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素来无甚表情的脸看不出端倪,溺情忍不住问:
“可有看出,这黑雾是什么来头?”
崔望指尖弹出一块菱形石头,那石头呈翠玉状,只是石上纹理像密密麻麻的鱼鳞片。
郑菀认得出来,这是拍卖行里叫价叫到十块上阶元石一颗的留影石,而且这留影石用上一次便会报废。
看着在半空中滴溜溜旋转的留影石,郑菀心内不禁酸成了汪洋大海。
很快,留影石轻轻的一声“啵”——
碎了。
半空中忽腾起无边无际的黑雾,而在黑雾中,涌动着无数……
郑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眼前所见,她不知道能不能归类为人。
衣裳还是好好地穿着,可那些脸却深深地凹下去,皮包骨,骷髅一般,而深凹的眼窝处,眼珠子猩红,双手还伸到前方并排,双足一蹦一蹦一蹦,但凡路边出现一只活物,便疯狂地扑上去啃咬。
迷雾里,似乎全是这样的人。
郑菀突然想起凡间志怪册子里记载的怪物,怪物名“僵”,为人死后怨气所冲,重新活过来,只是已无神智,噬食活人血肉。
这般看来,倒是极像。
“陌澜城如今已是一座空城。”
崔望拂袖,一个全身都被元力绳捆得严严实实的“僵”被他以袖里乾坤之术丢了出来。
这“僵”一落地,便兴奋地想要扑来,奈何被绳子捆了只能在原地蹦跳。
它喉咙发出“嗬嗬嗬”的声响,眼珠猩红,瞳孔缩小成线,看到这么多活物,似乎让它十分兴奋。
“这是……”
有人问。
溺情脸色凝重了下来:
“僵。”
“传说中阴傀宗爱用死人尸体练阴傀,莫非这便是……”
“不是。”崔望摇头,“阴傀宗所炼之尸,与常人无异,此物不像。”
便在这时,之前说城中尸身腐烂之味甚浓的驭兽门勠力突然惊呼了一声:
“容时师兄?!”
勠力之前没认出来,直到看到这“僵”手腕间一截鲜红的红珠线。
这只僵全身都灰扑扑脏兮兮的,唯独手腕上的红珠线却亮丽如新。
容时师兄平时甚是爱惜这红珠线,他曾说过,此物是他心爱之人亲手串的,再过个几年,便要向那人求亲。
“上一批进来探路的黑铁令士,已经悉数不在。”
崔望将元力绳交给勠力,“如何处置,你自行决定。”
他说起这些时,神情一如往常,看起来也并不为这些牺牲的黑铁令士伤心。
勠力接过绳子,垂下头去:
“是。”
此时,大殿门前,只余这“僵”喉咙间的怪声,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
同为黑铁令士,道途茫茫,谁都可能有埋骨荒野的可能,他们早便接受了,可谁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一个神智不清的怪物。
郑菀看向浓雾,这浓雾里,也不知藏了多少这样的怪物。
“凡人化僵,为走僵,攻击力不大,只需避开他们笨拙的扑咬便可;可一旦修士化僵,便极难对付。入元境和守中境修士所化的,是跑僵,跑跳更快一些。但再往上,这些僵便会一部分修士生前的术法。玉成境为飞僵,不论走僵、跑僵,还是飞僵,这些僵们除了攻击力高低,并不具备神智,称‘莽’。”
溺情道君叹了口气,“可无妄境所化之僵,便具备了一定神智,为‘知僵’;玉成境,为‘慧僵’,而在往上……记载已不可考。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倘使这迷雾中有妙法境所化之僵,我等要么困死在这殿内,要么,便是战死在这殿外。”
“道君与我等大司卿不也是妙法境?竟打他不过?”
“修士到底是血肉之躯,时间久了总会累的,哪里能与这些不死不休的怪物相比?”-
溺情道君天经地义道。
“道君可知,这些僵如何来的?”
“曾有载言,僵为天罚。”
溺情道君道,“我等中间,必定有人罪孽滔天,上苍欲罚之。”
这话说的郑菀一阵心惊肉跳。
要论这里边,谁得罪老天爷最狠,大约是她了。
“道君莫要再逗他们了。”
崔望突然道,“玄苍史空无纪年时,便曾出现过此物,席卷了一整个浮屠国,浮屠上下,无一活口。史上记载时,说到缘由未明。”
“不过本君料想,此僵出现,必定与这迷雾有关,它可消耗元力,元力消耗完,被迷雾侵染,便神智全失。”
“那师兄可还有救?”
“魂灯已毁。”
无力回天。
勠力看着师兄那一截红珠线,“道君若有事,尽可吩咐我,我……必是要除去这迷雾的。”
谁都看得出来,若任这迷雾继续吸收元力扩散,恐怕要重蹈当年浮屠国悲剧。
“明玉真君,且算一卦。”
崔望道。
明玉走出了人群,她望着沉沉黑雾,捏诀起卦,卦象才刚摆,已面如金纸,“噗”一声吐了口血。
“不成,有断命之人在,我……算不出。”
郑菀只感觉,在这一刹那,所有人的视线都凝聚到了她身上。
“你们瞧什么,瞧什么?明明她本事不济,怎怪到美人儿身上来了?”
书晋跳了出来。
郑菀发觉,这书晋还是极有眼色的。
崔望看着明玉,直看得明玉一阵脸红心跳,一忽儿又心惊胆战,心想她不过是实话实说,有断命之人参与的命盘,她很难算出,毕竟郑菀如今已是知微境——
可离微这般看着自己,倒像在怪她一般。
好没道理。
明玉心里才委屈上,崔望便已经移开视线:
“今日天色不早,先在殿内休息一晚,养精蓄锐,明日再作计较。”
“至于断命之人,便与本君在一处,诸位且安心。”
郑菀张了张口,将下意识冒到舌尖的拒绝吞了回去。
此地凶险,跟在天命之人身边,才最安全。
而她郑菀,确确实实是个自私透顶的坏胚子。
半点没得洗。
明明不愿与人在一块,却还堂而皇之地躲到这人为她张开的臂膀下。
崔望抬手便将她摄到身旁,两人一言不发地跟上了溺情道君。
一行人又回了主殿,只是这回的精气神,像是被人抽走了一般,蔫乎乎的。
“你们随便挑着住,”溺情道君闭上眼,一副尔等皆歪瓜裂枣我欲眼不见为净之样,“唯独有一处,不许进。”
他指着正殿后方一个灰扑扑的黑盒子房,“那儿。”
修士之间自然会有些不愿人知的秘密,溺情道君今日这般通情达理,已经让众人诧异,自然不会不识趣地再问。
而李司意却对传说中挂满美人画的洛室极感兴趣,他摇了摇扇子:
“道君,可愿意让我等观一观洛室,开一开眼界?”
溺情道君平生最是自得于美人图,一听便吹起了胡子:
“不成。”
郑菀看着李司意与溺情道君你来我往互相扯皮,心想外间之事一时也解决不来,不若去看看传说中的美人,自己与她们究竟有多大差距。
……这大约是美人的一点儿莫可名状的自尊作祟。
崔望站过来:
“想去看?”
郑菀点头,她确实想。
入了美人殿,却未见到美人图,便像到了玄苍界不想办法修炼一样。
“啊,紫岫小徒儿想去看?早说便是,”溺情道君听了这一耳朵,“我这美人殿,无有一处,是不对美人儿敞开的。”
崔望撇开了头,将那一句“本君帮你,我们和好”咽了回去。
洛室未在正殿,而在东偏殿。
整个东偏殿,只有一个房间,便是这挂满了无数美人图的洛室。
最终,是郑菀、崔望、书晋、李司意、千霜,靠着一张脸得了溺情道君首肯,进入这洛室赏画。
四面水晶壁铺开,每一面墙,都挂上了等身美人图,乍一眼看去,桃夭柳媚,菊清梅傲,风情万种,各有不同。
“三清道祖保佑!”
李司意双眼发亮,激动得语无伦次,“当真、当真……震撼。”
郑菀走上前去,一幅幅看了过去。
溺情道君擅画美人儿,他不仅完全捕捉到了美人们的神韵,还将其通过细腻的笔触将这等神韵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