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研究所,姜汉臣也没来过。不过,他识图能力超强。他了几眼图,然后带路,几个人绕到了研究所的地上小门。小门不起眼,样子就像普通住宅楼的后门一样。上半部分的玻璃很像是普通的单向玻璃,贴着一个圆形贴纸,贴纸周围一个灰色的圈,中间一个人字。
“应该就是这里了。”
门上有贴纸,这在简图上标出来了。
临进门之前,兰泽问小姜:“要么你在外面等我们吧?”
“不太好吧。”小姜有点为难,“等我两分钟,我问问保安。”
兰泽身上绑着末末,带着兰花,两人在门禁刷了邀请函先进了门。
小姜通过门禁联系了研究所的保安,问了几句,然后直接刷手环进了门。
“我刷了工作证。”小姜解释说。
门口就是电梯,电梯直接把他们带到了地下的大厅里。
地面上起着雾,地下却仿佛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大院子。
路荦荦站在电梯口。
看到兰泽到来,她吐了吐舌头:“你到得也太早了!”
“还没上班?”
“上班了。只是……我觉得一般小年轻不会这么早起吧?”
“你不是知道我多大了嘛?”
“呃……我忘了。其实李医生已经在等你了。他还蛮喜欢早上接待客人的。”
“李医生?”
“嗯。我们老所长姓李。”
“请带路吧。”
研究所里各处花木繁茂,走廊中斑驳的光点仿佛真实阳光穿透庭院树冠照射而来。和雾中迷茫的地面相比,这里更像是地面。而且,这里是春天。
某个年代的老人家,似乎特别喜欢地下生态的调调。
在有了聚变电站之后,地下生态的维护成本不高,因此,各种形态的地下花园都曾经流行过一阵子。毕竟比起地下农场,景观的能耗和物料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当然了,聚变电站普及以前,地下花园之类的维护成本还是很高的。
当年国内的很多地下景观,都是政府出资建设的。用途嘛,可以给各地一些尚未丧失劳动能力的老年人一份可以消磨时间,又有些许成就感的工作。设计师、施工员,特别是园丁的就业都能安排上。
现在成为老年人的那波人,他们小时候就是看着各种地下公园长大的。
然而进入新世纪之后,由于育儿所婴儿生育导致的报复性人口增长,好多地下景观已经被改造成了地下公寓。大块的景观花园变成了小块绿地,然后变成了室内的大花盆。
花盆里种树的难度就有点大了。毕竟一棵树的占地空间,是立体的。不到十米高的树,根的长度都超过了十米。因为很多地下花园中都有树木的存在,在人口增多之后,花园的占地就变成了最昂贵的社会成本。
研究所中最高的植物长在中心庭院之中,接近一层楼高,看着顶天立地,树冠也很宽大,倒是挺壮观的。其实这只是棵有年头的紫藤。还没有到花期,分支爬得研究所里到处都是。老藤树下丛生了成片的百合、萱草和兰花,外围萱草不听季节的话,金色花朵正在盛放,比便利店里的新鲜黄花菜有精神的多,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挂着白色花苞的百合和萱草挤在一起,花苞形状几乎一样,就像它们是表姐妹。只有短胖的百合叶片和瘦长的萱草叶片,表明了它们不是一家的。兰花草躲在不见光的树根周围,没有花也没有花苞,整齐得一畦韭菜。
围绕中心庭院的走廊中,每一个面朝庭院的窗口外,都有一棵正在开放的月季、或者芍药、或者绣球花、或者打着花苞的扭曲梅树。在紫藤的成片枝条对面,墙壁凹槽之间爬着一大片蔷薇,花朵虽小,也正在陆续开放。
研究所里所有正在开花、打算开花的植物,除了梅树之外,季候全都不对。
兰泽看到这一派植物的生理混乱景象,首先可以确定研究所这块地方已经有年头了。研究所的大boss肯定是位老年人。怎么着,也得比自己妈妈的年纪大一些。
但到了老所长办公室外的小客厅时,他才意识到这位老人有多老。
坐在小客厅里的是一位真正的老人。
很久以前,兰泽在老人监狱做过义工,亲手给失能老人洗过澡,擦过身。那里的老人,皮肤就是像这么皱;能够自己走路的老人,也总是颤颤巍巍的。
但是他脑子中,关于老人的印象,已经一再被他爸兰老爷子洗脑了。九十岁去玩滑翔翼?染了黑头发和年轻人差不多?在潜龙大会上带头劈砖头?
兰泽已经习惯,九十岁的老人依然这么有活力了。
眼前的这位老人,露在衣物外面的皮肤都是皱的,皱纹间点缀着零星的细碎斑点。身材高大消瘦,腰杆笔挺,坐在茶桌边的椅子上。他望向他们的眼神和善,看上去精神很好。
但这是一位一般意义上的老人,虽然健康,却也老迈。不是兰老爷子那一款。
“您好,我是兰泽,初次见面。”
“您好,我叫兰花,我今年三十二岁,是兰泽的姐姐。不请自来。能见到您是我的荣幸。”
老人看看兰花,又看看兰泽,又看了一眼兰泽怀里的小末末。
末末立刻抬手,招呼了一声:“哦!”
“你们,真是鲜嫩的小姐弟啊。我名叫李杰,是个医生。不过我已经退休好多年了。现在只剩下人类更新研究所的所长这一个工作了。你们俩坐下来陪我聊会天吧。小路你去泡茶。”
小路应了声,离开了小客厅。
小姜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你呢?进来一起聊聊吗?”老所长望向他。
“我是咱们委员会的安保,你们聊,我在外面就行了。”
老人点点头,再次望向兰泽和兰花。
“我先出个题。你们两个小朋友猜猜看,我今年多少岁了?”
又是“鲜嫩的小姐弟”,又是“小朋友”。兰泽这么大的人了,如果是被别人这么称呼,早就翻脸了。但面前的老所长,看上去已经是这么干枯皱巴的一位老人家,那还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