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煊好笑道:“怎么?觉得我见钱眼开到连你那点嫁妆都想贪?”
采薇皮笑肉不笑道:“那可说不准, 你娶我不就是为了钱么?”
谢煊嗤了一声, 伸手戳了下她的额头, 叫道:“陈叔, 带三少奶奶去检查她的嫁妆。”
陈管家走过来,笑眯眯道:“三少奶奶放心,几十个箱子都好好的, 我这就带您去看。”
谢煊看了看她, 打了个哈欠:“行, 你想看什么随便看, 累了就上楼睡觉。”说罢, 边掏出一根烟叼在嘴上,边朝楼梯走去。
采薇皱了皱眉道:“身上有伤就别抽烟了。”
谢煊一脚已经踏上台阶,闻言身体一顿,转过头,笑着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中还没点燃的烟,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戏谑道:“这才结婚第一天,做太太的就管起丈夫来了?行,不抽就不抽。”
采薇嘴角抽了下,懒得理他,跟着陈管家去了后院的库房。
“三嫂!”刚刚穿过走廊,迎面撞上花蝴蝶一样跑过来的少女。谢莹看到她和陈管家的方向,问,“你们是要去库房么?”
陈管家道:“三少奶奶去整理嫁妆箱子。”
谢莹睁大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道:“我可以去瞧瞧吗?昨日看到几十个箱子抬进来,好奇得很,但三嫂不在,我也不好偷偷去看。”
谢莹不过十六岁,正是花样般的年龄,兴许是家中只得一个女儿,被众人宠着,在谢家这种家庭,难得天真烂漫。
采薇点头:“当然可以。”
谢莹赶紧转身朝后面招招手:“表姐,咱们去看看三嫂的嫁妆吧。”
采薇这才注意到,在她身后不远处还有个女孩,正是谢家的表小姐孙玉嫣。早上人多,这位表小姐没怎么说过话,采薇也就没太注意她。这会儿走过来,才发觉也是个模样漂亮的少女,跟她差不多大。
只不过相较于谢莹一脸的天真快乐,这位表小姐的表情,就不是那么明朗了,甚至在跟她打招呼时,似乎还有点心不甘情不愿。
谢莹对表姐的反应浑然不觉,拉着她的手,跟上采薇和陈管家去了放嫁妆的库房。
七十二只簇新的红漆木箱,沿着墙壁摆了三排。
谢莹夸张地哇了一声:“好多啊!三嫂家果真是上海滩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也不知道我嫁人的时候,我父亲能给我多少抬嫁妆。”
采薇笑道:“这些嫁妆无非是日用物品罢了,没有多贵重的。”她贵重的嫁妆是二十万大洋和三家工厂。还有一些金条和名贵首饰,昨晚已经妥善放置在卧室,想必是谢煊安排的,他确实没动过自己的东西。
谢莹点头,笑眯眯道:“我晓得的,这就是为了体面。三嫂值钱的嫁妆在银行里呢。”
采薇失笑,走到几只箱子前打开:“四妹表妹你们两个过来,看看喜欢什么样的布匹,选几样去做衣裳。”
谢莹赶紧跑过去:“那我就不客气了。”
相较于她的自来熟和大方,孙玉嫣就不一样了,她站在原地没动,讪讪道:“不用了,我衣裳多得都穿不完。”
采薇看了她一眼,只是笑笑,继续帮谢莹挑选布匹。
站在两人几步之遥的玉嫣,目光在一屋子的木箱扫了一遍又一遍,这七十二只精致的箱子,忽然间提醒了她的身份。她在谢家长大,跟谢莹一样,是这个家里衣食无忧的千金小姐,谢司令对她非常疼爱,以至于她比谢莹更骄纵。
但直到这一刻,她才清醒过来,她姓孙不姓谢,她只是一个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孤女。谢司令不考虑她当自己儿媳妇,跟三表哥对她有没有情没关系,而是她没有这七十二台嫁妆,没有江鹤年那样的父亲。
一股压抑不住的嫉妒之情,从心底油然而生,让她抓心挠肺般难受。
谢莹挑好几匹中意的绸缎,朝玉嫣道:“表姐,你真的不要吗?这是三嫂家自己产的布,比外面铺子卖的好很多呢。”
玉嫣讪讪道:“不用了。”
采薇等谢莹挑选好,自己也拿出了几样准备送给大嫂和眉眉。然后对陈管家道:“陈叔,你把酒和茶叶拿出一些,分给家里的佣人和听差。”
“三少奶奶真是个宽厚人,大家伙肯定很高兴。”
采薇笑了笑,点头:“行,那这些东西就麻烦你照看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
谢莹抱着布匹,自来熟地挽着采薇说说笑笑出门,玉嫣一言不发跟在一旁。穿过后花园,准备往北配楼走去时,两个正在打理花圃的小女佣,低低的说话声,让三人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你听说没有?昨日三少奶奶被乱党绑走,三少晚上才找回来,找到时,被人关在也一间屋子里,手脚绑着衣衫不整躺在床上,那屋子里还有男人留下的烟头。”
“当真?”
“可不是么?我堂兄当时就跟着三少,他们在外满听到三少奶奶呼救,三少先冲进去,看到人的情况后,赶紧把手下的卫兵都赶了出去,然后用军装把人裹着抱出来的。昨晚跟着司令在客厅等着的佣人,也都看到了,三少奶奶是被三少抱进屋的,身上还穿着三少的军服。”
小女佣轻呼一声,小声道:“这洞房都还没进,新娘子就先被人糟蹋了,三少能忍得了?”
“这话可别乱说,只说找到时衣衫不整躺在床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估计也就三少知道。”
“什么事都没有的话,怎么可能被绑在床上,还衣衫不整?”
这个时代才刚刚民国初年,远远比不得往后一二十年那么开放,女子的名节自然还很重要。若采薇是原本的江采薇,听到这话,指不定得已经被气哭了。
而现在的她,只是平静地听着,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想笑。毕竟除了被吓了一遭,她并没有真的遇到什么不堪的经历。
谢莹先听不下去,怒气冲冲跑上前道:“你们胡说八道什么?!”
两个女佣聊得专心,没注意到来人,骤然被打断,还是四小姐,顿时吓得花容失色,赶紧低着头收了声。
孙玉嫣看了眼一旁的采薇,心中升起一丝爽快的暗喜,走上前问:“你们说的是真的吗?”
小女佣噤若寒蝉,不敢说话。
“我问你们?!”玉嫣忽然冷喝一声。
谢莹拉着她道:“别听他们胡说,要是真的,三哥今早怎么可能还和三嫂那么亲热。”
玉嫣不为所动,又轻喝一声:“我再问你们一遍,是不是真的?”
几米之遥的采薇,默默看着这场景,不由得扯了扯嘴角。这旧时代的表哥表妹果真是扯不清理换乱的关系,尤其是寄人篱下的表妹,不弄出点感情纠葛,好像都对不起《红楼梦》似的。
小女佣被喝了两声,不敢再沉默,哆哆嗦嗦道:“我……我也是听说的。”
玉嫣看了眼采薇,问:“三嫂,她们说的是真的吗?”
谢莹有点生气了:“你怎么能这么跟三嫂说话!”
采薇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话,只轻描淡写说:“我去大嫂屋里坐坐。”说完,越过两人直接朝被配楼走去。
第44章 三更
谢煊连着几日没休息好, 昨天又流了不少血,上午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快中午。睁开眼,房间里静悄悄的, 没有人回来过的痕迹。他走到窗边, 看到楼下小花园里, 谢莹和玉嫣好像在争执着什么,却没有采薇的身影。
他随便套了件衣服下楼,绕到花园时,两个女孩还在争执着,他走过去问:“干吗呢?看到你们三嫂了吗?”
谢莹愣了下, 放开和玉嫣拉扯的手,道:“去大嫂那里了。”
玉嫣唤了声:“三表哥!”嘴唇翕张,欲言又止。
谢煊皱了皱眉头, 道:“你们俩怎么回事?吵架呢?多大人了?”
谢莹摇头:“没有吵架。”
玉嫣道:“三表哥, 三嫂是不是……”
谢莹拉住她道:“表姐, 那些丫鬟嚼舌根的话信不得, 你别乱说。”
谢煊在两个女孩脸上巡视了一下,沉声问:“怎么回事?”
玉嫣涨红脸道:“三表哥,昨天发生了那么重要的事, 你怎么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我得去打电话告诉舅舅, 让他做主,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 你还怎么做人?”
谢煊眉头蹙得更深, 面露不虞:“你在说什么?”
玉嫣道:“三嫂昨日被人劫走了一整天,你晚上才找到她,找到时她被绑在床上衣衫不整,这事儿迟早都得传出去,你到时候脸面往哪里搁?”
谢煊神色一凛,冷喝道:“谁说的?”
玉嫣道:“佣人说的,说是跟你一起去找人的卫兵亲眼看到的。”
谢莹道:“三哥,佣人嚼舌根的话信不得,你别放在心上。表姐!你跟三哥说这些干什么?”
谢煊却是面色铁青看着玉嫣,冷声轻喝道:“哪个佣人?去把人给我叫来。”
玉嫣跺跺脚:“叫就叫!”
“表姐——”谢莹唤了一声没把人唤住。转头有些忐忑地看向自家三哥,只见他面色寒如冰霜,目光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
她三个哥哥,脾气最好的是二哥谢珺,然后是已经过世的大哥,最差的便是三哥谢煊。因为大哥的事,三哥这两年性子沉下来了许多,她很少再看到他动怒。但是她没忘记,曾经的三哥是个怎样飞扬跋扈的混世魔王,谁要是惹了他,天都能给掀翻,连父亲都拿他没什么办法。
眼下三哥这模样,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但她知道,这是发怒的前兆。谢莹的心脏忽然紧张地砰砰直跳起来。
玉嫣很快拉着刚刚那个嚼舌根的小女佣跑了过来,小女佣吓得瑟瑟发抖,也不敢对谢煊看,哆哆嗦嗦道:“三……三少。”
谢煊拿出一根烟叼在口中,冷着脸看向女佣,道:“昨晚三少奶奶的事你听到什么,当着我的面再仔仔细细说一遍。”
女佣自知做错了事,吓得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三少,我……我也是听人说的。”
谢煊一字一句道:“我让你再说一遍。”
他声音沉沉,语气并不算重,可是听在人的耳朵里,有种瘆人的压迫感。
女佣吓得双腿已经开始颤抖,犹疑了半晌,终于开始开口:“说三少奶奶被找到的时候,衣衫不整地被人绑在床上,而且屋子里有吸过的烟头。”
谢煊一双狭长的眼睛,冷冰冰看向她:“这是谁告诉你的?”
小女佣不敢隐瞒:“是我一个堂兄,他在三少手下做事,昨晚跟着三少出了任务。”
“你堂兄叫什么名字?”
女佣哽咽着小声报了个名,谢煊点头,确实是自己手下的兵。
他默了片刻,冷声道:“你堂兄一派胡言,这种败坏三少奶奶名声的话,再叫我听到一句,我让你以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知道怎么做了吧?”
女佣连忙跪下磕头:“三少,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马上去告诉别人是我弄错了,是我乱嚼舌根。”
谢煊:“滚!”
小女佣吓得浑身筛糠,起身跌跌撞撞跑开,留下一脸不可置信的孙玉嫣。
“三表哥——”
谢煊目光里凉凉看向她:“下人胡说八道嚼舌根,你不阻止也倒罢了,还信以为真?还不如莹莹懂事。”
玉嫣惊愕地对着他的目光,虽然谢煊并不亲近她,但也从未对她用过这么重的语气,刚刚看到七十二箱嫁妆涌现的嫉妒,加上现在的委屈,让她恶从胆边生,红着眼睛口不择言大声道:“三表哥,就因为江家有钱,所以娶了个残花败柳你也不在意吗?”
谢煊眸中蓦地浮上一层汹涌的怒火,鬓角青筋隐隐直跳,显然是被这话弄得怒不可遏,他沉声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你再说一遍?”
谢莹被三哥这模样吓得大气不敢出,抓着表姐的手,小声道:“表姐,你别胡说了!”
“我怎么胡说了?那么多人都看到了?洞房都还没进,人就被糟蹋了,还不是娶了个残花败柳?”
她话还未说完,忽然惊叫一声,往后退了一步,原来是谢煊举起手掌,作势要扇她耳光。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向对面的男人,眼泪翻滚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