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只是片刻的感慨,他便简单了拉伸了一下手臂,而后搭好了弓箭,对着十五丈外的箭靶,眯着眼瞄准,眼中随之闪烁着锐利的锋芒……
“咻!”
一箭脱手破空而出,然后眨眼的功夫,嗤啦一声,那支箭直接射穿了箭靶,也正中靶心。
傅悦有些欢喜的蹦了一下,鼓起了掌。
即使看不见她的样子,也晓得,她正在笑着。
楚胤见她高兴了,也忍不住笑着,只是他没再继续射,而是思索片刻后,抬步走到她面前,温声道:“我记得臻儿箭术也是不错的,不如臻儿也射一箭给我瞧瞧!”
去年在青台秋猎大典时,她便在赵祯伺机羞辱他的时候,忽然射了一箭,那一箭也是正中靶心,且还是从赵祯脖子划过的,他当时很震撼的,也记得很清楚,这丫头哪怕是看不见,凭着听声辩位,也能这般精准毫无偏差,而她拉弓射箭的手法姿势很正确,和小时候一样,哪怕是遗忘了,也都刻在骨子里记着一般。
聂兰臻是才女,天生聪颖的她,不仅琴棋书画了得,骑马射箭也不逊于男儿,聂家的人虽然宠着她,可并非盲目宠溺,该学的该会的从不曾落下,而她生来就比寻常女子聪慧太多,作为女儿之家,她精文通墨擅乐懂棋,哪怕是女红刺绣,也都略懂一二,作为将门虎女,她亦是读兵书习骑射,武功也是会一些的,只是她不爱学武,大家觉得她会不会武功都无所谓,且学武太过受罪,便由着她,故而她只会一些拳脚功夫,但是,她的骑射本事那是许多男儿都不及的。
哪怕遗忘了过去,忘了自己是谁,有些东西,是忘不掉的。
傅悦正想自己上手,可又怕楚胤不许她懂,正犹豫着如何和他提,楚胤就忽然询问她的意思,傅悦自然是乐意之极,忙不迭的点头。
然而,楚胤并未让她射这个最远的靶子,而是牵着她走到了那个射程最短的箭靶射箭处,先自己射了一箭让她听声辩位,这才把弓和新拿的箭给她。
他故意射给她听声辩位的那一箭,所以用力很小,只是把箭射到了靶子中间稳稳地扎在那里,并未穿透。
而傅悦,活动了一下筋骨,这才动作好似熟稔却又生疏的搭好弓箭,凭着本能一般的的想法,摆好了一个落在楚胤眼中仿佛可以和过去的她重合的姿势,将箭头指向箭靶那边。
然后,保持着这个姿势和动作许久,她才忽然拉弓,射箭,动作一气呵成。
“咻!”的一声响起,可箭却射出去后就歪了,并未射到箭靶,而是射到箭靶脚下。
她力道不够,可这是她现在能使得所有力气了。
傅悦有些沮丧,握着弓箭的手紧了紧。
楚胤不晓得如何和她说,凝神片刻,吩咐人去兵器库里找一把轻便小巧的弩机来,刚才他在里面看到过。
兵器库管事急忙去拿,很快拿了来。
是一把制作精良又小巧轻便的弩机,用不了什么力气,只消触及机关便可将箭矢放射出去。
傅悦拿着这把弩机,摸索片刻,似乎在探究这把弩机的构造,却也不让楚胤教她怎么用,摸索片刻后,便让楚胤搭好箭,然后,抬手指向箭靶的位置,维持着射箭的姿势许久,对着箭靶瞄了又瞄,才好似确定了位置,指尖一动,原本还在弩机上的短箭立刻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射了出去,稳稳地扎在了楚胤方才射的那支箭的旁边,没入红心之中,射穿了整个箭靶。
如此力道,可见这个弩机的威力。
楚胤看着,眉眼间笑意难掩,道:“臻儿很厉害!”
傅悦自是开心的,朝着楚胤扬了扬手里的弩机,意思很明确,还想继续射。
楚胤顺着她,继续为她搭好短箭,让她继续玩。
然后就这样,傅悦射了又射,似乎很喜欢,竟是丝毫不见烦腻,还越来越起劲,一连着把是个箭靶都玩了个遍,反正也费不了什么力气,楚胤乐的纵容她。
因为太过入神的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傅悦身上,竟是谁也没有察觉到,在远处的假山旁边,两个人站在那里许久了,而其中一个,目光一直停留在傅悦身上。
赵禩今日是来参加大婚喜宴的,今日这场大婚,所有皇子都来了,他虽然不爱应酬,可也还是给了裴家和谢家的面子,来恭贺一番。自然,来意也不止于此。
前面人多太过吵闹,他不喜欢,便带着手下来了后园逛着,可逛了大半的花园,都遇见了不少人,便往人少的这边来,大老远的,就看到了练武场里的楚胤和傅悦。
看着傅悦,他再一次想起了那个记忆中薄命的小丫头。
似乎,不只是长得像……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慢慢下山了,前面的有人来报,说新郎迎回新娘的迎亲队快到了,拜堂吉时也将近,楚胤这才带着傅悦离开了练武场,去观了拜堂大礼,却没有参加大婚喜宴,只是当众敬了三杯酒恭贺裴开大婚,便众目睽睽之下,领着傅悦和裴荆南辞别,回了楚王府。
傅悦今日很来累,在马车上就睡着了。
回到王府,楚胤抱着她回了西院,安置好她后,听闻手下的禀报,他拧着眉头去了东院书房下面的地下密室,也就是安置着聂氏宗祠的地方。
燕不归已经跪在这里两个时辰了。
楚胤下来的时候,就看到他静静地跪在蒲团那里,腰背挺直一动不动,可走到他旁边看着他的脸,却是一片苍白,一脸的虚弱。
姬亭的毒毒性自然是厉害,哪怕服了解药解了毒,也被伤了身子和元气,昏迷了好几天才醒来,如今养了几日也还没恢复过来,原本该是静养的,如今却跑到这里跪了两个时辰不动,脸色自然是好不到哪去。
燕不归一直闭着眼跪在那里,在楚胤进来的时候,燕不归就听见了动静,却并未理会,楚胤站在旁边时,他也并未理会,只闭着眼跪在那里,哪怕不堪重负,脸色不好了,眉头也拧紧了,也依旧挺直着腰背,一动不动的,好似那是坚不可摧的磐石,雷打不动……
楚胤看着他,拧眉淡声问道:“你不好好养着,来这里折腾什么?”
燕不归总算是睁开了眼,却没有看着楚胤,只望着那一堆牌位,哑着声音开口:“请罪!”
楚胤闻言,怔愣了一下,而后很是不悦的道:“身体还没好就折腾这些没用的,你不想活了?”
燕不归没说话。
楚胤冷声道:“你若是不想活了早跟我说就好,我也不用费心为你求来解药了!”
第69章 为父报仇,接连婚讯
燕不归苦笑:“你原本就不该救我!”
他做错了,错得如此离谱,若能因她而死,也算求仁得仁。
楚胤不置可否,只道:“你现在还没有资格死!”
燕不归默不吭声。
楚胤沉声道:“好好想想你肩上的责任,想想臻儿,你觉得你有资格求死?聂禹槊,我告诉你,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哪怕你觉得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你也只配活着,活着做你该做的事,从你活下来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无权选择死亡!”
燕不归闭了闭眼,喃喃道:“我知道……”
他一直知道,聂禹槊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大哥,是聂氏,是聂家军所有人,却不是他自己。
“既然知道,就好好想想自己现在该做什么,你在这里跪着也只是徒劳无功,你想要忏悔请罪,光跪着是不够的,就算你跪死在这里,聂氏的污名依旧存在,仇依旧报不了,臻儿依然要受罪,没有任何用处!”
燕不归嗫嚅了一下唇,想说什么,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楚胤也许久不说话。
就这样,燕不归跪着,楚胤站着,都面向着一堆牌位沉默着。
不晓得过了多久,燕不归缓缓开口:“舅舅说,臻儿会恢复记忆,对么?”
“对!”
燕不归眼中闪烁着泪光,接着问:“在这之前,她还要受很多罪,对么?”
“对!”
燕不归颓然无力的苦笑道:“我还记得臻儿刚出生时,父王说,她是聂家百年来唯一的女儿,是我们聂家无上的珍宝,生来就理所应当要一辈子娇宠着的,所以,我们聂家哪怕豁出一切,都要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说起来也是可笑,到最后,我们都没有做到,幼时,我一直把保护她疼爱她当做自己毕生的责任和使命,后来慢慢长大了,这个信念便越深,可到头来,我却这般伤了她,父王他们都不会原谅我,我自己,也无法原谅我自己,她是我妹妹啊……”
他一直在后悔,后悔那一念之差,造成她无尽的伤痛,虽然这件事他参与的不多,可是,却难辞其咎,若非他支开了楚胤,她不至于孤身遇险,若非他下药给楚胤让楚胤无法救她,弄的场面大乱,她怎么着都不会被掳走,以至于有了后面的这些事情,或者在此之前,他不那么偏执,不因过往执念对她怀挟偏见,回京后立刻就去见了楚胤,就会早些知道她是臻儿,断不会有这些事情发生,又或者在得知赵鼎和方叙的计划时,及时通知楚胤,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惜,事已至此,再无假设!
楚胤对此不置一语,静默了许久,才道:“再过些日子臻儿药浴结束,我就亲自送她回祁国!”
燕不归一惊,猛地抬头看着他:“回祁国?”
楚胤颔首:“嗯,这是祁皇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她的身体需要静养,这里已经不太平了,送她回去,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了,再去接回来!”
燕不归听言,恍惚片刻,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把她留在这里也是危险,我们怎么都好,只是她……再不能有任何闪失了!”
楚胤不置可否,只淡声道:“别跪着了,回去好好养好身体,不出意外这个月底你就有事做了!”
“什么事?”
楚胤眯着眼吐出四个字:“为父报仇!”
燕不归顿时愣住……
裴开和谢荨大婚五日后,皇帝突然下诏,赐婚十一公主临川公主赵婉鸢和嵇康侯世子穆嵘,择日晚婚,诏书下达之前,没有任何人提前察觉,皇帝直接下了旨,嵇康侯府自然是不能公然抗旨,如此,便是板上钉钉的婚事了。
在此事后不足两日,又传出消息,赵鼎不知何时派遣了人暗中带着国书前往东越,与东越景明帝宇文煊商谈两国结盟事宜,也不晓得赵鼎许了东越什么好处,一向只和北汉结盟的东越一反常态,景明帝已经同意两国联姻,派了使者前来递交国书,并且许诺来往联姻,不仅东越会嫁过来一个公主,也会从大秦娶一个公主回去为皇妃,如今皇帝的公主未嫁未曾许婚的几个中,只有一个真定公主快十七岁了还没嫁人,这个要嫁去东越和亲的人选很明显便是早到婚嫁年龄却还没嫁人的八公主真定公主赵婉凝。
此事刚传开不久,真定公主就来了凤仪殿。
皇后正在礼佛,所以,谁也不见,自然只能宜川公主接见了她。
刚叫人领着真定公主进来,宜川公主都还没开口,真定公主就直接跪下了。
宜川公主当即一愣,而后拧眉问:“八妹,你这是作何?”
真定公主抬头望着宜川公主,含泪恳求道:“三皇姐,求你和母后帮帮我,我不想嫁到东越!”
宜川公主顿时不说话了。
真定公主见她沉默下来,当即又梨花带雨般哀求道:“三皇姐,现在只有你和母后可以帮我了,求你了,妹妹求姐姐救救我!”
宜川公主静默许久,才上前扶着真定公主:“你先起来吧!”
“三姐……”
宜川公主淡淡的道:“有什么话起来说,我不喜欢有人跪着和我说话!”
真定公主只好起来。
真定公主很漂亮的,她的母亲原本是一个宫女,就是因为长得太好看,才被皇帝一眼看中宠幸,并且还封做美人宠了些日子,且还几乎日日宠幸,当时沈贵妃盛宠多年,又掌管后宫,自然见不得有人夺了她的宠爱,从中作梗离间,导致皇帝厌弃了这位新宠的美人,再不曾召幸,可她却还算有福,在此后不久有了身孕,然而沈贵妃得知此事,如何容得,便想要扼杀了这个孩子,那位美人便让人暗中来报皇后,皇后虽然不管事,可身为皇后自然见不得有人谋杀皇嗣,就出面阻止了此事,还一路护着她安然生产,可是好景不长,她生下了一个女儿,也伤了身子落下了病根,孩子出生没两年就撒手人寰了,她死后,真定公主就被皇帝随意指给了贞妃卢氏抚养,这些年,真定公主一直养在贞妃膝下。
宜川公主叹声道:“我知道你不愿和亲,从古至今,又有哪个公主真的愿意远嫁他乡呢?可父皇已经定了你,虽未下旨却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你让我如何帮你?”
真定公主猛的摇头道:“不是这样的,原本要和亲的是临川不是我,母妃年前就和父皇提议过给我和穆嵘赐婚,父皇也答应了过完年就下诏,可是年后出了不少事,父皇就忘记了,现在父皇才想起来,父皇本来要赐婚我和穆嵘,让临川嫁去东越,是沈贵妃从中作梗,父皇才改了主意,皇姐,我不要嫁去东越,是我先喜欢上了穆嵘,凭什么临川想要抢走就抢走!”
是了,皇帝原本打算嫁去东越的是临川公主,可是沈贵妃舍不得,哀求了许久,皇帝权衡许久后,许是顾及沈家和沈贵妃,竟是把和亲人选改为了原本打算赐婚给穆嵘的真定公主,而临川公主便许配给了穆嵘。
宜川公主挑眉,有些惊讶的问:“你喜欢穆嵘?”
真定公主也不扭捏,很坦诚的点头:“嗯,我喜欢他有两年了,从十五岁那年就开始喜欢!”
对此,宜川公主却是疑惑了:“你怎么会喜欢他?我记得他一贯不在京中,你也常年待在宫中,怎么会喜欢上他?”
真定公主这才将缘由徐徐道来。
真定公主并不算受宠,可到底也养在贞妃膝下,贞妃是皇帝登基前的侧妃,皇帝虽不算宠爱她,却也还算敬重她,故而哪怕是盛宠如沈贵妃,也不敢轻易为难,所以,真定公主虽不至于和临川公主一样受宠。却也可自由出入宫廷,因为她长得好看,临川公主不喜欢她,经常为难欺负她,贞妃忌惮沈贵妃,并不太给她做主,两年前一次,临川公主把她欺负的狠了,她不想待在宫里,就和贞妃打了招呼出宫去贞妃所生的南康公主那里散心,南康公主正好要去城外龙兴寺小住祈福,她就跟着去了,在龙兴寺后山,她遣退左右独自逛着,不慎被蛇咬,是穆嵘救了她,还给她及时吸了蛇毒,然而他没留下名字就离开了,她那时就对那个救了她的男子动了心。
之后的一场宫宴上,她再次见到了他,才晓得他是谁,一直暗暗恋慕着,可穆嵘作为嵇康侯府世子,常年在外领兵不在京中,她很少见到他,也因此,贞妃询问她的婚事,她都含糊其辞的敷衍了,皇帝也顾不上她,便也耽搁了一年,去年沈贵妃受伤后,贞妃复宠,她也因此经常可以见到皇帝,皇帝知道她到了婚嫁年龄,就和她说起了此事,她当时脑子一热,就和皇帝说想要嫁给穆嵘,皇帝允了,只是当时穆嵘不在京中,既是赐婚就得人在才行,皇帝说等过年穆嵘回京,年后就赐婚,可他却给忘了,之后便是楚王妃出事,一大堆事层出不穷,贞妃看出皇帝心情不悦,便也不让她再提此事。
如今,他却来了这么一出……
真定公主欲哭无泪。
父皇赐婚给临川和穆嵘是,她就去求见过父皇,可是父皇不见她,母妃后来也拦着她不给她去闹,这才两日,她就被定给了东越……
“……皇姐,我知道贸然来找你请你帮我很唐突,可我也是走投无路,如今我只能求你和母后,母后是皇后,你又是嫡公主,父皇因为以前的事情现在很宠着你,就连沈贵妃都拿你没办法,只要你和母后愿意帮我,一定可以阻止的,我不要嫁去东越,我只要嫁给穆嵘!”
宜川公主拧眉道:“可这件事你应该让贞妃出面才对,她是你的养母,她还没说什么,我又有何立场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