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抬眸问:“我四弟呢?”
太子难得的很有耐性的回答:“父皇本想捉拿入狱一并治罪,母后让三皇姐赶去阻拦,如今只是封闭府中……”顿了顿,他又道:“丽妃娘娘的尸体,也是由母后做主,送去惠王府,由惠王治丧送葬。”
荣王闻言,又是一阵沉默,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替我谢谢母后。”
太子蹙眉,没拒绝,也没应下,只看着他。
半晌,他才淡淡的问:“你问了丽妃,也问了四皇兄,为何不问问打皇嫂和孩子?”
荣王一愣,看着他。
太子也不卖关子,便直言道:“看来你也应该不知道,我直接告诉你吧,大皇嫂在你兵败当夜就已经自尽了,我让人把她葬在远郊了,你的那四个孩子被送走,至今杳无音信。”
荣王愣愣的,许久都说不出话来,眼中悲痛和喜悦交杂,似乎还涌动着丝丝泪光,令人看不出他到底是喜是悲,或许,应该都有吧。
确实都有。
丧妻之痛和儿女平安,既痛心又欣慰。
他为他的妻儿准备好了后路,确保就算他兵败了,他们也能被保护好,可是,其实也隐隐明白,他若败了,她也不会真的独活。
年少结为夫妻,他们风雨同舟互相扶持的走过了十几年,一开始,他并不喜欢她,对她好,只是因为执念使然,她是他的嫡妃,他绝对不会让他的嫡妻承受半分当年母妃受过的委屈,只是后来,经过相处陪伴,他对她越来越满意,也越来越上心,他想要皇位,想要一血多年的耻辱,想要母妃得回该得的那个位置,想要让她成为秦国的皇后,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可他若败了,却也不想她陪她一起死,所以,哪怕自认为准备万全,他也还是为他们都准备了后路以备万一,只是,以他们夫妻的情意,他大概也明白,她不会离开。
如今,预料之中而已,但是,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所以,他很久都没有再出声,但是,也没有多悲伤,只是一脸仿佛压抑着的平静。
直到太子开口:“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你可以说了,你找我来想说什么?刚才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荣王再度抬头,看着他,淡淡的问:“老七……应该快回来了吧?”
太子蹙眉,不过还是点了点头:“算起来送亲使团已经启程回来,应该下个月初才能到,你这个时候提他做什么?”
荣王莫名笑着,看着太子的眼神颇为古怪:“老五,你知道么?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恨你,恨不得你死。”
太子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
荣王一边苦笑着一边低声道:“你一出生,就得到了本该属于我的太子之位,风光无限地位稳固,每每看到你,我就忍不住想起我身上的耻辱和不公,哪怕自从十四年前开始,你受尽冷落处境尴尬,我也都恨极了你,这样的情绪,一直到三个月前,才全数消散。”
当年的太子,确实是他难以企及的存在,那个时候,庆王,楚王,谢家,以及以这三家为首的文臣武将皆支持太子,太子的地位说起来比皇帝的还要稳固,更比说他这个地位尴尬没有任何依仗个宠爱的大皇子,那个时候,是他这一生中,仇恨最强烈的时期,可他不得不强忍着,把所有的恨意和不甘化为灰烬,因为他没有资格,也没有实力,什么都没有。
哪怕自从庆王死,太子失去了所有的支持,看终究还是太子,还占据着嫡子的名分,还是皇位的继承人,那是他可望不可即的位置。
太子面色一凝,有些不解的问:“为何?”
他问的不明确,可是荣王却知道他在问什么。
荣王笑着,自嘲又怜悯的看着太子,笑的那般渗人:“因为,你和我都是一样的的可怜人,或者说,你比我……更可怜!”
第35章 坦言相告,主要原因(一更)
太子一时愣在当场,竟是听不懂他的话。
而荣王眼中的怜悯和同情,却让太子觉得无比刺眼。
他竟然被荣王同情了?
眸光一冷,他看着荣王,蹙紧了眉头问:“赵湮,你到底想说什么?”
荣王这时下了木板床,站起来,缓缓走到太子面前,温声笑着开口:“老五,你应该一直都想不明白,父皇为何明明不喜欢你,甚至对你厌恶至极,这一年来却不计一切的扶持你,巩固你的太子之位,对吧?”
太子淡声道:“大皇兄以为本宫是傻子?这些事情无需你说本宫都明白,父皇扶持我,不过是为了牵制掣肘你,让我们两个相互制衡争斗。”
如果是以前,他或许还会以为父皇是真的要扶持他,可是,经过这么多年的大起大落,又曾被发配出去磨砺了一番,他早就明白,在父皇那里,他什么都不是,想要什么,都得自己争,幸好,他有他的兄弟们都没有的优势,就是他是太子,只要稳住太子之位,就不会有太大的变数。
荣王又问:“那你可曾想过,父皇你我鹬蚌相争,何人得利?”
太子再度愣住。
愣了半晌,他脸色凝重起来,眯着眼沉声问:“你……什么意思?”
荣王笑的很残忍,说的话更是让太子一时浑身血液凝固僵硬起来:“五弟,你应该从没有想过吧,其实你和我,甚至是所有的兄弟,都不过是父皇用来给老七铺路的垫脚石!”
太子很久没反应过来,神色错愕呆滞。
荣王温和又讽刺的笑道:“你以为我为何走到这一步?都是他一步步促成的,直到我退无可退,起兵逼宫,再借你的手以我为由为他肃清朝局,以后,他有的是办法再除掉你,所以啊,现在是我,下一个,就是你了……”
“不可能!”太子回过神来,斩钉截铁的说。
荣王看着他,面色平和。
太子王亮退了一步,一副不愿相信的样子摇着头道:“怎么可能是老七?他明明……”什么都没有!
荣王哼笑:“那你以为是谁?”
太子愣愣的看着他,竟是一时无言。
荣王淡淡的道:“你好好想想,父皇让我们争斗,到底是为了什么?除了平衡朝局,便是让我们两败俱伤,而在我们众多兄弟之中,你,我,还有他们,除了老七,还有谁是父皇真正偏爱过的?只是以前,老七惯会伪装,我们都当老七是废物,可事实上,他才是父皇悉心教导的继承人,无论你信与不信,这都是事实。”
太子一脸震惊,显然还在消化这件事带来的冲击。
荣王换换踱步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颇为无力的道:“其实,我以前也不曾想过会是如此,我以为,父皇对你我,还有所有的兄弟都如此冷淡,不过是想让我们自行争斗借以平衡朝局,若是最后谁能脱颖而出便是谁了,可我们都太天真,我们斗得你死我活,也都不过是一场笑话,在他的心里,我们都不过是他用来为老七铺路的垫脚石,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用处……”说着,他回过头来,看着太子,格外的认真:“所以,别说是我了,就算你这个太子,等利用完了,等待你的也不过是一纸废太子的诏书,不止于此,最后的结果可能还会同我一样被赐死!”
太子闻言,脱口而出便道:“不可能!”
不知道他说的是不可能是老七,还是不可能会被废位赐死,或者说,都有。
太子也和荣王一样,以为皇帝不喜欢他,其实也不稀奇,因为那么多兄弟,就没见皇帝真正偏心宠爱哪一个,哪怕对老七多了几分偏心,也只是老七荒唐多年他一直纵容着,从来不像管其他皇子一般严厉的去管老七,所以,一直以为,他只要去争,去斗,只要赢了荣王或是别的兄弟,皇位理所当然就是他的,可他没想到,他们都只是老七的垫脚石!
这让他怎么接受得了?
怎么接受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都不过是一个盾牌,为老七挡箭的盾牌!
荣王笑了笑,道:“在起兵逼宫之前,我就已经派了大量的人去东越,还和宇文焯联手,孤注一掷的要除掉老七,但是都失败了,被他逃走了,父皇把暗龙卫都给了老七,所以,想杀他难如登天,他应该很快就回来了,五弟,你说等他回来,这暨城之中,还有你的立足之地么?”
太子咬牙道:“我凭什么相信你?别忘了,你现在只是一个阶下囚,谁知道你是不是心有不甘故意挑拨?”
荣王不置可否:“你说我心有不甘也并非虚言,可也并非对你,之所以特意找你来与你说这些,不过是不想让你跟我一样,一辈子苦心孤诣却是一场空,当然,也想你能赢,如此,我便是死了也瞑目了,你可以不信,也可以去问皇后,我想,她会给你答案。”
太子面色一僵……
荣王很认真的对他道:“我想,你应该已经把我的人都清理干净了,就等着审查处置了,五弟,皇兄最后再劝你一句,这件事你到此为止,接下来的事情不要再管,让父皇亲自处置,否则,不说讨不到好处,还会惹一身骚,为他人做嫁衣!”
太子神色忽明忽暗,对他似乎不信,却似乎信了。
其实,他并非真的难以置信。
因为这两年,老七看似和以前一样无所事事,可是实际上,老七的实力,却已经不容小觑,不说别的,单说一个安国公云家,就已经够棘手的,何况,前几个月,皇帝还费尽心思的拉拢裴家,先是打算许婚给康王世子赵拓,赵拓死后后又赐婚安国公的四子云筹,怎么都和他们有关,而安国公除了是赵禩的舅舅,还是皇帝最为信任的人之一!
而且,老七的脾性和行事……实在不像是一个受冷落的皇子该有的!
只是以前,他只把荣王当做最大的劲敌,哪怕是现在颇为风光的老六,他也不曾真的放在眼里,所以,从来没有真正的去理会过老七,可现在想想,老七背后的势力,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威胁,若是皇帝当真被他当做继承人培养,那他暗中的势力又当如何,他根本无从得知……
太子现在才发现,他对赵禩如今到底有何实力,竟是除了云家之外丝毫不知,后背脊梁骨,莫名的发起了阵阵寒意……
他其实,真的信了!
荣王也知道,他信了,笑了笑,继续淡淡的道:“这一番过后,朝廷多位空缺候补,势必要从各地调任官员入京补缺换血,若我没猜错,这些人一定大多是父皇的人,他早就准备好等这一日了,或许还会加开恩科选拔人才,五弟,这是你的机会,好好利用这次机会吧,别忘了,接下来你要对付的,可不是我,而是父皇,他近来身体不好,势必会加快脚步肃清朝堂对付你为老七铺路,你最好小心,不要随便相信任何人而别是你身边那些他给你的人,一个……都不要相信!”
“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荣王很坦然:“我刚才说了,只是不希望你同我一样,当然,我输了,输的一败涂地,所以我希望你能赢,若是最后登基的是你,我便也能瞑目,如果……我也能当做是你为我报仇了!”
太子没有再说什么,沉默了许久,转身就要离开。
“五弟!”荣王忽然叫住他。
太子顿足,转身看他。
“最后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荣王声音带着几分卑微的恳求:“等我死了,若是能保全尸体,送我去和芸奚葬在一起,如若不能,被挫骨扬灰……便罢了,不过,也请你将我的衣冠与她同葬!”
芸奚便是荣王妃的闺名。
太子静静的看着他,似乎有些诧异,不过却也没说什么,转身走了,却在他走出牢房门口的时候,留下了一个低低的声音:“好。”
之后,头也不回的离去,身影消散。
荣王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恍然许久后,苦苦的笑了,笑容中,却多了一抹释然。
就这样吧,半生倾轧筹谋,也该到头了……
梯子离开了天牢后,直接进宫去了皇后那里。
皇后正在和几个宫中内司局的女官说话吩咐事情,外面就有宫女进来禀报太子来了,皇后只能先让人退下,让太子进来。
太子一进来,皇后就瞧出了他心情不好,脸色很难看,却又死死地压抑着。
皇后诧然不解:“太子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太子低声道:“请母后屏退左右,儿臣有话想和母后单独说。”
皇后一愣,虽然不解,可还是依言让人都退下了。
等人都退下了,还关上了门后,皇后才对太子淡淡的道:“现在只有我们母子,你有什么话就过来坐下说吧。”
太子没坐,只走过去几步,站在阶下,定定的看着皇后,神色肃穆严谨,目不转睛的问:“母后,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父皇一直是属意老七为继承人的?”
皇后闻言,颇为吃惊的看着他,显然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件事。
太子看着,却已经明白,皇后的境遇,是惊讶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而不是惊讶他所说的消息。
她一直是知道的。
他这么看重,忽然黯然讽刺的笑了:“果然啊……”
皇后倒是镇定,很快平静下来,问他:“是谁告诉你的?”
太子垂眸,神色有些颓然,低声坦言:“儿臣刚才去天牢见了荣王。”
皇后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
皇后下巴指了指下首的位置,道:“你应该还有很多话要问我,先坐下吧。”
太子点了点头,走过去坐下,脚步却有些沉重。
他坐下后,也只是低着头坐着,一直没开口。
皇后也不打破沉默,端起一旁的茶轻啜一口,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