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悦忙将她扶起来:“快起来,我们之间哪里需要这般见外啊。”
叶霜芾泪如雨下,死死地咬着唇没有哭出声,看那一双泪目定定的看着傅悦好一会儿,欣慰又激动,哭中带笑的哑声唤她:“兰臻妹妹。”
傅悦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上下打量着叶霜芾,含泪笑道:“没想到父皇他竟然真的派人寻到了你,我哥哥呢?他没有找到你么?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提及也不敢,叶霜芾面色黯淡了几分,垂眸低声道:“我不知道,陛下派人寻到了我,说了你和他的事情,说他一直在找我,让我不要再躲着了,我原本不愿意回来的,可陛下对我有恩,我无以为报,就听他的话回来了。”
“那你对我哥哥……”
叶霜芾抿着唇低声道:“我……算了,等他回来了再说吧,不过他现在应该还不知道我在这里。”
傅悦见她如此,微微拧紧了眉,正要说什么,这时,一个小娃娃凑了来扒拉着叶霜芾的裙子。
稚嫩清脆的声音响起:“娘……娘……湿湿……”
叶霜芾急忙蹲下,见那孩子尿了,也顾不得傅悦了,急忙叫来随行伺候的婢女给他折腾换衣服。
傅悦看到那张小脸时,脑子却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刚才进来的时候,这个孩子就在了,可是她只注意到叶霜芾,一时间没在意这孩子,如今这才注意到,这孩子的五官,竟然是和她哥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也很像父王!
而且,看着大概一岁大的样子……
她惊呆了,一时间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回过神的时候,她们已经给孩子折腾好了,傅悦急忙上前,问叶霜芾:“霜芾姐姐,这孩子……”
叶霜芾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可接下来做的,却已经是最好的答案,她抱起了那孩子苦恼着傅悦,温柔的对孩子说:“来,颢儿,叫姑姑。”
那孩子很听话,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一边冲着傅悦笑一边叫人:“珠珠……”
叶霜芾耐着性子纠正:“是姑姑。”
“珠珠……”
好吧,口齿不清,纠正不了了。
傅悦愣愣的看着那孩子,竟是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忍不住落下了比刚才还激动地泪水,急忙询问叶霜芾:“他是哥哥的孩子,我的小侄子?”
叶霜芾浅浅笑着点了点头:“嗯,一岁了,我给他取了个名,叫允颢。”
聂家在禹字辈之下,便是允。
“聂允颢?”
叶霜芾点了点头:“嗯,我不知道该取什么样的名字才是最好的,便思前想后取了这一个,觉着听着好听,也上口。”
傅悦赞许笑道:“很好,霜芾姐姐很会起名字。”
叶霜芾笑而不语。
傅悦这才冲着聂允颢伸手,温柔道:“来,姑姑抱抱。”
聂允颢倒是不认人,和他爹一样,以前娘亲就总说哥哥从小就是个来者不拒的,谁抱都给,一点原则都没有,这孩子怕也是随了他。
傅悦抱着这孩子,顿时觉得比自己有孩子还高兴。
这才是真正的聂家的血脉传承。
终究,聂家没有血脉断绝,父王他们在天有灵,定然也有所慰藉。
逗了一下聂允颢后,顾不上多问别的,傅悦急忙让人去收拾院落给叶霜芾母子住下,备水洗去一身风尘劳顿,又吩咐人准备了膳食,一起坐在桌边吃饭的事,已经是一个时辰后。
“我刚才已经命人送了消息去不归门,让不归门的人把消息传去给哥哥让他立刻回来,哥哥自从去找你以后,就行踪不定,只有不归门的人能找得到,也不知道几时才能送到他手里让他回来,不过你们先安心住在这里,什么都不要担心,有我呢。”
叶霜芾神色有些奇怪,却没有应声说什么。
“霜芾姐姐,你……不想见到哥哥么?”
叶霜芾也不是扭捏之人,直接就说出了心里的想法:“兰臻,我实话跟你说,我其实……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傅悦愣住。
叶霜芾黯然垂眸,神色间似乎有些难堪:“当初他还是燕不归的时候,我尚且觉得羞愧,知道他是聂禹槊的时候,我便无地自容,不知道如何面对,才选择了离开,毕竟,我曾经在那样的地方待了那么多年啊……”
傅悦蹙起了眉头:“那又怎么样?”
叶霜芾看着她。
傅悦神色颇为凌厉,却又十分无奈:“霜芾姐姐,你以前是多么自信的一个人啊,就如同一匹桀骜不驯的小野马一样,张扬恣意,自卑这种情绪和念头,其实不该出现在你身上,叶家四姑娘的傲骨和血性,你都忘了么?”
叶霜芾苦笑:“可是兰臻,我终究还是活成了我曾经最厌恶的那种恶人。”
她曾经的骄傲,在随着家中女眷姐妹一道被没入官妓营的时候,就已经被磨损殆尽,哪怕在里面,她并未曾受辱,因为那些人还来不及羞辱她,她就随着母亲他们一起选择了了断自己,可对她来说,那是奇耻大辱,这一生都挥之不去的噩梦,而这么多年来,她心甘情愿的待在花好月圆,可是没有人知道,那个地方那样的身份,她有多厌恶反感,只是,身不由己罢了。
而聂禹槊,是从小和她青梅竹马看着她过去和现在的人,看过她过去炽烈骄傲的性格,也看着她这么多年在青楼里的一切,那是她最爱的男人啊,她如何能面对得了?
傅悦放下筷子坐稳,定定的看着她,神色间带着几分凌厉:“你最讨厌的是什么?是倚门卖笑,是人尽可夫,可是你先告诉我,你是么?”
叶霜芾想都没想就立刻否认:“自然不是!”
她在花好月圆待了这么多年,从来卖艺不卖身,她有自己的傲骨,也从来不会自轻自贱,这是她对自己仅剩的唯一的原则,她宁死也不会作践自己。
当年便是不愿作践自己,辱没叶家门楣,叶家女眷才全部自杀了结宁死不屈,她为了报仇也为了报恩才回到秦国在花好月圆留驻,因为也只有那种地方,才是打探消息和窥探秦国朝堂动静的好地方,不会轻易被人怀疑和追查。
可即便如此,她也一直不曾做不该做的,也幸得祁国那边从不曾要求她做这些。
可女人的心不都如此么?总是害怕自己的一点点不堪,成为两个人之间的鸿沟,所以这么久以来,她明知道他一直在找,却从来不敢出现,只是因为怕面对,怕他会嫌弃。
傅悦叹了一声:“既然不是,那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别说你这么多年出淤泥而不染,就算有过什么,在哥哥的心里,只要你是叶霜芾,是轻歌,是他所爱的女人,过去的一切全都不重要,我们都是九死一生活下来的人,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其他的都不重要,你明白么?”
叶霜芾抿着唇没有说话,却已经听得进去了。
傅悦又道:“其实你自己都明白的,只是太爱哥哥了,患得患失,才会这般钻牛角尖心生彷徨,可其实真的没有必要,在哥哥心中,不管你是什么样的,都是他心头挚爱,所以,别乱想了,在这里好好等着他回来,很快的。”
叶霜芾还能说什么,只得点了点头,继续吃东西。
一边的聂允颢肉墩墩的坐在那,看看自己的娘亲,再看看傅悦,一脸懵逼,然后她们不说话了,他就是收回目光,抓着小肉手揪啊揪,咯咯笑着。
傅悦伸手摸了摸那小肉脸,笑的十分欢喜:“颢儿长得那么像哥哥和父王,等哥哥回来瞧见,不知道多高兴呢,父王在天有灵看到,一定也是得意得很。”
指不定还跟娘亲嘚瑟呢,瞧,儿子像我,孙子也随了我……
不说刚才那些话,叶霜芾倒是笑了起来,看着自己的儿子道:“是很像,明明是我生出来的,却是没有半分我的影子,长得太偏心了。”
第59章
听见叶霜芾这有些郁闷的话,傅悦瞧着聂允颢的那张和自家父王小哥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脸,哑然失笑。
也难怪叶霜芾郁闷,要是她十月怀胎生下个孩子,结果和自己一点都不想,全随了父亲,她估计会怀疑人生抑郁而终……
不过,哥哥应该会开心坏了吧,不仅心爱的人回来了,还生了个和他如此相似的儿子,只是,叶霜芾这一年多在外,怀孕生子都是自己一个人,怕也会心疼死吧。
吃完了饭,叶霜芾就带着孩子先休息了,傅悦这才没有继续打扰她们母子。
也是这时才想起见送她们母子回来的人。
是祁国天眼楼的人,傅中齐下令让天眼楼的精锐一路护送回来的,傅悦没问叶霜芾这一年多的情况,也没问是怎么被找回来的,可她却很想知道,所以,只有问天眼楼的人。
天眼楼的人也都如实禀报了她。
其实天眼楼的人也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叶霜芾离开暨城后,确实是一直在易容隐姓埋名的躲着,可还是几次差点被不归门的人找到,之前也不敢说在凤凰城查到了踪迹也确实是真的,可她知道燕不归一直在找,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就一直易容换名躲避着,幸好她一直易容,加上懂得周旋,倒是没有真的被发现过,后来为了她被方叙带走,为了找她,燕不归抽取了大半不归门的势力找她,叶霜芾趁机伪装南下,从蜀国借道去了南边,生孩子的时候,她人已经在南晋了,不归门在晋国势力微弱,所以,这一年来几乎没有任何消息,也是三月的时候,傅中齐让天眼楼放出召令让她回去,她因为深居简出不与外界接触,住的地方又偏,闻得召令的时候已经是五月,犹豫了许久后,念着祁国的大恩,就回了祁国,傅中齐这才让人将一切告诉她,派人把她送回了秦国来,她原本还是不愿的,可再三思虑之下,还是答应了,然后就被送了回来,途中走了一个多月,天眼楼的人没有限制她的去留,然而,她一路上都没有走。
她无疑是爱着聂燕不归的,也因为太爱了,才会生出如此自卑的念头。
她和燕不归相识这么多年,时常接触,俩人互相信任依靠,却从不敢太过靠近,更不敢倾诉情意,她原本对青楼妓馆最是厌憎,当年没出事之前,她每每提及这些倚门卖笑的女人,就难掩鄙夷唾弃,便是这一份傲骨,她们叶家全族女眷全数自尽也不愿受辱活着,而她却还是进了那个地方,如若没有牵绊,她也许就不在意了,于她而言,报仇才是最重要的,她爱上了一个人,原本还能克制,后面却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在得知他是聂禹槊的时候,她更加无颜面对吧,人就是这样,谁都无法面对一个见证了自己从光鲜亮丽到狼狈不堪的人,何况,这个人还是心头挚爱。
与其说她爱的是聂禹槊,其实她真正爱的,只是燕不归,只是因为燕不归就是聂禹槊,这份感情更加微妙和可贵了而已,也更加让她难以面对,傅悦想,如果燕不归不是聂禹槊,只是单纯的燕不归这个人,就算是到了那个地步俩人开诚布公的坦白心意,她也不至于到难以面对从而逃走的地步。
如今她尚有些心结,只能等聂禹槊回来了与她好好说说了。
让这些人也都去休息后,傅悦去了聂氏祠堂。
和以前一样,祠堂烛火通明,她最近很少下来,不过有专人打扫和上香,烛火和长明灯也都从不曾间断更换和续油,她只上了柱香,其他的不用做,就直接跪在蒲团上了。
“父王,您有孙子了……”
她很平静的对着那一堆牌位,对着聂夙的牌位轻喃低语。
“我记得当年您经常和大哥说,让他早些和宜川姐姐成亲,早日给您生个孙子,过过当祖父的瘾,可惜宜川姐姐年纪不够,得再等等,那年出征之前,您都让娘亲准备聘礼了,说是等平定战事后回来,您就可以喝儿媳妇的茶了,再过一年,也该抱孙子了,您还总和娘亲说,生的儿子多了挺好,日后指不定孙子一波又一波的环绕膝下,那才是人生乐事,可天不遂人愿,您终究没有等到这一日,而聂家,也差点就血脉断绝了……”
“不过还好,小哥哥活着,我也活着,聂家尚存血脉,如今您也有孙子了,是小哥哥和霜芾姐姐的孩子,您记得霜芾姐姐吧,是叶勋将军的小女儿,当年您还曾打趣,说小哥哥和霜芾姐姐总是打打闹闹没个太平,跟一对小冤家似的,日后凑在一起过日子定是要翻天的,果然吧,您一语成谶,他们真的是上天注定的良缘呢,只是应该翻不了天了,如今,他们有了个孩子,叫聂允颢,已经一岁了,以前您总说小哥哥样貌最是像你,比大哥还像,每每提及,总是和娘亲嘚瑟,说这么多孩子,就没有一个和娘亲相似的,如今您更嘚瑟了吧,允颢也特别像您,不过不像您和小哥哥那么闹腾,可乖了……”
“臻儿猜,您一定会很喜欢他的,本来想立刻带来给您瞧瞧,可她们舟车劳顿,得休息休息,所以,等明日吧明日我就让您见见您的儿媳妇和小金孙,还有娘亲,等小嫂嫂来敬茶磕头的时候,你可不许摆婆婆的架子,这是您以前说的啊,您不会让儿媳妇跟您一样吃婆婆的苦头,所以,您一定会是个好婆婆的……”
“祖母莫要生气啊,臻儿不是在说您的坏话,不过您应该也不会生气的吧,您可是最疼我的,而且,您现在高兴还来不及呢,终于有曾孙了……”
在祠堂待了许久,一直絮絮叨叨的说话,说完了叶霜芾和聂允颢,又说朝廷的事情,说秦国的局势,说皇帝的情况,语气却慢慢地变得越来越淡。
直到蒙筝下来禀报,冯蕴书母女回来了,她才起身离开。
对于傅悦中途离开裴家的做法,冯蕴书自然是好奇的,可也不好一并走了,从裴家饮宴结束后,她立刻回来,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才让傅悦连裴笙的生辰宴都顾不上的赶回来,所以,一回来顾不上别的,就来了墨澜轩。
她还不知道府里多了什么人。
这是喜事儿,没什么好瞒着的,也瞒不住,傅悦便直接说了是叶霜芾和孩子比送回来了
冯蕴书高兴坏了,冯家早年衰落,冯蕴书一直是被当时的楚王妃清华长公主带在身边当儿媳妇养着的,当年楚聂两家关系好,她身处楚家自然也和他们多有往来,从来都是当聂禹槊是弟弟,这么多年,聂禹槊活着的事情,她全都是清楚的,还一直很关心他,对聂禹槊十分心疼在意,得知聂禹槊和叶霜芾的事情之后,她一直遗憾唏嘘,如今叶霜芾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儿子回来,这两个命苦的人终成眷属一家幸福是毋庸置疑的了,她焉能不高兴,再者,聂家如今血脉凋零,如今多了一丝血脉后继有人,更是令她欣慰不已,竟高兴的哭了起来,哭过之后,就想着要去看看她们母子,傅悦说了她们休息,冯蕴书便只得打消了念头,过后再去。
裴家。
生辰宴结束后,大家陆续告辞了,送走了裴家几个,裴笙才松懈下来,把沈家的松了口气。
她及笄的时候,算是长这么大来比较隆重的一个生辰了,可今日的,还是比及笄的时候更隆重几分,虽什么都不需要她做,可来的女眷不少,且好些都是有身份的,她来来回回的陪着一堆女眷说话,也是累人得紧。
陪着裴笙一道送走了最后一波的裴家几位,林氏见裴笙松了口气,且眉目间有些无精打采,忙关心的问:“弟妹可是累了?”
林氏并不是个美人,却贵在气质不错,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生为大家闺秀刻进骨子里的温婉柔和,让人只一眼就能生出好感来。
云成毅和这个妻子感情极好,不是轰轰烈烈的情意,却比相敬如宾好许多,而这份感情,自然和她的性格气度脱不了干系。
裴笙忙笑道:“二嫂和母亲为了我的小小生辰忙了一日,你们都没说累,我怎么会累,只是松了口气罢了,毕竟这么多人在,生怕说错话做错事了。”
林氏柔婉轻笑:“你哪能跟我和母亲比啊,我这些年和夫君留在暨城,打点上下应酬不断,对于这些宴会的规矩早已是手到擒来了,母亲也是,你刚嫁为人妇,以前深居简出不擅与人来往,怕是不太懂的这些,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也不甚清楚,不过还好,你今日表现不错,也是难为你了,毕竟是今日的角儿,大家都看着你找你说话,你也不能拒绝。”
因为今日是她的生辰,那些女眷一个个的都拉着裴笙说话,偏偏不能不理会,原本好些和她不熟的,都一副热络的样子,裴笙的不适应不自在,她可都看在眼里的。
裴笙牵唇一笑,不置可否。
林氏伸手拍了拍裴笙的手,温和笑道:“好了,你累了大半天了,且先回去休息,我去看看宴席那边收拾得怎么样了,还得再让人准备今晚的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