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国富从小路上走来,远远见了,不知怎的,想起陆华小时候。陆宁跟陆华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陆宁比陆华还要瘦小些,看着格外让人心疼。
陆华夫妇刚出去打工的时候,陆国富对陆昭两姐弟不是不照顾,只是他一个中年丧妻的单身汉,更多时候总是为自己考虑得多些。他把自己节省下来的钱和粮食都接济了孙子和孙女,那自己要怎么办呢?
人都说养儿防老。
自从村里李老爷的儿子把他赶出家门,寒冬腊月在外面活活冻死之后,陆国富就再不敢指望了。
如果他有个老伴还好些,偏偏老伴又不争气的早死了。
所以他要为自己老了以后做打算,也就只能委屈孙子和孙女了。
陆宁率先看到了陆国富,站起身叫了声爷爷。
陆昭顺眼看来,陆国富已经进了他们家的院子,陆昭脸上扬着笑,热情无比道:“爷爷,你怎么来了?”
她神采飞扬的样子让陆国富微微怔忡,然后才想起自己此番来的目的,“你爸妈打钱回来了。”
陆昭又惊又喜,“真的?”
陆国富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已经分好的二十块钱递给陆昭,“你跟宁宁可得省着些花,这是你爸妈的血汗钱。”
陆昭点了点,一张十元面值的,五张两元面值的,这些钱都是皱皱巴巴,不知经了多少人的钱。
手里攥着钱,陆昭心里直叹气。
叹气陆国富不知又从中吞了多少爸妈的血汗钱,上回她以交资料钱的名义从他手里拿了四十块,加上前两天拿的那两块肉,估计他都算在里面了吧。
所以到她手里就剩下二十块钱了。
陆昭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没说,只把钱收进口袋里,笑道:“每次都麻烦爷爷跑几趟,不如等下次爸妈回来了,我跟他们说,以后钱直接打给我们吧。”
陆国富一听这话,有些急了,“傻孩子,说的是什么话!你们是我的孙子孙女,说麻烦就是不拿我当你们的爷爷!以后可不许说这样的话了。”
陆昭听了,只笑笑不说话。
正说着话,一个中年男人从田梗那边走了过来,男人穿着白色的汗衫,下面的长裤裤管卷到了膝盖处,露出因常年干活而粗壮的小腿,从面相看是个老实的。
老实男人走近了,先笑着打起了招呼,“陆老汉。”
陆国富态度倒是立马谦卑起来,“杨主任,咋的?坡上的活还没干完啊?”
杨勤习笑着说:“这坡上的活哪里干得完呐?我家那口子又病了,我一个人也没那么快。”
陆国富关切道:“又病了?这个月第几回了这是?看过医生没有啊?”
“嘿,都是老毛病了,”杨勤习露出老实巴交的笑容,“找村卫生所的大夫看过,平日里也只能可着营养的给她吃,也吃了这么些年了,还是不见什么效果。”
“你别急,慢慢总会好的。”陆国富宽慰道。
杨勤习笑着点点头,“托您老的福,对了,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听见你家老大屋里闹翻天一样,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本来想进去看看,见凤凤在门口坐着,就没有进去。”
陆国富倒不紧张,笑着说:“好,我知道了,我等下就去看看。”
陆宁端了水出来给杨勤习喝,杨勤习摸了摸他的头,夸得真心实意,“宁宁这身子可得好好补补啊,陆老汉。”
陆国富脸上的表情瞬间就有些微妙了,点头应是。
陆昭冷眼看着,觉得杨主任这话大有深意。
他是不是也知道陆昭姐弟过得不好,知道陆国富私下里吞了不少儿子的钱?
陆昭不由又看了眼这位杨主任,见他仰头喝完了水,把碗还给陆宁时还道了声谢,倒是个实在人。
待杨勤习走了,陆国富打算去看看老大家到底出了什么事,陆昭说跟他一起去,陆国富想想也好,便同意了。
一行三人穿过门前的田野,很快就到了陆忠家。
陆凤仍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双手托着腮,两束辫子从两侧脖颈边穿过来,乖顺地搭在身前。
陆昭第一次见这位堂姐,生得倒确实不错,只是眉宇间戾气太重,活像别人欠了她钱没还似的。
chapter21优越感十足的堂姐
陆凤一见陆国富,眉间的戾气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刚才脸上那阴郁的表情也不见了,挂着一个大晴天的表情,“爷爷,你怎么来了?”
估摸着陆凤也知道陆国富手里有钱,自然是要讨好的。
待看到陆国富身后跟着陆昭和陆宁时,陆凤笑容不变,亲切地拉过陆昭的手,“昭昭,好久没看到你了,你最近都做什么去了?学校也请假了。”
她未必不知道陆昭在县城生了一场病,但她只装作不知,只是在陆国富面前,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陆昭也笑,双手用力,捏得陆凤的手指生疼,但陆国富还在跟前,她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能暗戳戳的把手抽回来,哪知陆昭抓得死紧,她一抽抽不动,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着陆昭。
刚才的热情果然是装的。
陆昭挑眉回视着她,仍不打算放手,笑道:“我从县城回来也有几天了,也没见姐姐啊,姐姐都在忙什么?”
陆凤脸上一热,还没想好词儿,就又听陆昭说:“刚才村长说你们家有声响,爷爷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紧赶慢赶过来了,见姐姐你坐在门口,怕是村长听错了吧。”
陆昭话音刚落,屋里头就响起一声猪叫,不,陆忠的叫声。
里头夹杂着谢荣芳的骂骂咧咧,“你是个死人啊!好好的会滚进粪水池子里去!你怎么不干脆淹死算了?!还把脚也扭伤了,明天的农活谁干?你想累死我呀?”
陆忠没有吭声。
陆凤想喊一声让她妈别骂了,陆昭这时候突然开口道:“明天就上学了,姐姐你作业写完了吗?”
陆国富走在前面,她俩跟在后头,陆凤这时候不需要再有任何隐藏,扫了她一眼,小声道:“你以为我是你吗?年级差生!”
陆昭看她一眼,没有应话。
陆国富前脚已经进了屋,正听见谢荣芳骂陆忠:“都不知道你娘是怎么生的你,早知道就该生下来的时候杵尿桶里淹死!”
陆国富就算再不待见这个儿子,也听不得别人这样骂他,“淹不淹死是你说了算的?”
谢荣芳一个机灵,忙从凳子上站起来,唤了声爸。
陆忠躺在屋里的凉椅上,衣服是已经换了,但浑身一股粪味儿,差点没把屋子给熏臭了。
“爸,你怎么来了?”
陆国富冷哼一声,远远看了谢荣芳一眼,又看向陆忠,“你这好好的是怎么了?”
“我……”陆忠难以启齿。
“大伯!”
一声叫喊惊得陆忠抬起头,正对上门口陆昭带笑的脸。
他脸色本就不好,这一眼更是吓得他肝胆俱裂,整个人从凉椅上翻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谢荣芳忙去扶,陆忠却连她碰都怕,哇哇叫了几声,“别过来!你别过来!”
谢荣芳暗暗低咒几声,柔声道:“你干什么?爸还在这里呢,快起来,仔细又着凉了。”
陆忠却像是听不到她的话,一个劲儿地往后躲,双手抱着头,像是怕极了的样子。
“大伯,你做什么呢?”陆昭往前走了两步,甜甜的问。
陆忠一愣,随即躲得更凶,“冤有头债有主,你别来找我!不是我把你推下河的,是你自己跳下去的呀!昭昭!”
这话让屋里的几个人都是一惊。
好好的怎么又扯到陆昭身上去了?
陆国富狐疑地看了眼陆昭,又看着陆忠,“你发什么疯!还不快点起来!”
陆忠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一味往后躲,连抬头看陆昭一眼都不敢,嘴里喃喃自语,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
他一个汉子,又是自己不肯起来的,哪里是谢荣芳一个妇道人家挪得动的,最后还是陆国富去把他掰扯起来,按在了凉椅上。
陆忠却仍是怕得双手捂头,眼泪都流出来了。
除了陆昭,其他几个人都不知道陆忠这到底唱的是哪出,陆国富没有办法,只得甩甩袖子走了。
陆昭想再逗逗陆忠,哪知陆国富在院子里喊她走,她只得万般不舍地转过身,挪开步子出了屋。
谢荣芳跟出来,把他们送到大门口,脸上沾着讨好的笑,“爸您慢走,昭昭宁宁改天来玩啊。”
陆凤站在她妈身后,一双眼盯在陆昭身上,眼里藏着愤恨的光。
她爸摔在粪池子里是他活该,但这事一定跟陆昭脱不了干系,不然她爸不会无缘无故叫陆昭的名字!
陆昭竟然学会爱干净了。
她刚才瞧见她头发束得整整齐齐的,身上的衣服还是旧的,但洗得很干净,再不像从前那样袖口衣摆上全是洗不掉的污垢,整个人显得清爽不少,竟然还有些讨喜?!
这是陆凤最不能容忍的地方!
她凭什么?
一个有妈生没妈养的野丫头,哪里比得上她父母都在身边,又哪里比得过她更受家里人的喜欢?
陆凤从前是很同情陆昭的,年轻那么小,叔叔和婶婶就去打工了,那时候陆宁也才七八岁的样子吧,陆昭每天去上学,都是一副邋里邋遢的样子,在学校别提有多惹人厌了。
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每天活得这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怪可怜的,陆凤家里的条件并不好,但总比陆昭家要好些,而且她自认自己成绩比陆昭好,长得也比她好,家里人都喜欢自己多过陆昭。
所以陆凤在陆昭面前从来都是优越感十足的。
但就在刚才,陆凤突然觉得陆昭变了样,变得干净清爽,脸上白白净净的样子居然跟班里长得最漂亮的女生差不多,这就让陆凤不能接受了。
她只能容忍陆昭的不好,却不能接受陆昭的好,因为她感觉自己刚刚在无形中被陆昭给比下去了!
陆凤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屋。
陆忠坐在凉椅上,抱着头哼哼叽叽,不知在说些什么,陆凤也不关心,径直走过去,“爸,你掉进粪池子是不是跟陆昭有关系?”
她不提还好,一提起陆昭的名字,陆忠突然就激动起来,在凉椅上横竖乱动。
谢荣芳进来赶紧把他稳住,回头对陆凤说:“你就看着你爸摔地上啊?”
陆凤对她妈说的话完全没有反应,问陆忠:“到底是不是?!”
陆忠回答不了她。
谢荣芳推她一把,也生了气,“你不帮忙就回屋去,在这里瞎添什么乱?”
陆凤最后看了眼陆忠,果真转身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