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菀运起元力,直到身上罩了层薄薄的冰罩子,才感觉略略缓了过来:
“谢谢大师,好多了。”
“澄心大师,你这回到的,可是有些晚啊。”
常妩笑道。
“午时尚未到,不急。”
澄心持着降魔杵,托着施善钵,领着天罗宗另两位大修朝人群走去。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走到了崔望身边,又一阵寒暄过后,众人才又安静下来。
这些大修常年修炼,有时一闭关就闭关个上百年,一时间不说话也无人觉得尴尬,郑菀不敢再拿魂识出来观察,免得惊动了这些老怪物,视线所及,只能看到一截雪白的绸袖。
绸袖上金线暗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郑菀下意识想起那个梦。
梦中,这雪白不复,全部成了浓郁的红色。
鼻尖似乎还残留着浓重的铁锈味,让人作呕。
郑菀闭了闭眼睛,却听清冷如冰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大师身上带了什么,竟有些熟悉。”
她吓了一跳,以为被崔望发觉了,却听澄心大师呵呵一笑:“离微道君好眼力,老僧不过是多带了三根佛线香,便被你发觉了。”
“佛线香啊……”
崔望声音淡了下去。
午时没过多久便到了。
郑菀只听耳边一阵呼呼的风声,下意识往旁边看,那截雪白的绸袖已经不见了。
她攥紧手中钥匙,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人便被抛了出去。
等落了地,才发觉自己已经从袖里乾坤术出来了,澄心大师正慈眉善目地站她面前:
“阿弥陀佛,小施主,大日仙宗已到,老僧告辞了。”
“大师——”
郑菀唤住他,“你可见离微道君往哪个方向去了?”
“东。”
澄心大师头也没回,一步跨出,已到了魂识之外。
这等高阶修士之能,当真非人能所想。
郑菀收回魂识,先是往自己身上拍了几层金刚符、冰盾符,又将元兽袋中呆了大半日的冰儿放了出来。
冰凤凰一出来,便扑棱着翅膀,熟门熟路地飞到她发间蹲下,扒拉着她头发用乌溜溜的眼珠往外看:
“阿娘,这儿什么地方,好臭啊。”
浓郁的铁锈味,与那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腐气随着风,一同灌到了人鼻子里。
凤凰鼻子敏锐,难怪觉得臭,就连郑菀自己,都忍不住拿元力堵住了鼻子。
她先拿出传音玉符试了试,果然还是不能用。
大日仙宗磁场紊乱,连在外都不能用传信符,更别提在里面了。
罗盘指针抖个不停,郑菀只能又塞回了储物镯,未免被人发觉,她还在身上拍了张隐身符,这隐身符还是当年从那七宝阁店小二那得来的,后来她画符技艺好了,耗费了许多材料,也勉强只仿写出一张——
所以,用去这一张,身上只剩下一张了。
可这也是不得不用的,对上妙法境修士,她不过是比微末大一点儿的蝼蚁,修士越到高阶,越接近法则之力,莫说差一个大阶,便是前期和后期,实力都差了一大截。
有这隐身符,他们不仔细搜,是不会发觉的。
想罢,郑菀又将凤珑召唤出来,凤珑生出一双小翅膀,一下子飞到半空,闪了闪,又闪了闪。
一道光幕出现在面前。
先出现在光幕中的,是被风鼓噪起的白袍,墨色的发丝也被撩起,一道锐意逼人的剑芒如星点般射向远处,发出一阵轰隆的巨响。
紧接着一声:
“谁?”
一张清清冷冷的脸露了出来。
满身冰雪色,疑是故人来。
郑菀扬起手,对着光幕笑盈盈地打了声招呼:
“崔望,我在这儿!”
崔望凝眸看来,只看见一片灰黑色的泥土,苍青色的天空,以及一望无尽的废墟,还有在半空忽闪着的凤珑,唯独不见那唤他之人。
魂识一寸寸搜去,才发觉左下角有个半透明的人影,黑衣黑发黑眸融入细碎的光影,成了朦胧的一团。
崔望脸倏地沉了下来:
“你来大日仙宗了?”
郑菀还没想明白光幕突然出现的原因,只点头:
“是,我梦见——”
崔望打断他:
“——站原处别动,我来寻你。”
光幕闪了闪,突然像水银一般从中间断开,荡一荡,消散了开去。
崔望面色越发沉,在天鹤道君几人的侧目下,突然道:
“师尊,你们先去,我过后便来。”
“离微——”
天鹤“哎”了一声,“你一个人去哪儿?”
可话还没完,崔望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了。
妙法境修士魂识铺开,何止十里,可在这大日仙宗的方寸之地,无人敢肆无忌惮地将魂识完全展开,此地危险,不独机关,还有许多平日难得一见的高阶元兽。
可崔望顾不得了。
他将火麒麟和秃毛孔雀一同放出,踏空而去。
对应着光幕一景,一路寻去,待杀尽三波前来寻衅的异兽,找到郑菀方才所站之地,那光幕中的人儿,却一点没见影儿了。
郑菀不见了。
秃毛孔雀“嗷嗷”蹦了起来:
“媳妇儿的味道!媳妇儿的味道!”
崔望面沉如水,他向四周看了会,足履寻到郑菀所站范围,站定,视线所及,连废墟的棱角都一模一样。
俯身捏了把土,又撇开。
“自己走的。”
老祖宗叹大气,重孙孙媳妇太有脾气,也不大好。
“不是自己走的。”
崔望道,“菀菀出自荥阳郑氏,自小便受世家礼仪熏陶,行不露摆,两步之间,不超过两尺,这里,却超过了。”
他点了点前方。
极浅极浅的一道印子,泥土稍稍印出了一点点花瓣的褶子,不仔细瞧,只当是被风吹过的松散泥土。
崔望记得,他给她的每一双鞋子,都绣有海棠花。
那边郑菀确实不是自愿走的。
光幕消散后,她确实在原地等了一会,可不一会儿,前方便来了一行妙法境修士,她认出其中还有千霜真君的阿耶鹿厌道君,鹿厌因着千霜之死,对她没甚好感,她便往一块大石头那退了退,借着隐身符藏了起来。
那行人果然没有朝她多瞧一眼,便走了。
郑菀顺利地躲过去,可谁知,那块大石头竟然活了。
它蹦了起来,从卧着的长条变成竖着的长条,不一会儿,长出了四肢,生出了五官,还有黑黝黝的长发,那柔玉似的五官越长越熟悉——
到最后,竟然成了烬婆婆的模样。
郑菀一下子毛骨悚然起来。
她喊:
“烬婆婆!烬婆婆!”
自入了大日仙宗以来,便消失的烬婆婆没有搭理她,反倒是在她储物袋手镯里跳出了一尊小小的石像——那石像手脚并用,牵着她衣摆一蹦便蹦到地上,落地就长,不一会,长成了与人等身高的模样。
这自黑水之地得来的小石头人原本是没有脸的,此时却像是经一只妙手,将眼耳口鼻都点了。
如云烟缥缈,进而清晰:
竟然又是一张跟烬婆婆一模一样的脸。
郑菀毛骨悚然,动弹不得。
两个石头人在前头蹦啊蹦,她像被框在一个紧绷的石头壳子里,出不得,进不得,意识不受控制地带着石头壳子僵硬地往前走——
这时,郑菀才意识到,她成了一具牵丝傀儡人。
她不明白,这石像、甚至在黑水之地得来的小石头人,为何都生了一张与烬婆婆一样的脸。
可她不愿信。
烬婆婆纵使不常常是好意,可大多数时候,对她也并无坏意。
若这是一个套,未免也设得太久太准了。
可丹田内一片空荡荡。
养魂木不见了,烬婆婆也……
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