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絮叨:“大哥接你过来的时辰还早,还没吃饭吧?吃点行不行,饿坏了怎么办?”
宋宜忽然问:“若他当真出了事,宋珩,你又让我怎么办?”
宋珩犹豫了下,轻声道:“那我养你啊,定阳王府也不至于养不起一个你啊。”
“滚。”宋宜彻底没了耐性。
宋珩不肯走:“不行,大哥让我好好守着你。”
宋珩话音刚落,外间忽然传来了一阵打斗声,利刃相接,一声一声的,刺得人耳膜疼。宋宜一愣,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可惜只能依稀看到几个模糊的身影。
宋珩低低叹了口气:“要么是沈度不管你死活入了宫,要么就是刘昶败了,这么早……应该是前者,姐你为他牵肠挂肚的,你看看他,他把你放在心上了么?我就不明白,他死活跟刘昶过不去干嘛。”
宋宜压根不想和他说话,凝神听着门外的动静。
门突然被撞了下,门口守卫的身形忽然动了下,宋珩赶紧伸手捂住她眼睛,宋宜挣扎了下,奈何圈椅太重,她压根动弹不得,只听到门被撞开的声音,以及随后的利刃扎进血肉的声音。
宋珩利刃出鞘,将破门而入的人一剑钉死,后边跟上来的人赶紧将尸体拖了下去,留下地上的一滩血渍,宋珩犹疑了下,示意下边人赶紧将血处理干净了,才悻悻地拿回手。
宋宜再一看,门已经又合上了,什么都没留下。
她怔愣了下,想问些什么,话还没出口,宋珩已经阻了她:“别问了。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我跟你一块待在这儿呢。反正大哥说,今晚我的任务就是守好你,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宋珩陪着她坐到子时,那点灯火终于要燃尽了,他起身去添灯油,门在此刻轻轻从外边推开,宋宜抬眼看过去,是沈度。
宋珩将灯盏放回原处,退出门去,和沈度擦肩而过时,没忘冲他翻个白眼。
外头寒津津的风吹得肌肤刺骨的疼,沈度将门掩上,对上她的目光,她问:“你没事吧?”
沈度摇头,绕到她身后,目光先落到炭盆上,随后蹲下来寻绳头,她歉疚道:“对不起。”
“没事,不怪你。本就是找你爹借的人,哪怕你哥动粗硬抢,也没人会拦他。”
她这才问:“我哥呢?”
他手顿了下:“刘昶逼宫被当场伏诛,太子一党全数下狱。”
宋宜身子彻底僵住,沈度手终于寻到绳头,他动作很轻柔,一圈一圈地松开绳子。被缚久了的手腕终于得了自由,方才被绳子压过的地方立刻开始泛疼,可她好似不能感知到这痛,连终于脱离束缚的手也忘了拿回身前,任由它耷拉在身后。
沈度轻声道:“你哥没那个意思,你别错怪他了。”
宋宜有些茫然地低头去看他,他蹲在身前为她解脚上的绳子,声音压得低:“从城外调兵需要时间,刘昶怕我提前入宫坏了他的好事,今夜必然是要拿你逼一逼我的。这事若是他的私兵来做,怕是一定要将府上掀个底朝天将你掳走,事发突然,你哥不知我有防备,怕到时候连你被关在哪儿都寻不到,才主动揽了这活,刘昶也还是派了上百人过来盯着。”
他寻到另一只脚上的绳结,轻轻替她解开:“你哥送信给我的时候动了手脚,让我安心入宫,他有数。可又怕我这一入宫,刘昶当真对你下杀手,所以让宋珩过来盯着。两年过去,宋珩功夫长进不少,不然你哥也不放心他来。”
剩下的话不用他再解释,她已然明了。事发突然,宋珏去接她的时候,周围想必都是刘昶的人,不到撕破脸的时刻,自然不敢当着这些人告诉她实情,所以同她说话是带了刺的。等将她安置下来,才去找了其他人过来候着,若刘昶当真要动手,才和外头这些人直接迎上。宋珩一开始是不敢说,后边则是看没事了,在故意逗她玩了。他捂住她眼的那刻,她听到的利刃入体与鲜血喷溅的声音,想来正是他在解决刘昶的人。
她久未出声,沈度知她担心宋珏,轻声宽慰:“无事,刑部大牢可比北衙昭狱宽敞多了。”
宋宜猛然反应过来他在开玩笑,瞪他一眼。
他笑了笑:“当日入京路上我就同你说过了,你爹和你大哥都不是简单人物,哪能这么容易被打倒?你当陛下当日明知你哥和刘昶有过节,还将他放进吏部是吃饱了撑的脑子发热呢?
你哥精明得很,不必你操心。表面对刘昶言听计从,若是刘昶日后得势,他自然得道。若是像今日这般刘昶惨败的局面,扳倒刘昶一党的证据,全都会出自他之手,非但无罪且会有功,整个定阳王府都要沾他一人的光。”
宋宜神色怏怏,他伸手去掐了掐她脸蛋:“刑部又不像北衙,不会乱用刑,找人再关照关照就行了。三司会审的流程总要走一道,关一段时间就出来了。你爹都不在意,你不信我,还不信你爹么?别担心了。”
宋宜将信将疑,见她不动,沈度将她抱起,出了府院,上了马车-
太子事毕半月之内,宋宜忙着噼里啪啦继续拨她那把金算盘。而宣室殿内,燕帝将老院判折腾了个半死,到底也没能撬出一个字来,最后院判还是趁人不备,咬舌自尽了。倒是换了新太医的新药之后,燕帝身子反倒一日日硬朗起来了。
孟添益在半月后避开眼线再来寻了一次沈度,沈度揶揄道:“督公倒是好本事,太子一党全部下狱,督公竟能全身而退。”
“托北衙的福,”孟添益笑了笑,“当日北衙倒戈,还死守城门,也算立了大功。大人也知道,陛下当年为何要扶司礼监起来,因为太监嘛……没根的东西,再怎么心眼多,那都是奴,翻不了天,和你们这些外臣是不一样的。到如今,陛下也还是这么觉着,更别说当日我还立了功,不赏也就罢了,哪还能罚呢?”
沈度没说话,燕帝确实在这方面,对外臣多疑,对内监又实在自负。
“不过话说回来,大人当日也算立了大功,怎不见陛下封赏?方才我过来,远远还见着有大内的人跟着大人呢。”孟添益森森地笑了笑,“也是,内奴和外臣嘛,一个内一个外,大人说陛下如今更信任哪个?”
沈度懒得同他打哑谜:“所以督公此来有何贵干?又要推我出去做出头鸟?”
“大人果然一猜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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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度气笑了:“督公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孟添益忽然岔开了话题:“十三殿下尽心侍疾,如今瞧着倒是颇得圣心。”
“殿下纯良敦厚,陛下喜欢也是正常的。”
“大人就别瞎捧谁了,谁还没点小心思,这宫里哪怕是个小孩,能简单么?”孟添益笑了笑。
沈度暂时没猜出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出声。
孟添益缓缓啜了口茶,他手指透着一股煞白,关节明显突出,像是腐尸突然重见天日:“当夜皇后投毒,顺带揪出有人长期往陛下的药里搁慢性毒呢。”
沈度觑他一眼:“督公做的吧?这消息宣室殿想必瞒得紧,督公藏了十多年,在前朝内廷想必眼线无数,消息比众人都灵通,佩服。”
孟添益没否认:“我还是上次那句话,眼下无论如何行事,都不过是在赌人心。大人不是好赌之徒,可这场局,大人不得不下赌注。当日大人赌东中二宫必然沉不住气,赌对了,下一步呢?”
沈度问:“让陛下以为是贵妃下的毒,让贵妃以为她毫无成算而兵行险着?”
孟添益点头。
沈度冷笑了声:“督公当我是傻子么?这事我不做。”
孟添益目光再次落在他那枚玉扳指上,笑了笑:“沈大人,沈孺鹤是您什么人?不用我提醒您了吧。”
沈度手一顿,握在手中的茶杯微微晃了晃,不过一瞬的功夫,他克制自己平静下来,轻声道:“督公说笑了。”
“陛下对外臣多疑,若知当年定阳王暗中偷天度日救下了沈孺鹤的后人,会作何反应?小王爷现下可还在刑部大牢呢。”
沈度默了一瞬,问:“督公勿以玩笑弄人。”
“狸猫换太子的把戏,我在宫中见了无数,不知定阳王有没有梦见过当年被他扔进火场的狸猫母子。罢了,他手下亡魂无数,想来也梦不到十六年前的旧事,还是让我来帮他回想起一星半点吧。
大人上次自己也承认,现下无论做什么,都不过是在赌人心罢了。可这个赌,大人敢赌么?毕竟赌注是定阳王府阖府性命,我可听闻小王爷刚得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小女儿呢。”
沈度心缓缓沉下去,半晌,他抬头,问:“督公要我做什么?不如直言。”
“掀了户部老底,户部大员全部下狱,包括靖安侯和大人自己。”
“督公真是厉害啊,明面上每件事都能让刘昶捞到好处,让他对你几乎言听计从。可这么多年来,督公每件事都要留下可以暗中捣鬼的余地。若刘昶还活着,知道你藏了这么多年藏得这么深,怕是会脊背生凉吧。”沈度忽然笑了,“说起来,督公如今要我掀了整个户部,可户部落入靖安侯手中,不也是督公五年前背着刘昶暗地里搞的鬼么?”
孟添益失笑:“确实是,所以如今到了再耍一次小把戏的时候了。”
“我原本以为督公和刘昶是上下级关系,后来发现不是,又以为是互相利用,结果也不是,督公不埋这么多年藏这么深藏这么好,刘昶不全信了督公,想来不会败得这么容易。容我猜猜,陛下病重、贵妃母子侍疾不见他人的消息,是督公透露给刘昶的吧?宣室殿里刘昶原本的眼线,早就被拔掉了吧?他原本根本得不到这个消息。”
孟添益依旧不否认。
“督公才是真正的一手遮天,难怪前朝能因内宦亡国。督公这等人物,多出两个,哪能不亡国?”沈度迟疑了下,问:“皇后母子、贵妃母子,下一个是谁?”
“大人下一个想对付的是谁,我也是。”孟添益笑了笑,“所以大人安生办事,我与大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且无冤无仇,大人的性命,我取之无用。大人就好好在刑部大牢陪陪小王爷,日后定阳王自然会保大人无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度抬眼盯着他,他笑了笑:“放心,我同宋家也无冤无仇,当日端王之事不是针对定阳王,是给刘昶设陷阱呢。不然,大人觉得陛下对刘昶的不满,是一日之寒么?”
“督公最好说话算话。我这条命不值钱,你若要,真给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你若敢拿这个动宋家人……”
“怎么?”孟添益回视他,“光这一个把柄,就能将定阳王府所有人一并送入黄泉路。沈度,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更别说威胁了。”
“你有得选吗?”
沈度将茶杯放回去:“如督公所愿,我明日散朝后行事。”
孟添益止住他:“不,我即刻同大人回府取东西,陪大人入宫。”
第67章
为避人耳目,孟添益左拐右拐甩掉了不少眼线,而后命沈度从后门回府。
沈度进书房,他想跟进,沈度回头盯他一眼,他只好在门口顿住脚。
宋宜听见动静,从一堆烂账中抬头,兴冲冲跑过来往他身上一跃,沈度下意识伸手搂住她,她得意邀功:“我算好了。”
她如今穿得厚,毛茸茸的领子将脸衬得更加娇小,沈度看得有些失神,没接话。她没看到隐在门后的孟添益,惊喜地指了指外头:“沈度,你看这雪终于下下来了诶。”
沈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连着半月阴沉得不行的天,到今日,这雪竟然当真下下来了。雪粒子打在庭中绿叶落尽的枯树上,惊起簌簌声响。
他怔愣了一会,忽然叹道:“又要到小寒了。”
宋宜兴冲冲举起的手放了下来,她盯着他,见他情绪有些灰暗,轻轻在他颊边点了下:“要满两年了,是好事啊。”
他点了点头:“我要出去些时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宜疑惑地看向他,随后目光终于落在门口的阴影上,赶紧从他身上下来,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堆东西往他怀里一塞,低声道:“首辅大人送来的,说给靖安侯的大礼,让你务必一击成事。”
她又把自己辛苦大半个月整理出来的东西往上一摞:“户部的,够了吧?”
他点头,又从书架上拿了一摞别的什么,宋宜见他动作,知他还有别的准备,安心了几分,笑了笑:“那你去。”
他认真交代:“无论出什么事,都不要踏出大门一步,安心等我回来。”
宋宜看向他,沈度冲她笑了笑,重复了一遍:“从前总不听话就算了,这次一定听一次。”
宋宜握住他手,手抚上他那枚玉扳指,很轻地点了下头:“好,那你记得尽早回来。”-
孟添益在宫门不远处扔下沈度,见他乖乖入了宫,隔了好一会,才悄悄进了宫。
沈度到时,燕帝气色甚至比他上一次来时还要好些,精力也还不错,见着他和他手里那堆东西,竟然还能笑出了声:“怎么样?”
他问的是当日说户部亏空若填不上,让他拿命来填的事。
沈度笑了笑,将东西奉给潘成:“亏空暂且是填上了一部分,但也一不小心把户部捅了个大窟窿,只好先一步来找陛下请罪了。”
燕帝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将东西全数阅了一遍,脸上浮起一丝愠怒,将东西稀里哗啦地摔了一地:“侍郎大人这是想将整个户部一块扔进刑部大牢?”
沈度面无惧色,语气强硬:“不彻查蛀虫,又如何能保证这刚填上的亏空能乖乖待在户部库房,而不是纷纷流入各位达官显贵的口袋?”
“眼下朝中形势不稳,刚折了大半个吏部。”燕帝喝了口茶压下怒火,“再折一个户部,六部都不能正常运转,全靠几个阁臣?”
沈度想起当日孟添益说的那句外臣与内奴来:“不是还有司礼监么?内阁擅专,并不会有。”
燕帝目光落在他身上许久,忽然笑了声:“沈度,你一早就没安好心吧,搅得朝中天翻地覆,对你有什么好处?亏朕瞎了眼,当初还觉着你是个人才。”
沈度步步紧逼:“陛下明知臣说的是实话,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朝中早就朽烂了,武且海晏河清,文怎能继续腐烂?臣愿自请从臣开始彻查此事,务必保证户部皆是廉官。”
燕帝果然应下:“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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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招手唤了人:“沈度,若非你上次凭着点火|药残渣误打误撞立了功,朕今日会直接赏你一把铡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