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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祯禧向来是早上五点起身的,刘妈早她一步,烧好水了给她洗漱,等着洗漱好了,剩下的水也滚开了,要喝白水喝茶水,都可。
  风雨无阻的,少有偷懒的时候,那边二姨娘听着她念书,便催着四小姐起来,“你也不小了,也得起来看书去。”
  四小姐气的捂着耳朵,“姨娘,我去读书,家里怎么肯?”
  “做什么不肯?三姐儿三岁就进学了,跟着郎家的家学启蒙的,前年刚去了学校,你现在这个年纪,已经是晚了。”
  四小姐不是个爱读书的性格,孩子当然是爱玩的,但是看着那祯禧去上学,不是不羡慕的。
  “过年的时候您说让我去学校,家里就没人说话的。”
  二姨娘不知道女孩子读书好不好,但是看着家里的金凤凰都这么用功,她心里就跟错过了宝藏一样,这读书肯定是个好差事,不然那金疙瘩作甚这么努力。
  所以四姐儿要去,她跟四爷说,四爷只说跟太太说去,她去跟太太开口,一句没钱就打发回来了。
  她穿戴好了,想着今儿无论如何都要四姐儿去上学去,不能就这么白白的耽误了,谁知道上学是个多好的东西呢?
  先去灶上看一眼刘妈,“今儿吃什么?”
  刘妈看着她,不知道是转着什么小心思,“昨儿吃什么,今儿还是吃什么。”
  “小少爷想着吃鸡蛋羹。”
  刘妈手里的锅盖碰的一生盖起来,里面煮的是粥,家里早上就是两样的,老爷子跟四太太喝粥,四爷出去做事喝粥不顶用,得吃点面条什么的,那祯禧要去上学,吃的也是面条。
  独独二姨娘觉得自己生了儿子跟大家不一样,只今儿吃鸡蛋羹,明儿吃羊肉包子,后天还要吃个什么点心果子。
  十次里面能要到两三次,一直闹腾着,四太太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不是,心里面也是厌恶的狠。
  刘妈硬声硬气的,“没有。”
  家里的鸡蛋谁能吃得起,就是三姐儿每日里那么用功,家里最辛苦的人,都没有鸡蛋吃,一个养在家里的小孩儿,睡到日上三竿的,竟然还要吃鸡蛋。
  二姨娘碰了个没脸,她自来是脸皮厚的,去拿着水壶倒水烧水去了,一会烧开了,给四爷端过去了。
  “您看看,四姐儿跟三姐儿一般大的年纪,三姐儿跟个才女一样的,显得四姐儿不像是亲姐妹,到底是没读书的缘故在这里。我想着,送着四姐儿去读书罢,到学校里去,老师教的多好啊,不比在家里这样到处疯玩了强。”
  四爷擦干净脸,这才精神了些,只听到二姨娘说四小姐疯玩,他平日里对着姨娘们都不放在心上,觉得见识在那里,说不出什么有水平的话儿来。
  因此二姨娘说话,他向来是堵着半只耳朵走神的。
  “唔,四姐儿是不小了,不能疯玩了,没事的时候,跟着刘妈做营生,大姑娘了,再有就是跟着太太多学学算账,学学管家的本事。”
  二姨娘一听,气的险些摔了盆,知道他是没上心,不由得再说一遍,“我的意思是,让四姐儿上学去,去学校里。”
  四爷不由得哑然,“这四姐儿去,五姐儿不也得去吗?不是为了银子的事儿,是孩子都小,去了学校人家也不要啊。”
  “怎么小了?三姐儿不是当初也去了。”
  四爷就更有话说了,“当初,那是三姐儿聪慧,以前在郎大爷那里教学的国学老师推荐她去学校的。”
  二姨娘心里就拿不准了,难道学校里面收学生,还有个年龄要求的,她不懂外面的事情,一肚子的火气兜头一盆冷水,这事儿就成了个哑炮。
  屋子里刘妈看着外面二姨娘在那里对着四爷咬耳朵,她是顶看不惯的,“太太,要我说,您就是心太软了,这样的料子您留着干什么,当初就不该留下来。”
  当吃生下来小少爷,按着干脆利索的法子,就是给钱打发了,只要孩子就是了,又有那些狠心的,把二姨娘还能再卖一手去,为了主母的地位,为了家里和谐,都是这么干的。
  只是二姨娘乖觉,伏低做小的跪在地上磕头,怎么着也得留下来,留下来有儿子日子多好过,要是走了不知道什么样子的苦日子。
  四太太觉得去母留子这事儿也是有失天和,她是个信佛的人,心里很是虔诚,就留下来了二姨娘,小少爷也留在二姨娘的身边了,四太太并不是很想养着,她有亲生的孩子,小少爷无论是谁养大的。
  总得喊她妈,总得是敬奉着她的,说破天也是这样的规矩。
  四太太瞧了窗户外面一眼,低头做针线,“都是苦命人,难为她干什么,这家里要钱没钱的,她还能折腾出个花儿来不成,不就是一点吃的穿的,随她。”
  二姨娘的眼界,大概也就是一碗鸡蛋羹,攀比着要四姐儿去上学去了。
  “三姐儿,姨娘问你,学校里都是要几岁的学生啊?”
  那祯禧便放下来手里的书,“姨娘,学校里大多数是七八岁。”
  二姨娘一合计,四小姐还是小着一点的,“那你四妹妹,来年就能去上学了,三姐儿你的书本还要笔都好好的留着,记得给四姐儿用。”
  “嗯,课本给四妹妹用。”
  她拉了一下包带子,心想我也就只有课本给四妹妹用了,其余的笔是一直用的,其余的书也是要一直翻看的,二姨娘借东西,是有借无还的,所以坚决不能给。
  出门刚走到井台那里,张大傻看着她出来了,急匆匆的拉着车,“您是三小姐吧,我是您隔壁邻居,我送您一程吧,顺道的。”
  他知道那祯禧学校远,不然不能早早地就去上学去,他其实不顺道,就是想着求个事儿。
  那祯禧是见人三分笑的,笑的很是和气,“多谢您的好意了,只是我走走,也锻炼身体了,您每日里辛苦,不用带着我。”
  张大傻就一个劲地让,车停在跟前了,“没事,都是邻居街坊的,您是读书人,怕不是瞧不起我们这样的邻居吧。今儿太阳大,您上来,我顺脚就过去了。”
  那祯禧刚来,也想着好好跟邻居接触的,话到这份上,人家是一片的好心,只得上车了
  第23章 都是一番慈父心肠
  那祯禧坐在上面,稳稳当当的带着一点风,看着路边上的摊贩市井,面上就不由得带着微笑。
  她实在是喜欢做黄包车,比小轿子来的方便还实惠,也实在是实惠的很,搬到猫耳朵胡同,最不好的一个就是离着学校实在是远。
  四太太不出门,也不知道是多远,只看着她每日早早的出去,以为学校里都是这个点儿的。
  她也想包个车的,每日里接送上学,只是家里银钱还是节省着花的,她也得走走路,就当是运动了。
  下车的时候看着张大傻满头的汗,拿着手巾把子一抹,“三小姐,您慢着点儿。”
  他是跑着来的,拉着那祯禧到学校,比她自己走快的多,她下车了自己站到一边去,学校里还没什么人来的。
  看着张大傻欲言又止的,她就主动问了,兴许是要她帮忙的,“张大叔,您有什么事儿只管说便是了。”
  她觉得兴许是看着自己识字,给他写信读信什么的。
  张大傻憋了一路了,想着自己这样也不对,只是个小孩子,说了不算的,应当跟她家里说一声,不然欺负小孩子一般的。
  “三小姐,您早上起来,我门口候着您就是了,不收您钱,晚半晌了我再来接您。”
  说完就要拉着车走,到底是没开口,那祯禧你看她软和,但是办事是个痛快人,她自己扶住了车把手,“张大叔,您跟我说就行了,我能做的了主的,都能帮您。”
  张大傻自己摸着头笑,“我家里有个混小子,没钱送他上学去,这胡同里没有几个认识字儿的,也没有一个学生,想着让您抽空教他认识几个字,不需要多好的,能识字就行。”
  然后就看着那祯禧,这么脆生生的一个姐儿站在那里,跟自己家里的孩子完全是不一样的,他虽然是个穷拉车的,但是也知道识字好。
  那祯禧便抿着嘴笑了笑,不敢贸然答应,她想的事情要周全,一个是她不喜欢教学,再有一个就是孩子天性如何,要是个调皮捣蛋的,岂不是自己头疼。
  “张大叔,您等着我家去,跟爷爷商量一下,晚上回去跟您消息。”
  张大傻又甩了甩额头上的汗珠子,“行,三小姐您上学去,学费我们给,就是没有学校里的多,您以后坐车,我接送您。”
  看着人进去了,才拉着车走,张大傻早上起来跑车,已经是汗流浃背了,干的是最苦最累的活计,这手艺人,无论是瓦匠还是棚匠,扛大包的还是天桥卖艺的,下的都是苦力气。
  他一边奔着、跑着,一边想着自己儿子要是识字了,老子不识字,儿子却能识字,能识文断字,再没有比这个更好地事情了。
  要学字,得买笔跟纸去,还有墨汁子,这又是钱,张大傻腿飞轮一样的,跑起来很有奔头了,都是为了好日子。
  那祯禧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老爷子,不是先写作业的,给老爷子读读今天的课本,说说老师的故事,再有学校里面的见闻,爷孙俩有的说呢。
  今日说的就是张大傻的事儿,“爷爷,这上不起来学的孩子是真可怜。”
  老爷子站在天井里拿着喷壶浇花,闻言放下来喷壶,“三姐儿为什么觉得可怜呢?哪儿就可怜了?”
  富贵在天,生死有命,穷人富人原本就是两个阶级,从来没有混淆的。
  那祯禧把剪刀递给老爷子,自己手里拿着红线,想着给攀藤的树枝拉一下形状,“我觉得能看书,能上学,就能看到更有意思的事情,见识更美的东西。看书的人享受到了这些,不看书的人,永远不知道这些。”
  她觉得书里面是一个宝库,每一个看书的人都是管中窥豹,畅游在里面或喜或悲,得到的更多。
  不看书的人,大抵是永远不会了解这些事情的,不会因为看到有意思的故事笑,不会因为读到有意境的诗而惬然舒适。
  读书最大的好处,是一种心态的怡然,她说不清楚,只是觉得这世界上从来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能分的只是读书跟不读书,截然不同的两个境界。
  “我觉得读书好,大家都应该读书的,不读书对一个人来说不公平。”
  老爷子听着这话有意思,他喜欢跟三姐儿说话,也擅长听三姐儿说话,无论说的对不对,好不好的,他从来不打断。
  “那有的人就是不爱读书呢,打断腿也不去学校的。”
  他就看看自己孙女说什么,远的不说,就说四爷他的儿子,小时候读书也是下了一番苦力气的,也是贪玩爱热闹的人,读书让人枯燥。
  那祯禧就皱了皱眉头,脸上的肉也跟着动了动,“这是自己选择的,可是有的人连选择的权力都没有,张大叔家里的儿子就是的,他没有选择读书的权力。”
  有的人有选择不读书的权力,可是有的人,连选择读书的权力都没有,那祯禧觉得这样不好。
  老爷子拿着剪刀的手顿住了,慢慢地直起来身子,三姐儿总是时不时的说出来一番听起来没道理,但是仔细想起来惊天动地的话儿,他咋摸着三姐儿的话,拉着她坐在木凳子上。
  “三姐儿,你是个好孩子。”
  再好不过的孩子了,跟老四家的还不一样,老四家里的善,跟三姐儿的善,是不一样的,具体是哪里不一样的,老爷子也说不清楚。
  “我想着张大叔家儿子要识字,也不是多费事的,每日里等我放学了,教上半小时就是了,一日里学十个字儿,不用几个月,就能认识大部分字儿了。”
  “只是要跟张大叔说好了,要努力,要刻苦用功,不能偷懒的,不然我就不教了。”
  “至于学费,我也不要了,只需张大叔每日里早晚接送我一趟就是了。”
  老爷子眯着眼睛,摸着胡子笑眯眯的,听着她一句一句的说,一会儿皱眉,一会儿严肃,这是个颇为严厉的l老师呢。
  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了,这事儿,还是他老爷子来的好,二姨娘那里闹着要上学的事儿,他明白的很。
  “当家的,吃饭了,你这伸着脖子这么长,能当饭饱吗?”
  张大傻只摆摆手,“一会儿,一会儿,我等人呢。”
  “等谁呢,就是等谁也不能不吃饭,累了一天了你。”
  张大傻本来心里就燥,老婆又来回絮叨喊他吃饭,便发了脾气,“一边去,什么都要管,吃你的饭去。”
  刚说完就看着刘妈来了,赶紧站起来。
  “我们家里老爷子喊你去一趟,说是为了孩子识字的事儿。”
  张大傻还没跟老爷子打过招呼呢,老爷子自从搬进来了,是少有出门的人,家里门闭着,像是规矩大的,想到这里,不由得心里打鼓。
  心想大概是要给我难堪了,穷人家的孩子去学字,本来就是个笑话,学了跟他爸一样去拉黄包车,一样也没有大出息。
  可是看着刘妈态度和气,又想着家里三姐儿做事样样周全,想着这应当是个和气的家庭,说不定,说不定就真的是要有好事呢。
  没等着想完,就已经到了那家,进去只看见整齐干净,东屋窗户前一个大石头台,上面摆着高低错落的花,有红有黄,说不出的好看别致,透过窗户看着三姐儿在俯首,应当是写作业的。
  靠着北屋有一架葡萄藤,下面放着石桌跟小椅子,旁边有大的躺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