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之后,总有人尸骨无存。
马革裹尸,是很高级的奢望了。
远离地球的地方,人会变得不一样。张荷早就说过了。
在严酷的环境下,人类行为也会变得极端。
在看不见的思想战场上,科学素养,败给了信仰。
张荷在这场战争中,战败了。
兰泽亲眼看到了人类更新研究所的老所长预言的事情。他终于意识到老所长说得对。
太空时代到来,注定有一些人要被永远抛弃在地球上。新月城那样人口驳杂的大规模太空生存实验,根本上毫无意义。
然而:
“只有流血才能打消改良的侥幸,下定革命的决心。”老人也曾这么说过。
因此,张荷的牺牲,归根结底还是有意义的。
不论是否能够唤醒神州,在兰泽的心目中,她虽败犹荣。
他胸中有暗火焖燃:总有一天,我会替她打败所有对手。
60年底,张荷应该年满54岁了。
宗教团体节日庆典的片段,反复折磨了兰泽的眼睛。
兰泽终于确信了,张荷的遗体不可能回到神州。孩子们的遗体,更不可能回到神州。小末末,恐怕也是找不回来了。
神州官方姗姗来迟的新月太空城罹难人员公告,确证了他的判断。
时光滑向了61年。他开始尝试其他努力方向。
他为张荷申请了克隆。每个太空人在地面上都留有重要器官的备份。切一小块,足够克隆出副本新生儿。
牺牲在外太空而又没有留下地球后代的神州籍精英太空人,有政策保障,可以合法克隆。这是国家对太空人才池的兜底维护。
可惜张荷与兰泽那些死去的儿女们,连申请克隆的资格都没有。
而张荷也不是完全没有地面上的子女,她还有小麦。
所以兰泽的申请,属于心怀侥幸地尝试一把。
看到《驳回通知》出现在自己的手环中,兰泽一点也不感觉意外。
打开细看了一眼,却发现意外后面还藏着惊喜。
坏消息在前。告诉他,他不符合申请人资格。几类申请人分别为:近亲属,服务单位(法人团体),公共管理部门。
如果他们还没离婚的话,他倒是有“近亲属”的资格。但张荷在太空城工作了多少年,他们就离婚了多少年。
所以,申请克隆的事,兰泽打算,既然他不行,回头让小麦再来一遍。
紧接着,他就看到通知的后面一半:克隆进程已经启动了。
??
他到民政部平台上查询了一下:张荷的克隆进程确实已经开始。
是近亲属申请的。
但这亲戚是谁……?反正不是小麦。
看名字,他不认识。印象里,也不记得曾经见过。这名字都不姓张。
兰泽琢磨着,如果找兰得一帮忙确认身份,一哥搞不好得骂他一顿。
他顺手在手环搜了一下,公开的新闻档案中立刻出现了这位“近亲属”。
是外交退休人员。那可就……
兰泽手环上,张荷父母的联系方式,已经很久没有见面更新过了。
他如今顺着张荷的关系分支找下来,才看见她父亲的头像已经变成了灰色。头像后面的字迹,也变成了浅淡的灰。点开之后,直接就看到了地址:那是一处墓园。
张荷的母亲还健在。比她父亲年轻得多。如今该有八十岁了,年纪还不算太老。兰泽把她的头像点开,可见信息寥寥无几。名字……居然一字不差,对上了。
张荷明明有活着的儿子,克隆居然已经启动。兰泽觉得这是个安慰。但心里又莫名觉得不大踏实。
他辗转找了几个不同部门的朋友咨询了政策,才发现小麦因为突变而被标记为【特殊任务人员】。
这一“特殊任务人员”的身份,具有“不可伤亡”属性;与离开地球的太空人“默认伤亡”的属性恰恰相反。
都不被计入“地球后代”人数中。
精英太空人的克隆政策,归根结底是为了补救人才池中的伤亡人员、维护太空人队伍、培养未来太空人而存在的。
小麦根本不可能成为太空人。所以张荷必须被克隆。只不过,最先提出克隆申请的人,恰好是她的亲人。
查询到了这些,兰泽松了一口气。政策执行没有任何问题。那么,复制版的小张荷一定可以毫无波折地生长发育,直到平安出生了。
新年里,同时也是学期末,小麦每周堆在两天内的课,也陆续停课考试。这小子更清闲了。
兰泽把兰纾从小麦手里要了过来,把小麦解放了出去。让他先去西北造物设备部找舅舅,再让舅舅带他去看姥姥。张青松是个大孝子,老人的生活一直是他在照看的。
如果直接联系老太太,让小麦跑过去打扰的话,兰泽总觉得太唐突了。
兰泽把自己的车给小麦用,让他给舅舅带了些酒。至于老太太,印象中喜欢烘饼干烤蛋糕,但这么大年纪了,食物只能成为身体的负担。他只让小麦自己随意,买点啥看姥姥都行。
在这个格外寒冷的严冬里,兰泽带着几个学生在一处山坳里,利用租来的闲置实验室,在远离人烟的地方,培育出了超级脑的实验型。
熊孩子兰纾除了在大人身前身后乱转,就是满山乱跑。
兰泽忙得不得了,工作时顾不上管熊孩子,只能隔一会看一眼兰纾的定位。看见溜达得太远了,就拜托安保组的人把他逮回来。
安保组派了个专人跟着兰纾。熊孩子生命危险应该没有。但摔跤、掉坑、被冬眠睡不着的蛇咬,大山里种类繁多的意外根本不可能完全避免。
附近的地形和生态都很复杂。有人看着他,最多只能做到出点什么事的时候,把熊孩子及时捞回来。
……也有可能一起逃命?
“卧槽,你抱回来啥?”
兰泽往窗外一看,熊孩子兰纾怀里抱着一个更小的熊孩子,毛茸茸黑乎乎的。闪进了实验组大院里。
随后跟进来安保组的小伙子。一边反手关了门,一边催促!
“快!落锁,上电!快!”
随后大院关好的大门上,哐一声响。
哐哐哐连续响。
哐——哐间歇响。
哐哐哐再次连续响。
轰!
熊孩子抱着熊孩子蹲在院里。眼里都是兴奋,手里直给真·熊孩子撸毛。
“爸爸,我的奖励想好了。养它!”
在哥哥制定的记分表上,兰纾其实没攒够一百分。还差个十几分,快了。
“你不会是刚掏了熊窝吧?”
“它妈睡着了!”
“冬眠的熊你也敢惹!”
兰泽从窗户跳了出来。
熊冬眠就和人打盹差不多。不但一碰就醒,而且醒得彻底。起床气还很大。
仔细一看,熊孩子抱着的熊宝宝真的是一只超软萌的小宝宝。也不知是生下来的第几天,眼还没睁开。把兰纾当妈,努力往怀里拱。
“不好意思。是我,吓一跳把熊吵醒了。”安保小伙子比兰纾更慌,用眼神四处求助,“现在我们怎么办?”
“没事,等一会它就走了。”兰纾无所畏惧,“还有一只宝宝在家,它要回去看宝宝的。”
熊孩子站起身把熊宝宝举高高,“爸爸,小宝宝饿了。要喝奶!”
院子里,熊孩子兰纾抱着熊宝宝抱着吸管杯。
兰泽站在顶楼望着院子外面。母熊是只胸前有白月牙的黑熊。果然如同兰纾预料的,摇摇晃晃,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熊宝宝吃饱了,放松了吸管杯,在熊孩子怀里拱了拱,哼哼两声睡着了。
本来大家都以为没事了。安保组还帮兰纾捡石头薅草,在屋檐下面垒了个他抱熊宝宝睡觉的窝。谁知道过了半天,母熊又来了。叼着另一只小熊一起来的。
于是实验室的大院外面,天天狗熊拍门。
包括兰纾在内,谁都不敢出门了。
这次超级脑的实验做的,莫名有了战火纷飞的紧迫感。目前的大门和墙都还算坚固。但是大家都怕熊妈妈带着宝宝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毕竟是国家保护动物。忍不住一天三顿往墙外送出点肉啊馒头的。黑熊这种动物,天天有饭吃,还冬眠个屁。熊妈妈带着熊孩子干脆不走了。自己在大门外面刨土挖坑。挖着挖着就带着孩子住了进去。
兰泽天天看着门外的熊。他判断:完成实验想走的时候,大家恐怕只能靠飞机撤离了。
不过他也怪不得别人。躲在安全的院子里,他也总琢磨给熊妈妈送点啥补补。眼看着才生过娃的产妇丢了孩子又风餐露宿,他还怪心疼的。
兰纾抱走了人家的新生儿,这事放在童校里,绝对该请法官大人出庭,当众宣判挨揍。
先不说拐孩子是不是违法。光是黑熊饲养需要合法资质这一条,兰纾就在拖着整个实验室,外加安保组,陪着他在违法的边缘摩擦。
就算现在敞开大门,把熊宝宝还给它妈。它妈会不会嫌弃有人味把孩子撕了,这事谁都不知道。
观察了几天,兰泽召集全体人员开了个会。
会上谈正事之前,先提了门外黑熊的事情,报了个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