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黄黄落满地,屋前飒飒凉风起。唯有小女持扫帚,面容淳朴扎俩辫。身姿麻利似雀儿,蹦蹦跳跳欢愉样。横扫竖铲力不休,利落功夫片刻无。
偏院里小身子终于停下活儿,抬手擦去额间的汗水,瞧这干净的地面,黄雀儿心满意足地提着一大布袋落叶走出去。门外正站着两个小丫鬟,她们嘻嘻闹闹地谈天说地,瞧见人出来后,便停止交谈。
“雀儿,今日多亏你,这是你的。”
黄雀儿两只手都拽着身后的布袋,无法腾出手接过对方的“报酬”,最后机灵地弯腰咬下那白面儿馒头,道谢时还有些口齿不清。
“多谢两位姐姐。”
活儿干完,两位丫鬟也不愿与黄雀儿多说什么,转头就离开回去管事儿那儿交工。本是她们的活儿,却要黄雀儿干了,最后也不是她邀功。
她们步伐轻快,人走远了,黄雀儿放下麻布袋,双手轻拍灰屑,拿起嘴里的馒头欢天喜地吃了起来。小嘴一口一口地咬下,还未吞咽下去接着又是一口,塞得嘴巴鼓鼓囊囊的。没有全部消化完毕,她就要赶紧去干活儿,不然要被管事儿婆毒骂,工钱也会被苛扣。
回去时候,黄雀儿发现好多丫鬟们都不在洗衣房里,唯独地面剩下木桶和一些未晾晒的被子衣服。东张西望好些时候,人影也没找到,这情况像是突然人间蒸发。
并未多想的黄雀儿折好衣袖,脱下布鞋,坐在小板凳上开始搓衣服。时间一点点过去,等人挂好最后一张被单子,晌午的太阳正直立立悬在头顶上。
望一圈这竹竿上飘扬的衣服和被子,黄雀儿心中满是成就感。长吁一口气,擦干净脚和手,穿上布鞋准备去庖房吃午饭,可还没走几步,她就发现被单后面多处一对脚,金丝边雕镂长靴。缓缓地,黄雀儿抬头想寻那人的面貌,但被前面的东西挡着。于是,她开口问道。
“小主儿?”
问了一声,人没有回答,看似不是李府里的少爷。转念想想,那双靴子,穿者必定是非富即贵,黄雀儿见过府中最受宠爱的二少爷所穿戴的衣服物件,皆是上好丝绸繁复手工制成的。
“我迷路了,敢问姑娘能带我出去吗?”
他一出声,黄雀儿突然被吓一跳,原是被这好听的低沉男声惊到。心脏扑通扑通地蹦着,还没等她安抚好,那男人就走了过去,闯入黄雀儿眼里。眉目俊俏,薄唇微扬,眼波传情,可这些都不是黄雀儿认为的,她只是觉得他真好看,就像是天下最好看的人!
有道是俏郎儿误入洗衣房,小女儿献出赤忱心。
陡然一疏忽,黄雀儿知晓不应盯着他,连忙低头弯腰躲开视线,谁知她的肚子突然咕噜咕噜的响起,这引得那男子一阵侃笑。
“这是桂花糖,你拿去吃吧。”
“多...多谢公子。”
抬眸观察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不禁又叹道:连手都这么好看。男子看黄雀儿说话结结巴巴的,顿生趣意。
“姑娘收了我的糖果,那可以带我出去了吗?”
“可以可以!”
黄雀儿握紧那粒糖纸包住的糖果儿,猛地点头答应,但目光仍不敢看向他。一路上,她带着他走着,一步跟着一步,前头步伐似小兔慌乱紧张,后头步伐似猛虎稳重有序。不知道的,还以为老虎要吃兔子哩!
很快,黄雀儿便把人带到了主院,同时也看见李府上下的人都齐聚在正堂,脸色焦灼。刚走进去,其中的五小姐李媛眼睛精明,一眼看到黄雀儿身后的男人,接着就冲过去。
“表哥,你人去哪儿了?娘亲和爹都急死了!”
“别担心,我只是不小心迷路了,幸得这位姑娘带路。”
黄雀儿低着脑袋,不出声。她进府三年,曾听到无数关于五小姐骄横跋扈的传闻,丫鬟挨打都是常事,所以立即溜身。
“小的只是刚好碰见罢了,小姐要是没事,我便下去。”
李媛将眼中的鄙夷掩藏起来,向黄雀儿摆摆手,接着拉走他。黄雀儿心存侥幸,扭头离开,也没发现那个男人的回头一望。
偶然相遇,只当是幻梦一场。之后几日,黄雀儿都在丫鬟堆里窃听到一些事儿,才知晓原来她们那日不在洗衣房里,皆是跑去偷看那人,说得是貌比潘安,甚似仙君。这么一说,她也晓得在议论的是何许人也,可惜黄雀儿并不肖想,听听也作罢,毕竟手头上的活是做也做不完。
缘似天注定,定时必相见。好巧不巧,身为苦力丫鬟的黄雀儿,难得有机会去后花园作陪。在李府,下人皆分三六九等,最底下的就是像她一样,任劳任怨干粗活,工钱少劳累多。以至于如此,她还特意穿上最体面的衣裳,头戴珠釵,小巧却点缀。
来到后花园,那是百花齐放,争奇斗艳,那群芳色彩中伫立着个八角亭,里头坐着得正是李府老爷、夫人、五小姐和那个人。这一看,黄雀儿把头埋得更低,只为不让他看出来,可明明站在最侧边,是丝毫不让人察觉的,却还是意外地被发现。
“把糖果分发下去。”
在交谈当中,李媛一听这莫名其妙的话儿,人便急了起来,拽着手帕说道。
“表哥,你是说要把这些糖发给那些下人?”
“东西吃不完,都发下去作奖赏更好。”
“可是...!
“好了媛儿,识尧只是赏几粒糖而已,你屋中不是还有些许。”
开口责备的是李府的老爷李盛,他为人谦和,对待儿女们极为宠溺,而言语当中含存温柔。
在分发甜食当中,黄雀儿第一次知晓他的名,心底默念着几次,识尧,识尧。盯着掌心里的糖,不像上次的,这次是酥软的糯米红糖芯。因为贫穷,她没法儿经常吃到甜食,唯独偷偷地去庖房吃一些少爷小姐剩下的,那种滋味都没有光明正大的来的喜悦。
心思愈是简单,愈难藏事儿,所以黄雀儿面上的笑容是一览无遗。这不时,手掌心又落入一颗糖,她抬头,迎面似春风拂过,电光石火之间,那股春风立即窜入体内。
“还剩一颗,拿去吃。”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连声道谢倒像是手足无措,脸色泛红,眼睛四望,似只受惊的白玉兔子。赵识尧轻瞄一眼,回神继续与李盛饮茶交谈,看似平静的李媛实则内心翻涛覆涌。
晚间休息,黄雀儿被人喊过去五小姐房里头,在去路上已猜到几分。刚到房门前,里头就穿出阵阵哭声,硬着头皮,这是虎穴也不得不闯啊。
“五小姐。”
黄雀儿刚喊了声,门立刻被打开,伸出一条腿向她踹过去。噗通一声,人儿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只恐黄雀儿闷声忍痛,连忙整理姿势跪在地上磕头认错。
“错哪儿,你知道吗?”
“小的不应拿公子的糖,小的要知足!”
李媛手里拿着粗藤条,藤尖儿轻轻移到黄雀儿下巴,挽起她的脸,笑道。
“满脸麻子的人都敢觊觎表哥,你怕是只猫儿?”
渐渐地,李媛俯下身子,凑近了些。
“是能死九次呢?还是爱偷腥呢?”
这会儿,黄雀儿不管不顾地磕头,力度重得似乎要在地上砸出一个洞。李媛双手一叉,脚步轻快悠闲地绕着她转几圈,观赏着她的痛苦。
可人的脑袋哪是能与石头相比的?起起伏伏之间,黄雀儿的额头很快就滲出血来,见她冒血,李媛才浇熄了继续折磨人的念头。
得到宽恕后,黄雀儿昏昏沉沉地走回房里,屋里的丫鬟见着了,眼中满是同情,但只字不敢出。等到周围人都入睡后,黄雀儿独自在院子坐着,一时间有些呆愣,望着夜空的明月,眼泪顿时流出,内心像是倒了好多酸醋,涩得难受,但碍于怕吵醒屋里的人,只好躲在角落处憋着小声啜泣。
哭着哭着,眼泪也流干,手抹去脸上的水泽,还被指腹的茧子磨到眼皮,不慎又流出泪水。恍然之间,黄雀儿看到黑夜中有点点星光,原以为是幻影,仔细一看,殊不知是个荧光蝴蝶,而它像是有意在她面前等待,围着她绕几圈便飞去院外。
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蝴蝶,黄雀儿拍拍屁股站了起来,伫足片刻,竟鬼使神差地追随它。悄然来到后花园,虽然这处不是下人该来的,尤其是在夜晚。
园中隐约处,幽静光辉洒。郎君处花丛,神貌惹人叹。定眼瞧模样,不知妖亦人?
黄雀儿站在假山后,直观那蝴蝶飞去那男人身边,可惜落得个背影,不晓得是何人,而冥冥中他一转身,定睛细看,发现是赵识尧。
说不出是何情绪,眼睛发酸,脑袋忆起五小姐的模样,顿生恐惧,止不住后退的步伐,仓惶逃开。这一逃,赵识尧刚要说出的话全部哽在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