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兽银色的腹部,在天空一掠而过。身影朦胧得几乎看不到。
转换视角。
自天空俯视,巨兽黑色的身影,伸展着三角形的两翼,在青色的群山中掠过。
大地一片荒芜,生长着奇形的植物。卷曲的新芽带着塑料的质感。
巨兽翼尖带起的风,从天边传播到水边,湖水波光闪耀,浅水中浸泡着建筑的残骸。
空气中游荡着浓郁的奇香,虫鸣婉转。
……虫鸣婉转,彩色甲虫用巨大的头部敲击地面,敲击地面,敲击地面……虫鸣婉转。
兰泽醒来,才发现自己难得做梦了。
手腕上的手环,连闪带震,还带嗡鸣。也不知道谁的权限这么高,睡着了还能把他叫起来。
仔细一看,人类更新研究所的老所长……
但是,李老什么也没说。消息界面一片空白。
似乎,他只是吵了兰泽一下。
兰泽起床。喝水上厕所。对着窗外黑黢黢的大学城宿舍区发了会儿呆。再看手环,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有。
也许老人并没想找他,只是误操作了吗?
兰泽跳上床。一夜无梦到天亮。
隔了一天,兰花一大早找他。
【看到立刻回复!】
【看到立刻回复!】
【看到立刻回复!】
她这又闪又震的,兰泽一手拿水杯一手拿牙刷正刷牙呢,差点把水杯震到洗脸池里。
“兰花姐姐,这么早有事?”
“老所长带话!”
兰泽一愣。
“李老让你带他孙子来,他想见面。”
“这……老所长他……”
老人家不自己联系他。这难免让人乱猜。但兰泽却又不敢猜。
“已经脱离危险了。你,请尽快安排吧。”
“好的……”
“直接到这个地方来。”
兰花发了个定位。
兰泽的首要任务,是要把卫瀚扬带到老人面前。
好在,几门课的考试卷出得差不多了。西北航校那边数学课的期末考试,有两个女研究生远程看一下也没多大事。生命设计导论就只能看院里哪位教授有时间有心情愿意帮忙了。
兰泽难得地查了卫瀚扬的当前坐标。这小子的位置通常比较闪烁。
如果在风暴岛,那就比神州晚两个小时。他就想晚点联系,让卫妖精多养养神。
但一看坐标,人在鲸岛呢。
这地方在太平洋中间,比神州早了几个小时。
“哎妖精。”
【急什么,选引擎是一两天的事情吗?】
“……”兰泽深吸一口气。
【对了,我忽略了。巽的事你别急。等过一阵子,正式飞行许可证下来了,我就把这次你用过的那台送回我们家里。】
“不是。”兰泽说,“你爷爷想见你。”
“你说什么?”卫瀚扬的反应有点慢。
“你回国来,我带你去见爷爷。”
“……”停了一会卫瀚扬说,“活得好好的,干嘛去见他。我被我妈买断了。”
“是爷爷,不是你爸。你尽快来。老人都九十多岁了,别让他等你。”
兰花给的定位是在医院。距离研究所不远,有着宽阔的楼顶大天台。春末夏初,天气和暖,上空的保护罩早就撤掉了。
只是天上有风,灰云厚重。天台上的盆栽都显得不鲜亮了。
兰泽带着卫瀚扬上了天台,一眼就看到了老所长的身影。
他坐在轮椅里,眺望天边。
兰花就着一旁小茶桌正忙着剥荔枝。一抬头看见卫瀚扬来了,立刻睁大了眼睛。
“哎……咦?”老所长的孙子,居然她认识!“好好好久不见!”
难怪老人要找兰泽带人过来呢。
卫瀚扬一路处于懵逼状态。
上了天台,兰泽为他指了一下轮椅上的身影,他就向前走去。
老人听到声音,身下车轮转动,缓缓地转过了身来。
兰泽发现,上次见面后短短的十多天时间里,老所长像是一下子流失了仅有的生命力。原先挺直的肩背,有些垮塌。眼神中,多了一丝风烛残年的浑沌。
天气温暖,他的腿上竟然还盖着薄毯子。
老人上下打量着卫瀚扬。
“您……”卫瀚扬忐忑地开口,“要见我?”
“你个没良心的小子。你的好朋友每次来看我,你每次都不跟来。”老人埋怨道。
“这又不怪他!”兰泽哭笑不得,“您自己每次都说不见!”
“你不能直接带他来,让我无法拒绝吗?”
兰泽不跟他争。这事争论不清。看老人家状态不是太好,别再气出个好歹的。
这里可是心脑血管病区啊。
兰泽只能苦笑摇头。
看到兰花正剥荔枝,他从剥好的那一堆里拣了一颗扔嘴了。清甜多汁。再来一颗。
兰花立刻捂住了:“别碰。不是给你吃的。”
“你狗啊?还护食?”
老所长看着卫瀚扬:“你爸爸死了。我没有儿子了。”
“我妈,他们……”卫瀚扬有点茫然。
“人都死了,什么约定都作废了。再说你爸和你妈签约,我又没签约。我这辈子就这一个儿子。他生的时候,我还年轻不懂事,不知道珍惜,总以为这辈子还长。唉。”
老所长的叹息,轻得几乎让人听不见。像是把所有遗憾压缩到了一起,而这一口气负载不住这么重的东西。
“他也七十多岁了。这个年纪还满世界地浪,遇难去世,也算不上是夭折了。”
老所长露出自嘲的笑容。
“我父亲……生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卫瀚扬问道。
他不敢问死,只能问生。
兰花把荔枝壳丢掉,把剥好的荔枝挪到了老所长的膝盖上。自己跑去天台角落的水池洗手。
老人腿上的毯子变成了一张大餐巾。
老人镇定自若地吃着去壳的荔枝。拿荔枝的手……有点颤抖了。
按照老所长和大乖孙两厢对照的内容,卫妖精好像认识他爸。
貌似是个做期货的大叔。活得潇洒,玩得风骚。前些年妖精事业刚起步没什么钱的时候,大叔还指点过他,对他挺照顾的。他以前一直以为,这是因为大叔是妈妈的朋友。
现在看来,大概他们,真的是……朋友吧。
前几天,卫瀚扬病倒的时候,他父亲在印度洋北部沿岸,和一帮朋友开着游艇,愉快地海钓。
这个季节正是赤道以北地区台风高发时节。
他们同样碰到了一场不良天气。不过达不到风暴的程度,只是一场规模不大的热带气旋。
卫瀚扬父亲掉海里了。
虽然上了年纪,水性依然不错,也懂得自救。
只不过运气不好。风雨中一个浪头打来,他的脑袋躲避不及,碰了船帮。被伙伴和救援人员捞上来之后,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老所长去参加了儿子的葬礼。
在看到遗体的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活得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