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外头响起刻意的咕咕声,祁欢别过头,小声说:“傅予湛,我走了。”
傅予湛看着她的背影,意识渐渐沉下去。
……
祁欢提着过长的裙摆磕磕碰碰走到山谷外,一辆不打眼的马车早早等在路旁。
看见她出现,良言快步上前扶她:“陛下。”
祁欢问:“祁瑞呢?”
马车帘子被掀开,常魏抱着沉沉睡去的祁瑞,探出半个脑袋:“在呢,小殿下一夜都乖,不哭不闹就睡了。”
祁欢疲惫地点点头,爬上马车。
常魏在外头驾着马车往北走,身后九微山越来越远。
他压抑着兴奋,低声说:“当初咱们三个偷偷摸摸逃到宫墙下,灰溜溜给太傅抓回去了。谁能想到最后竟真的逃出来了!真不枉费陛下几个月的筹谋……”
良言轻轻给他一肘,偏头示意身后车厢。
常魏没心没肺惯了,扭头一瞧,慌了下:“陛下……啊不是,小姐,你怎么哭了呀?”
祁欢拿手背去抹眼泪,谁知道越擦越多,眼泪跟开闸的洪水似的呜啦啦流下来。
她压抑了一夜,这会儿终于压抑不住,悲从中来,张开嘴大哭:“我的小马驹带不走了呜呜呜呜呜!常魏你个混账,驾的马车是要把我颠死吗!”
旁边祁瑞迷迷糊糊被吵醒,一睁眼就看见阿姐哭得撕心裂肺,他嘴巴一扁,也跟着哭起来。
常魏手足无措捏着马鞭:“那……那要不下个驿站咱买匹马?就买您的那种小……小马驹?”他稀里糊涂,转过去悄悄问良言:“陛下什么时候有的小马驹啊?”
祁欢手背一顿,哭得更伤心了。
……
熹平九年,继位不过半年的新帝在避暑行宫不甚坠崖身亡,丰宁公主于此时拿出一纸密诏,接任长乐做了祁国第三人女帝,封号永安帝。
与此同时,朝堂中流砥柱的首辅大人忽染旧疾,搬出暖阁迁回前太傅府,少在宫廷内院走动了。
太傅半隐,衢州救灾归来的大鸿胪于朝堂上便更活跃了,连郑太师都对他颇为赞赏的模样。
永安帝于朝政上孤立无援又一窍不通,无奈之下转而享乐玩耍,在后宫大肆收受男宠,为了修建皇陵广征赋税,登基一年便将皇宫内院弄得乌烟瘴气,民间怨声载道。
她依旧我行我素,纵情声乐。
很快,宫廷又迎来一场血洗。
……
三年后。
祁国北方一座偏远城镇。
祁欢裹着狐裘,撑着把十二骨伞从医馆出来,沿着商铺慢吞吞往家走。
良言提着满满当当的药包,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小姐,这飞雪的天气,您走快些吧。”
祁欢懒洋洋地踩着雪:“不成,心口痛,走不快。”
所以说您的心口痛就是因为受了凉呀!
不止如此,她还这个店铺停一停,那个商贩看一看,一条路恨不得掰做五条走。
良言叹一口气,离了皇城,可真是没有人管得住她了。
这么走一遭,回头又得喝几天的药。
一转头,祁欢又对胭脂铺有了兴趣,收了伞钻进去了。
良言再次深深叹了一口气。
居然有些怀念凶巴巴的太傅。
胭脂铺的老板是个孀居多年的寡妇,对这个几年前刚搬来的姑娘喜欢得很,热情招呼她:“祁欢家娘子,买些什么?”
祁欢想了想:“买盒口脂吧。”
她的身体入了冬就不大好,成日病怏怏没有气色。
随意挑了几个,祁欢忽然看见一旁饰品柜子里头摆着的一个发簪。
通身以剔透的白玉打造,顶上雕了朵腊梅,缀以红色,别致极了。
老板注意到她的目光,笑了笑:“这只簪子可是汴京来的时髦货,听说当初长乐公主就喜欢用这簪子。”
胡说,当初为了戴玉冠,她的头发都是如男子那样以发带束上的,哪里戴过这样式的簪子。
祁欢在心中反驳。
不过换个角度想,她竟然一跃超过祁凝,成为这边陲小镇的时尚弄潮儿,啧啧。
祁欢笑眯眯地把玩阴凉的玉质,正要买下,忽然听老板说:“小娘子才来时头发剃得跟道姑似的,好在这么几年总算是长回来了。”
祁欢下意识摸了摸及腰的乌发,说:“是啊,烫头一时爽,养发愁断肠。”
老板哈哈哈笑:“小娘子说话真是有趣。我记得你还曾说过,等这头青丝养起来,就要说媒嫁人了。如今看来,可是好事近了?”
闻言,祁欢脸上的笑便淡了。
老板一愣,正要打圆场,祁欢哼哼了声,簪子往那软盒一丢,提着伞就往外走:“不买了。”
良言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神情,向老板告罪:“我家小姐身子不舒服,脾气就大一些,对不住您。”
老板十分善解人意:“我瞧她那气度就是大户人家的官小姐,骄纵些不打紧。是我不对,她这年纪,应当是很听不得催婚的事了……不过这么标致的小娘子,咱们这小地方还真找不出几个门当户对的……”
那边老板脑补了一场凄凄切切的恨嫁话本,祁欢踩着雪终于回了府。
一推门,一个高挑青年施施然立在门前,温声笑道:“娘子,回来了。”
又来了。
祁欢朝天翻了个白眼。
第32章
祁欢目不斜视越过他:“我不是你的娘子。”
“我知道你是。”男子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固执道:“我醒来看见你时就觉得你对我来说不一般。”
废话,杀你的凶手,那感情能一般么?
祁欢转过来,再次重申:“郑公子,你我萍水相逢,我好心救了你,你不能这样赖着我吧?”
郑朗狐疑:“你会照顾一个萍水相逢且昏迷不醒的人三年之久吗?”
“我会。”
个屁。
早知道当年一板砖拍死了事。
当初九微山上,祁欢将他打晕时下手重了,假死的药效过去,郑朗却一直昏迷着。
不过正好省事,反正祁凝嗝屁前都不能将他放回郑太师身边。
结果上个月苏醒过来,前尘往事一概不记得了,成日追在祁欢身后喊她娘子,好一个清新脱俗傻白甜。
祁欢烦不胜烦,捂着耳朵一路小跑进院子。
才踏进院门,就听见隔壁人家院子里进进出出,十分热闹。
祁欢住进来已经三年了,隔壁一直空置,怎么这会儿闹腾起来了?
常魏解释:“今儿个一大早就有人开了门清扫,听说是知州老爷筹资,要在这儿开一个书院。”
祁欢手里的糖罐啪嗒一声掉地上了。
“书院?”
“可不是,崭新崭新的课桌一张张往里头搬呢。”
她虎了脸:“不成,咱们得搬家。你,现在就去东街找新屋。”
“啊?为什么呀?每日在孩童脆生生的朗诵声中醒来,多幸福呀!”
祁欢面无表情转过来:“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傻白甜常魏迟疑了:“您每日睡前不都看书么?读书笔记写了有好几摞了……”
祁欢恼羞成怒,一脚踹他屁股上:“给老子去找!”
“哎呦——”
淄水地界小,泰半是农林,要在小镇上再找出一个空置的合祁欢心意的府邸,简直难如登天。祁欢每日就趴在墙头,看着隔壁一点点充盈起来的书架书桌唉声叹气。
常魏有一回凑到梯下,听见她在碎碎念:“懒觉没了懒觉没了,如花似玉的美貌又要没了……”
常魏:“……”
自祁欢离开汴京,便如同彻底放养的小狗崽,不睡到日上三竿绝不睁眼。
如此,操劳惯了的常魏与良言便十分寂寞。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汴京皇城。
一身明黄龙袍的邹钰看着手底下的请奏,惆怅地叹一口气:“六部改革才刚刚有了点雏形,朕真是不舍得放他走。“
近来很受宠的近侍大胆揣摩龙心,提议道:”听说左相请奏外放是为了外头的一个相好,要不咱们……“说着,右手比刀在脖子前比划了下。
邹钰眯了下眼,笑道:“好主意。你可知道他这个相好是什么来头?”
近侍摇摇头。
邹钰手中狼毫啪地扔在地上摔作两半,眼中仍旧带着笑:“不清不楚就敢给朕出馊主意,你胆子不小啊。”
近侍噗通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宫内上下,除了左相,就没有不怕这位笑面虎陛下的。
静了一会儿,邹钰又恢复了闲适模样,翻着手中那份请调奏折,悠悠然写了个“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