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杜若才刚刚起床,端着脸盆和牙刷刚准备去楼下厨房里打水梳洗,一伸头见到楼下李老师牵着几个孩子大包小包的站在教室门口,不由得一愣:
“李老师,这是干嘛呢?”
这才刚七点吧?
不是八点上课吗?
另一边秦朗也围着学校晨跑了一圈回来,见到这架势也怔住了,但他很快便笑着上去和几个孩子攀谈:
“这些是今天来上课的孩子们吧?你们好啊,我是新来的秦老师。”
几个孩子慌张地躲到李老师的身后,一双双黑亮的眼睛睁的浑圆,充满了警惕之意。
“别怕,他是新来的秦老师,和我、方老师一样,都是从城市里来的。”李老师有意拉近孩子们和秦朗他们的关系,开始介绍着:
“他来自中国南方的一个城市,那个城市没有冬天。”
听到“没有冬天”,其中一个孩子“啊”了一声,伸出脸来问:“没有冬天的地方,是不是不用挨冻?”
其他几个孩子也纷纷问:
“没有冬天,是不是没有会叫的风?”
“那地方远吗?”
看着几个孩子枯黄的容貌与破旧的衣衫,再看到李老师手上明显是冬衣的包裹,秦朗想了想就大致能猜到是怎么回事,等听到他们的提问后不由得动容,蹲下身认真地回答着他们的问题:
“是的,我来的那个城市,没有人会挨冻。”
“我们那里也有会叫的风,叫做台风。风刮来的时候,树都会被拔起。”
“那里很远,坐火车的话,有三千公里。所以,我用了很多的时间,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才能见到你们。”
秦朗对他们伸出手。
“所以很高兴见到你们,我是你们的秦老师。”
几个学生羞羞怯怯,在李老师的鼓励下,才鼓足了勇气轮番上去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说是握手,倒不如说是上去摸了一下,只是刚刚碰到秦朗的手,就像是受了惊吓一样收了回来,又站到了李老师的身后。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已经不会再用那种警惕的目光看着新来的老师了。
李老师终于松了口气。
孩子固然会眷念自己喜爱的人和事,但孩子的本性又是充满好奇的,他们天然的就会区分善意和恶意,一旦新来的老师对他们表现出善意,就会建立起新的亲密关系。
这么一想,还真有点惆怅。
这边和乐融融,那边杜若敲了敲隔壁的门,端着脸盆下了楼,路过他们时,李老师指了下杜若,又向孩子们介绍:
“这是杜老师,接替我教你们的语文和数学。她是很厉害的老师。”
杜若牙没刷脸没洗,只是在楼上匆匆摸了下脸确定没有眼shi,现在李老师突然介绍起自己,让她有些窘迫。
“你们好。”
她端着脸盆,拖拉着拖鞋,胡乱向孩子们露出个笑容,急匆匆就往厨房方向跑了。
几个孩子失望地看着那个据说“很厉害”的杜老师抱着脸盆跑了,李老师和秦朗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杜若精明能干,唯一的缺点就是人有些冷,并不是那么平易近人。
李老师招呼着孩子们进了教室先坐下,和秦朗商量了一会儿,觉得为了让孩子们能快速熟悉起新来的老师,最好是一起在门口迎接今天来报道的新生和老生。
秦朗自然没有异议,上楼换了件正式点的衬衫,招呼着刚刚起床的江昭辉,转达了李老师的建议。
无论是江昭辉还是苏丽都不是拖沓的人,平日里不化妆一小时不出门的黛文婷也因为化妆品全丢光了,只花了十五分钟就整理好了自己。
等七点半他们和李老师、张校长一起站在学校门口迎接新老学生和家长时,学生们也陆陆续续到来了。
住的远的孩子们反倒是提早到的,他们住的偏远,如果路上耽搁了时间就要迟到,已经习惯了天不亮就起床出发上学。
红星村里的孩子们大多是由父母们送来的,以往他们的父母很少送孩子到学校,毕竟不过是村头到村子最高处山坡上的路程,会送来,一半是出于对新老师的尊重,一半是出于对新老师们的好奇。
看向黛文婷的目光是最多的,无论是家长还是学生,毕竟她实在是太漂亮了;
然后便是秦朗,在这个人人都枯黄清瘦的地方,面如满月还长相讨喜的秦朗简直就像是年画上的小娃娃长大了,几乎总是要被很多老太太趁机摸上两把,想沾点喜气带回去,好让家里多添几个大胖小子(?)。
孩子们多半对新老师还是好奇的,高年级的孩子们已经习惯了支教老师们来来去去,只是从来没见过一次来这么多老师。
在学校破败的时候,他们甚至经历过一个学期换三四位支教老师,很多老师都留不满一个月就走了,所以高年级孩子的好奇里,还带着几分疏离。
很多孩子们都知道李老师明天要走,大部分都从家里带来了送给李老师的礼物。
这些礼物有些是从路边摘下后干燥的野花,有些是跟着方老师学会制作的贺卡,还有些是一封长长的信。
很快的,李老师手里就拿不下了,是张校长招呼儿子张有田从厨房里找了个大簸箕,等所有礼物都放入簸箕里后,满怀着孩子们谢意和尊敬的礼物便将它装的满满。
很快,学生们都到齐了,杜若在一旁清点了下,一共来了七十二个学生,其中红星村五十四人,周边自然村十八人,已经创下了红星小学历史最高的记录。
他们五个人教七十二个学生,说起来都有些浪费,大城市里一个班五六十人都是有的,这个学校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每个班也就是十几个人。
但一想李老师之前说的支教老师平均在这里待不了两个月,也就大概明白了支教点会一次派来五位老师是什么缘故。
大概是受到秦朗早上自我介绍的启发,学生们来报道的第一堂课并不是课本上的内容,而是在操场上席地而坐,一起上了一堂“公开课”。
课题的名字就是“我的老师”。
老师们需要了解学生,学生们也需要了解老师,尤其在李老师即将离开、上学的学校又是一个陌生的新环境里,这种不安的情绪才更需要用新鲜感来去除。
活泼外向的苏丽,当仁不让的成为第一个介绍自己的人。
“我叫苏丽。江苏的苏,美丽的丽,你们可以喊我苏老师。我来自南方的扬州,那是一座精致而古老的城市,最美的时节在三月……”
苏丽的脸上总是带着笑意,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生命力。
“我知道,烟花三月下扬州!”
一个学生突然举起手,像是课堂上那般回答。
“对,烟花三月下扬州。”
苏丽脸上扬起自豪的笑容,继续介绍起自己。
每个人都会对自己出生和生长的地方充满着感情,他们也不例外,这样的感情感染了所有的孩子们,也感染了因为好奇或不放心站在铁门外偷听的家长。
“我叫秦朗。秦始皇的秦,朗朗读书声的朗,不是天气晴朗的那个晴朗。”
他话音刚落,就引得学生们哈哈大笑起来。
“我来自一个年轻的城市深圳,它在中国的南方,靠着海,那里几乎没有冬天,就算冬天来了也只需要穿一件厚衣服……”
“我叫杜若。杜鹃花的杜,若有若无的若。杜若是一种路边的小花,也是一味药,可以治止痛消肿,不过我没有这个功能。”
杜若向孩子们介绍着自己名字的由来,“我来自一个叫慈溪的南方县城,在东海之滨……”
“我叫黛文婷,粉黛的黛,不是代替的代,这个姓很少,字也很难写,希望大家以后不要因为这个讨厌我的名字……”
黛文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来自上海,一个富饶而现代化的城市……”
“我是江昭辉。长江的江,昭示的昭,辉煌的辉。嗯……就是李老师那个李耀辉的辉。”
他指了指刚刚走过去的黛文婷。
“我和她来自一个地方,我和黛老师在大学之前一直是同学,在一起上学。”
随着一个又一个老师介绍着自己,孩子们与老师之间的了解更深了一部,老师和老师们的了解也是如此。
一趟“公开课”上完,孩子们终于有人大着胆子围在新老师的身边,开始好奇地询问他们来的城市究竟是什么样子、他们又是怎么来的这里之类的问题。
给新老师做出指引、一直安抚着孩子们的李老师看到这样的情景,默默地退了几步,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到他们不容易看到的地方,再一步步地后退,后退。
嘴角噙着欣慰的笑意,李老师拿起手机,开始拍摄他在这座小学里最后的一天。
第14章 夕阳vs朝阳
第一天几个老师都没上课,几乎全在带孩子们熟悉这座学校。
去年李老师和方老师来这里支教,冬天时太过苦寒,所以发起了那场募捐冬衣的活动,在春天来时爱心企业捐赠了款项修建新的小学,一直到六月份才建好了这座新的小学。
在此之前,孩子们还是在那座破窑里的小学读书。
小学建好后就放暑假了,村里的孩子们还好,可以隔着围墙和铁门看到新学校是什么样子,山里的孩子来的很少,加上学校里还有不少政府拨下的、外面捐献的物资,学校一天到晚也不敢开门,直到今天开学,才是新学校第一次对学生们亮相。
即使是村里的孩子,也没几个见过这么漂亮的房子,从熟悉教室开始,他们就“啊”“哦”之声不断,等看到崭新的图书室和食堂后,更是高兴的都要哭出来了。
秦朗他们不明白,还是张校长在一旁解释:
“以前娃娃们吃饭就端个碗蹲在门口,怕弄脏教室,天冷的时候,那饭还没进嘴里就凉了;他们除了课本也没什么故事书看,现在见到这么多故事书,当然高兴哇。”
多媒体教室里的东西对孩子们来说是全然陌生的,只有几个家里有电视的孩子能看出那是“电脑”,至于电脑是干什么的,怎么用,一窍不通。
一群孩子好奇地挤在上锁的多媒体教室门口,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里面的东西,猜测着它们的作用,黛文婷悄悄从口袋里拿出一部手机,开始拍摄孩子们伸头探脑扒在窗边的照片,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新希望。”
她在微博里打下这么几个字,又将照片添加,虽然这里没有信号发不出去,但是可以先放到存稿箱里,等有信号的时候直接上传。
短短两天,因为李老师发放冬衣的故事,她的微博粉丝已经增加了近一万人,那条关于红星小学现状的文章也有了五六千的转发,很多粉丝都留言希望能看到关于更多乡村小学的事情。
也有不少是想要下乡支教的年轻人,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还有很多曾有过支教经验的前辈教她,该怎么去换一张当地不限流量的上网卡,该怎么借用各种设备增幅信号云云。
她有种预感,只要再坚持一阵子,自己绝对会红,成为最有名的大v之一。
江昭辉静静地跟在黛文婷的身边,就像是一道沉默的影子。
他的高大在这个山村里也像是个异类,很多男孩子壮着胆子过来问他有多高,当知道有一米八五时惊讶地嘴都合不上,在他们的印象里,只有树才能长到那么高。
苏丽的身边早围了一圈问东问西的孩子们,孩子们都能有一种可怕的本能,知道哪些大人好说话,所以她的身边也是人最多的。
她是个好脾气,不管孩子们问她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她都会跟着答出来。
“老师是怎么来我们这里的?”
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女孩攥着自己的衣服,像是酝酿了许久才鼓足了勇气问:
“是坐驴车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