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她活着,以祁国公主的身份再回到这里,却装着满腹仇恨,与他,注定了的对立。
那是一笔怎么都洗刷不清的血海深仇,注定不能共存。
既高兴她还活着,却又不愿意她活着。
矛盾又复杂。
看着她眼中难掩的讽刺和厌恶,赵禩有些艰难的哑声道:“你明知道,我不会。”
傅悦冷声道:“我不知道。”
赵禩一愣。
傅悦冷冷的道:“赵禩,当年是我错看了你,才会以为你可怜需要关心和帮助,可事实上,从一开始你就在伪装,你知道么,我现在想起来你当初装可怜博同情的样子,都觉得无别恶心,所以,你不要再唤我臻臻,让我听着很不舒服。”
“你……就这么恨我?”
当年的事情,他并没有……
傅悦轻嗤:“你想得太多了,恨是需要精力的,你还不够格。”
赵禩面色一僵。
傅悦眉目微动:“裕王殿下还有事么?没事我就不奉陪了。”
他不吱声。
傅悦直接转身要走。
刚一转身还没走,他又开口问了:“你为何会在祁国?”
傅悦转身回去看他,饶有意味,片刻后,才似笑非笑的问:“怎么?裕王殿下是想问清楚之后,然后再赠我聂家一个私通祁国的罪名?与北梁通敌的罪名快绷不住了,再来一个勾结祁国坐实了罪名?还是想故技重施,把这件事栽到楚王府头上啊?”
赵禩颇为苦涩的样子道:“我只想知道你为何会到祁国,并无……并无其他意思。”
他之前就有这么个猜测,可是却一直想不通,所以才得不到确认,聂家和祁国是没有关系的,可为何她逃出生天后,会成为祁国最受宠的公主?
傅悦却嗤笑一声,讥诮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裕王殿下现在该做的,似乎也不是问这些吧,而是好好想想,我还活着,你们该怎么除掉我这个叛臣余孽铲除后患,或是再好好想想,该怎么稳住你那丧失理智陷入癫狂的父皇,否则保不准什么时候他的手掐的就是你的脖子了。”
赵禩这才想起正事,顾不得与她解释太多,立刻眯着眼上前一步,一副逼问的样子:“到底是谁的血养的蛊?”
傅悦轻笑起来,丝毫无惧于他那阴沉的目光:“怎么,你想要的用养蛊人的血去救他啊?”
是了,赤蚕确实是无解,可此蛊乃是以血将养的母蛊所衍生出来的子蛊,所以对供养母蛊的血有依赖性,只要喝下这个人的血,皇帝体内暴动的赤蚕蛊就会平静下来,它平静了,皇帝也就不会痛苦被被控,但也只是暂时的,时间久了,一样会再度发作,还要再喝血,如此方方面面,如同瘾君子。
可对于现在的皇帝来说,这已经是救命稻草,而赵禩,也绝对不愿让皇帝这样下去,否则纸包不住火,若传出去,必定引起大乱。
赵禩看着她,拧眉淡淡的道:“不管父皇曾做了什么,他都是秦国的皇帝,你这样做未免过了,何况他发起狂来滥杀无辜,若是你所为,这些丧命在我父皇手里的无辜性命和被你所杀有何区别?”
傅悦一脸的坦然无悔:“可是我本来就是在滥杀无辜啊。”
“你……”
傅悦又冷笑道:“就算他是皇帝又如何?赵禩,你可不要忘了,赵鼎的皇位是怎么来的,你们自认为高高在上,就可以生杀予夺,可当年如果没有我父王,没有我庆王府和楚王府鼎力相助把他扶上了皇位,他连一条狗都不如,没有我父王一次又一次救他于危难,他都不知道怎么死,可他恩将仇报,不仅构陷我聂家杀我父兄,还将我聂家九族屠杀殆尽,在我眼里,他简直连畜生都不如,你在我面前说什么君臣之道?你不觉得可笑么?”
赵禩被她怼得哑口无言。
他虽然对父皇当年勾结北梁构陷庆王府的做法不赞同,可是对于庆王府的下场,却也并没有什么不满,唯独不满的,只有她的死。
庆王府权势太盛,当年就连楚王府都不及庆王府的鼎盛和锋芒,秦国上下对他的推崇和爱戴远胜于皇族,这样的存在,对于上位者来说,便是如鲠在喉不除不快,何况,聂夙那个人太过固执,明明并非古板的人,但是在有些事情上却是半分不肯退让,北境的兵权更是不容许父皇派去的人染指半分,他又是从龙最大的功臣和数次救驾的人,他的存在,是任何一个帝王所不能容的,就算是当年父皇没有除掉,等他登基,也一样不会留着。
这些,她又怎会明白?
傅悦面容清冷无畏的淡声道:“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蛊不是我养的,但是,你也别想知道是谁养的,所以你也不要再费劲了,我想看的,就是那位自认为掌控一切的皇帝陛下被区区一条蛊虫控制如同疯子一样活着的样子,这对他来说,应该才是毕生最痛最耻辱的事情吧,不过你放心,他不会死那么快,那条虫子在他脑中,只会折磨他,却不会伤到他,所以,你还是有父亲的人,可是我的父亲,可是连尸骨都没有了……”
是啊,她的父亲,早在十四年前之前,就已经连尸骨都没了,混杂在尸山血海之中,分不清谁是谁,只得一把火化为灰烬融入苍茫大地之中。
赵禩再问是时,早已没有了刚才的那份底气,亦是带着一丝祈求,语调低哑:“那你想如何……才肯罢手?”
他是真的不愿看到他的父皇这般癫狂下去,何况,若是如此下去,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
秦国现在,经受不起任何动荡了。
傅悦意味深长的笑了:“你真想知道?”
“你说。”
傅悦不假思索,直接就道:“我要赵鼎当众承认他当年所做的一切,昭告天下我聂家的冤屈,下罪己诏,哦,向我聂家和当年所有惨死的亡灵磕头忏悔。”
赵禩脸色骤变:“这不可能。”
傅悦耸了耸肩,一脸意料之中的无辜,笑吟吟道:“我知道啊,所以只是说说而已,想让我泄恨,这可远远不够,都还不够塞牙缝的,怎么可能收手。”
“你……”
傅悦没有任何顾忌的道:“所以,你想让我罢手饶他到此为止,简直是痴心妄想,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想要的可远不止他的命,你们赵家,还有这秦国的江山,都是要用来为我聂家陪葬的,这一日,应该也不久了……”
看她一脸胜券在握的自信,赵禩眸光一沉,暗芒微动,却很笃定的道:“你做不到的。”
秦国毕竟是百年江山,就算现在不稳定,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哪里是说动就能动得了的,除非继续恶化,可他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也不会给他们机会。
傅悦不置可否:“那就等着看啊,能不能做到,总会见分晓的。”
赵禩走了,知道从傅悦这里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便在没有说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以后,直接走了。
见他走了,傅悦才走回裴笙那边。
裴笙有些担心。
“悦姐姐,那裕王脸色好难看,他来找你做什么啊?”
“没事,不用安心。”
“可是……”
傅悦笑道:“不用管他,我们继续骑马,我心情好,所以刚才的就不算了,我们再来一局,你若赢了,我明日送你双份生辰礼物,输了就送一份,如何?”
裴笙眼睛一亮:“这么好?”
“嗯,来吧。”
裴笙哪里还有心思问赵禩的事情,立刻准备赛马去了。
这一场,裴笙拼尽全力,傅悦有意放水,三局两胜,裴笙赢了两局,所以明日她过生辰,傅悦便送两份大礼给她。
傍晚时分,俩人才带着还没尽兴不想回家的楚馨坐着马车回了城内。
皇帝蛊毒彻底发作,皇后是早有预料的,所以并不惊讶,可她还什么都没做呢,就收到了傅悦的一封密函。
看着信上的内容,皇后难得无奈的笑了,也很欣慰。
若兰奉茶进来,见她笑的发自心底,不由好奇:“皇后娘娘,王妃信上都写了什么?经让您难得的开怀。”
皇后把手里的信给了她,笑道:“你看看。”
若兰接过,看了一下,也笑了。
她道:“娘娘,郡主还是很在意您的。”
皇后含笑道:“我如何不知她的心?她自小待我便是十分亲厚,将我当做亲姑姑一般,如今明知道蛊是我下的,却怕我出事将此事安在自己身上,我一直以为她对我有很深的隔阂,如今看来,是我多想了。”
这封信是刚刚才送到的,是傅悦亲笔所写,内容不是别的,便是让她对于皇帝中了赤蚕蛊毒的事情便当做不知道,否则怕是难以安然脱身,毕竟皇帝的势力还很庞大,特别是宫中,这里是皇帝掌控的地方,若是知道是她从中下的手,皇帝好赵禩都不会放过她,而蛊虫是她以血养的,赵禩和皇帝必定会不顾一切的用她的血来压制蛊虫。
她是担心她的。
不管先前如何,起码在那小丫头的心里,是在意她的。
若兰笑道:“也不枉费娘娘当年待她如此疼爱了。”
当年皇后如何痴迷于庆王,若兰最是清楚,她对兰臻如何,若兰自然也都是看在眼里的,虽是爱屋及乌,可也是用尽了真心地,如今为了将她从此事之中脱身,竟不惜揽罪上身,虽然这对她来说不会有什么危险和隐患,可这份心也够了。
皇后莞尔笑道:“我其实并不在意此事会带来的后果,我当时既然做了,便也不怕任何后果,哪怕为此付出性命我也都不怕的,只是,难得她这般有心,她既不想我掺和此事,我便如她所愿吧。”
她打算以此来报复皇帝的时候,就考虑到了所有的后果,若是被皇帝知道,她怕是难以自保,毕竟皇帝发起狂来做什么都必是不顾后果的,以前还顾忌谢家和她皇后的身份对她忍让,可设计姓名和尊严,皇帝哪里还有理智,而她原本也没打算瞒着,她也不怕告诉皇帝是她做的,可是如今这小丫头既然来了信,还这般费心为她兜着,她也不好拂了她的心意。
第58章 轻歌归来,有小侄子
傅悦既然来了信,皇后便打算先按兵不动,当做此事和她无关,其实她也清楚的,如果被皇帝和赵禩知道是她做的,她怕是难得保全,她是不在乎的,可现在想想,谢家怕是也会被牵连,她当时做这个决定和事情的时候,谢家还一切如常,也没想到会出了这样的事情,现在谢家不稳,不宜再生事端,而且既然傅悦都把事情揽过去了,也不好辜负了傅悦的一份苦心。
所以,对于皇帝的事情,皇后人在凤仪殿中,全然当做不知道一样。
裴笙的生辰,虽然没有大办,可是毕竟是婚后第一个生辰,安国公府为了表示对这个新娶来的儿媳妇的重视,还是举办了一场小宴,请了几家关系好些的女眷上门庆贺,傅悦自然也在其中。
傅悦自然是得去一趟的,还带了两份从库房搜罗了半天才选中的宝贝一并带去。
然后送的时候,竟然是所有送礼物的人中最大方的一个。
好吧,财大气粗。
裴笙很高兴。
不过因为皇帝的情况不妙,赵禩要守在他身边,征兵整编的事情落在了云筹和赵铭达身上,俩人各自有自己负责的事情,云筹要忙军务,所以并不在府里陪着她,而是出去了,说忙完了之后回来陪她吗,不过也好,因为今日的生辰宴来的都是一些交好的女眷,不方便男人在场,云家父子三个都不在,只有婆媳三个招呼人,确切的说,是安国公夫人和云二少夫人在招呼,裴笙只管坐在和大家说话。
这婆婆和嫂子对裴笙倒是真的挺好的,裴笙嫁过来这么些天,每每和傅悦见面,都说婆婆嫂子性情好很疼她,也不是做戏的,傅悦虽然不明白云筹一个庶出的,为何安国公夫人会那么疼爱,就连云二少夫人对这个小叔子,似乎也是很是关心,裴笙说,云筹的那位二哥,对这个庶弟似乎也并没有任何成见,哪怕安国公夫妇都较为偏爱云筹,也都毫不介意。
对于云家的这些关系,傅悦觉得有些奇怪,今日来给裴笙过生辰,其实也是为了来看看云家。
她让人查了那个禁军新统领霍震,可是因为时间紧迫,只知道霍震是云弼这次从北境带回来的人,北境那边还没有什么消息,但是既然是云弼带回来的,自然和云弼关系匪浅,她倒是想知道,皇帝到底对云家信任到何种地步,竟然这般看重。
然而,她这样也是窥探不出什么来的,所以,主要还是来给裴笙过生辰,顺便看看裴笙往后生活的地方,她还是第一次来云家。
只是在云家才待了没多久,小宴还没开始呢,王府那边来人,让她快些回去,有客人来了。
傅悦询问,楚安派来的人却也说不清楚,只说是祁国送来的,索性傅悦也不问了,反正冯蕴书和楚馨都在这里,让她们留下,自己和裴笙打了个招呼就回去了。
还以为是父皇和哥哥派了人来给她送东西什么的,然而却不是送东西,而是送来了两个人,一大一小。
傅悦没见过轻歌,但是楚王府的人是有认识的,也在燕不归那里看过画像,她一回来就知道了来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轻歌,也就是叶霜芾。
一起的,还有一个一岁大的小男孩,傅悦奔跑进来的时候,便看到大厅内坐着一个看着双十出头的女人,一身紫色衣裙,清雅淡然的妆容打扮,坐在那里看着面前正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的走着路的小男孩,一脸的温柔和喜爱。
她一进来,那女子就抬头看了来。
看到她,一时怔忪住。
直到傅悦迈着步伐缓缓走近,她才勉强回神,眼眶却已经通红湿润。
紧抿着唇极力的忍了忍,忍住眼中几欲落下的眼泪和要哭的冲动,上前一步,就要下跪行礼:“参见……公主殿下。”
傅悦大梦初醒一般,连忙上前扶住了要跪下的她:“霜芾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啊?”
听到这一声称呼,叶霜芾身子一僵,眼中的泪却是怎么也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