道。结婚那天听柯兴言的同学提起过,熊科长在部队里升到了连长,很受上面领导的重视,但受了伤,不得不转业。他一转业回来就去柯兴言他们厂里做了科长,柯兴言很羡慕他。”
沈容挑眉:“我看他腿好好的,走路没什么问题啊。”
杨红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低声说:“走慢一些没问题,如果快走或者跑就会有点瘸,听说一到阴雨天就会痛。生活是不会太受影响,但不能留在部队了。”
原来如此,这么说他是个退伍军人了。这时候军人的思想觉悟很高,也很自律,熊科长在部队呆了那么多年,应该不至于做出迷奸原主的事才对。原主又不是国色天香,他也才结婚不到一年,沈容更倾向于这件事是柯兴言一个人捣的鬼。因为当时熊科长也一块儿被抓住了,原主吃了木仓子,他又能好到哪儿去?依当时严峻的形势,他就是不死也要坐牢。
身为一名军人,他应当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才对,就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和命运,也不该做这种糊涂的事。不过也难说,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杨红和她也不了解这个熊科长。
沈容告诉自己,先不要在主观上判定一个人是有罪还是没罪,找到证据再说话。
正好,杨红这两个苹果给了她很好的借口。
沈容坐了一会儿,下楼去医院不远处的百货大楼买了两罐麦乳精和两斤鸡蛋糕,分装成两份。她先拎了一份到杨红的病房。
杨红不肯要:“阿容,已经让你破费好多次了,这东西你带回去自己吃,医院里有饭菜,我拥不着。”
沈容按住她的手,说道:“你就别跟我客气了。你的腿上有伤,上下楼很不方便,我没空天天过来看你,你干妈要看着小婉,也没时间一天三顿准时给你送饭,我买点东西在这里,要是你干妈送饭晚了或者晚上饿了,你就冲点麦乳精,吃个鸡蛋糕填填肚子。你现在是病人,得补充营养,早点把伤养好,才能早点出院把小婉接回家,听我的,这个钱不能省。”
杨红被沈容说服,握住沈容的手,感激地说:“谢谢。”除了谢谢,她似乎也不知道跟沈容说什么了。
沈容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说:“熊科长的亲戚好像也在这一层楼住院,我送点东西过去。”
杨红知道,沈容这是帮她还那两个苹果的人情,不过两个苹果换一罐麦乳精和一斤鸡蛋糕,是不是太夸张了点?别人恐怕不会收,因为这时候的人大多比较耿直,会回相应的礼,这对经济不宽裕的人家而言,回礼是个不小的负担。因为那一罐麦乳精就要11块钱,顶得上不少人一个星期的工资了。
“阿容,你不是要考试了吗?最近学习辛苦了,把麦乳精留下给你晚上喝,补身体。”杨红委婉地建议。
沈容没领会到她的用意,摇头笑道:“不用,我不喜欢喝这个,我们学校食堂的伙食不错,不用补了。”
于是,杨红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沈容拎着那袋昂贵的礼品出门了。
沈容其实也不是不懂,麦乳精现在是奢侈品,一罐的价格顶得上一二十斤猪肉价格,普通人家,除非逢年过节走亲戚,不然肯定舍不得买。
她之所以送这样贵重的礼物也是有缘由的。
这礼物远远超过了两个苹果的价格,由她这个陌生人送出去,熊科长要是若无其事地接受了,说明他这人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耿直,也是可以买通的。如果他不接,沈容就说买都买了,退不了,当着病人的面,他肯定不好意思不要。
但他事后肯定会觉得过意不去,要么想办法把钱给沈容,要么回同样价格的礼物。不管是哪一种,沈容都能跟他进一步接触,进而了解他的为人处世,并打探一下他跟柯兴言的关系到底怎么样。
轻轻推开了病房门,沈容却没看见熊科长,第三间病房里住着两个病人,中间那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婆睁着一对浑浊的眼睛,有些意外地看着沈容。
沈容面带笑容,缓缓走到老人身边,把带来的礼物放到了病床旁边的桌子上,细声细气地说:“婆婆你好,我是熊科长的朋友,也在医院里探望病人,刚才无意中遇到熊科长,听说你在这儿住院,我就顺便过来看看你。”
老婆婆轻轻摇头笑了笑,说道:“丫头,你跟小熊不熟吧!”
口吻笃定,搞得沈容有些尴尬了。沈容将垂到脸颊上的头发拨到耳朵后面,笑眯眯的问道:“婆婆为什么这么说?”
老婆婆看了一眼桌上的麦乳精和鸡蛋糕,温和地说:“把东西带回去吧,我这个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里的老婆子不是小熊的亲人,只是他的邻居而已。”
沈容愕然,她刚才亲眼看见熊科长这么一个牛高马大的大男人,坐在病床边,细心地喂老人苹果。结果不是他妈,也不是他奶奶外婆之类的,而是一个没什么亲缘关系的邻居?
这太出乎她的预料了。
沈容的反应跟其他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的人反应差不多。老婆婆见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笑着解释道:“我丈夫和儿子都死在了战场上,留下了我一个人。小熊一直很照顾我,我在家的时候,他经常来帮我买煤挑水,我生病住院了,他也三天两头来看我,擦脸洗脚,什么都做,不知道的都以为他是我亲儿子。”
这个“不知道的”当中也包括了她。沈容的心情非常复杂,这个熊科长外表凶巴巴的,看起来不好相处,实际上却有颗温柔的心,真是太让人意外了。
知道老婆婆的身份之后,沈容笑着承认了:“你说得没错,我跟他不熟,也就一面之缘。婆婆,你是烈属,我敬佩你,这礼物是我买来看你的,跟熊科长没有关系,你收下。”
老婆婆不肯:“丫头,这些东西太贵了,你拿回去。”
沈容反过来握住她如老树皮一样的手,笑道:“婆婆,你太客气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也希望,有一天我的父母老了,我自己老了,能得到旁人的善待,将孝道和善意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你说是不是?”
老婆婆被她的伶牙俐齿弄得没话说,过了几秒才叹气道:“你这丫头古灵精怪的,我就没见过你这样会说话的。”
“婆婆谬赞了。”沈容嬉皮笑脸地接了老人的夸奖,话音接着一转,很直白地问道,“婆婆,既然你跟熊科长是邻居,那肯定很了解他,能不能跟我说说他的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婆婆脸上的笑容淡了:“丫头,小熊去年已经结婚了。虽然他那老婆不咋滴,但他也不能犯原则性的错误。你就别问他了!”
沈容无语,听他们这么说,熊科长的为人是不错,可天下为人不错的男人多了去,难道她要每个都盯上吗?
“婆婆,你误会了,我儿子都有了,怎么可能对熊科长有其他想法呢?不瞒你说,我是c城大学的学生,我们学校在搞校报,最近一期的主题是关于退伍军人的,我听说熊科长是一名优秀的退伍军人,就想了解了解他的情况,看能不能把他写进校报里。”为了具有说服力,沈容还把自己的学生证掏了出来给老婆婆看。
这时候的大学生还是很有说服力的。老婆婆一看到学生证就打消了所有的怀疑,这姑娘穿着打扮都不错,一看就出身良好,还是大学生,又结了婚生了孩子,怎么可能会对小熊有什么想法。
于是老婆婆像倒豆子一样,把熊科长的事全告诉了沈容,还着重夸了熊科长一番,差点把他说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是不是大英雄沈容不知道,但熊科长确实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十六岁就入了伍,在部队里呆了八年,79年的时候还上了战场,被木仓打中了腿,后来虽然把子弹取出来了,但还是留下了后遗症。
伤好后,第二年他就退了伍,回到了c城,被安排到了柯兴言所在的塑料厂,担任生产科的科长。工作后,他也一直兢兢业业,非常认真负责,领导和同事们对他的印象都非常好。
回家的次年,其母开始给他安排相亲,最后娶了纺织厂的一名女工,结婚不到一年,目前还没有孩子。
不过听老婆婆的口气,熊科长他们夫妻关系不是很和睦。因为熊科长工作太认真,平时又乐于助人,因而花在家庭上的时间比较少,他的妻子不大高兴。
这也可以理解,每天只有24个小时,花在工作和旁人身上的多了,花在老婆身上的就少了。新婚燕尔,哪个女人对爱情没点憧憬,希望丈夫多陪陪自己,浓情蜜意,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得需要男人去平衡好工作与家庭的关系,掌握好其中的度。
但瞧熊科长的样子,他恐怕没这种意识,而且在这个崇尚奉献的年代,社会的主流价值观也不认为他做得有什么不对的。
不过这是人家夫妻之间的事,沈容也不好多问。
大致了解了熊科长的为人后,沈容越发觉得,他应该跟柯兴言不是一类人,上回的事,很可能是柯兴言陷害他和原主的。
原主怎么中招的已经很清楚了,但熊科长这样一个警觉性极高的退伍军人又是怎么中计的呢?他那么敏感,而且武力值非常高,要让他中招,可不容易。
沈容百思不得其解,考试的时候都一直在想这件事。
等考完快放暑假的时候,学校里又来了个不速之客,而且出人意料的竟然是熊科长。
沈容诧异地望着他:“你找我?”
熊科长从口袋里掏出15块钱,递给了沈容:“谢谢你上次去看望王婆婆,无功不受禄,不能让你破费。”
敢情是还那一袋麦乳精和鸡蛋糕的钱来着。
沈容站着不动,拒绝了他:“你又不是王婆婆的亲属,有什么立场把钱给我?我去看她,关你什么事?”
“你打着我朋友的名义。”熊科长板着脸说。
沈容听了,嗤笑了一声:“我后来都跟王婆婆解释清楚了,她没告诉你吗?这跟你没关系,你把钱拿回去吧。”
熊科长似乎很少欠人人情,很不习惯,站在那儿不动。
沈容也不管他。这样刻板的人定然是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她拉拉扯扯的,所以他不会把钱硬塞给她,只要自己不接,他就没办法。
摆了摆手,沈容转身回宿舍了。
熊科长看着沈容的背影,吐了口气,郁闷地说:“同样是前妻,怎么差这么大!”
这个女人刁钻古怪,跟老实本分的杨红截然相反,也不知道柯兴言怎么会娶性子差这么远的两任妻子。
摇摇头,熊科长转身准备出校门,刚走两步,他就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他脚步一转,飞快地走到路边的那棵水桶粗的香樟树下,看着树后面的那道人影,拧起了眉头:“柯兴言,你是在盯着我,还是在盯着沈容?”
见被他发现,柯兴言只好从树后面走出来,瘪了瘪嘴,酸溜溜地说:“你跟沈容很熟?”
熊科长这个大直男没听出来柯兴言的小心思,摇头说道:“不熟,就见过两回而已。”
柯兴言不信,别以为他刚才没看见,熊科长明明拿钱给沈容,沈容没睬他而已。
只是这也没什么好高兴的,沈容虽然没接熊科长的钱,但好歹还和和气气地跟熊科长说话了。反观自己,沈容连见都不见。
柯兴言已经逐渐认清楚了一个事实,不管他怎么努力,沈容恐怕都不会跟他复婚了。
他瞥了熊科长一眼,哼道:“老同学,你可是有家室的人,别给咱们军人抹黑。”
被人这么污蔑,熊科长很不高兴:“你胡说什么?我跟沈容不熟。”
“呵呵,希望如此吧。”柯兴言明显不信,丢下这句话,就气冲冲地走了。
沈容知道这段插曲,还是杨红告诉她的。
杨红出院后,继续带着小婉出来摆摊卖面,沈容要回老家的时候,去跟她道别。
杨红把这件事告诉了她:“上次碰到熊科长,他让我转告你,柯兴言很可能在盯着你,让你小心点。”
“谢谢,我知道了。”沈容点头。就是熊科长不说,她也知道,柯兴言一直贼心不死。就是不知道,这一回他还会不会对她动手。
他之所以对原主下黑手,是为了名正言顺地获得豆豆的抚养权。而今,自己不上他的当,没把豆豆带进城里,他就算把自己折腾进了监狱,到了乡下也抢不过沈父,豆豆还是姓沈,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没了利益,他还会下黑手吗?
沈容很好奇,不过她也不急。原主是在九月出的事,现在已经七月了,再等两个月不就知晓了吗?
沈容带着给全家人买的礼物,回到了乡下,陪沈父、沈母和豆豆过了一个愉快的暑假。沈家二哥倒腾了几次皮鞋卖,尝到了甜头,现在连庄稼都不种了,天天在县里面折腾,他还租了个房子,开了一家店。
沈容回去的时候,他野心勃勃地表示,再攒点钱,然后去沿海的厂里偷偷取经,准备回家乡开一个小的皮鞋厂,问沈容行不行。
沈容当然是全力支持他,他有这干劲和想法非常好,年轻不怕失败,失败了重头来过就是,成功本就是无次数失败经验的积累。
兄妹俩折腾了一个夏天,沈容都跟着晒黑了。
九月如期而至,沈容拎着行李返校继续念书,而那场席卷全国的严、打也开始了。
开学后,沈容的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可整整一个月过去了,柯兴言竟然都没再出现过。
莫非他真的放弃了打她主意的算盘?
沈容可不允许他放弃。他要什么都不做,怎么收拾他,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呢?不过没关系,他不出手,她也有办法挑起他的恨意和不甘,逼他动手。
琢磨出了办法,沈容去找杨红,开门见山地说:“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杨红当然答应:“你说。”
“你跟柯兴言见过面吗?”沈容又问。
杨红点头,有点苦恼:“他一般隔一个星期的周末会过来一次,打着看小婉的名义,我也不能赶他走。”
毕竟在外人眼中,柯家对杨红还算厚道,离婚了都还给杨红和女儿买了房子。当爹的来看女儿,天经地义的事。
沈容了然:“他是想温水煮青蛙,跟你复婚吧!”
难怪没来找她了,原来是知道她油盐不进,没了指望,所以又把主意打到了杨红头上。
杨红苦笑着说:“我看他是有那个意思,不过我都装傻,他一来,我就把门大敞开着,将小婉丢给他,自己在外面忙菜地里的活,不跟他说话,也不跟他单独呆在屋子里,免得旁人误会。”
“放心,他很快就没有空来骚扰你了。”沈容浅浅一笑,问道,“他这周末会来找你吗?”
杨红算了一下:“他上周末没来,这周末应该会来。他一般是下午两三点的时候过来,傍晚离开。”
“行,我明白了。”沈容点头。
到了周末那天,中午吃过饭,沈容就去了杨红家。
杨红打开门,很诧异:“阿容,你……怎么来了?你想见柯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