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微博上关注着江虞的工作消息,粉丝群发布了各种活动通告,二三月份江虞主要在欧洲,走时装周,具体哪个城市,哪几场,清清楚楚。
确定三月初在巴黎,她去查了每场秀的时间和地点,默默记下,一鼓作气办护照、签证,飞了过来。
走出机场时,程苏然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恍惚有种做梦的感觉,无法相信,自己竟然真的来到了异国。
曾经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千里迢迢奔赴一个国家,一座城市,却不是为了念书。
来巴黎四天,她在各个秀场外徘徊,始终没见到江虞的影子,一次又一次失望,几乎要绝望。
今天是最后一场。
如果见不到姐姐,她就回去,守在公司门口,总有一天能见到的。
幸好
程苏然紧抿的唇角弯起来,小梨涡漾开满足的笑。
突然,她的手被捉住,抬了起来。她猛然转过脸,就见江虞凝视着她,表情淡淡,手给我。
她怔愣片刻,乖乖伸出另一只手。
江虞抓着女孩双手,摁在怀里,合上了掌心。
她生得高挑,手也大,手指细长而灵活,完完全全将这双冰凉的小手包裹住,像温暖的小火炉。
温度从指尖游荡到心头,程苏然偷偷看她,眼睛泛酸。
不看看外面的风景吗?江虞察觉到身侧视线,却没转头,依旧淡淡注视着前方。
程苏然不舍地收回目光。
虽然是第一次出国,来到自己喜欢的城市,但她无心欣赏沿途风景,只盯着窗玻璃上细小的水珠,双眼像扫描机,麻木掠过晃动的影子。
车子穿过繁华热闹的市区,渐渐驶入南郊sceaux公园附近,停在一处院门前。
到了。
程苏然乖乖跟着江虞下车。
一栋古朴典雅的大别墅映入眼帘,三层楼高,暖白的墙皮,院子很大,露天泳池里没有水,专门开辟的菜地里也没有菜,光秃秃的,略显萧瑟荒凉。
这是江虞在巴黎的家。
江虞跟助理说了两句话,牵起程苏然的手,径直往里走,进屋,换鞋。
坐。
室内有暖气,舒服极了。程苏然听话地坐到沙发上,把自己蜷缩成团,缩进宽大的羽绒服里。
喝点热水,休息一下。江虞倒了杯热水递过去,挨着坐下,虽然面无表情,语气却十分柔缓,像是怕吓到这个女孩。
程苏然愣了愣,晦暗的眸子里亮起光,两手捂住杯子,小声说:谢谢姐姐
这一路,手被捂暖和了,身子还有点打哆嗦,一口热水咽下去,暖融融的,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
小金丝雀很狼狈。
看着女孩小口小口地喝水,明明紧张得用余光打量她,却又要强装镇定的样子,江虞有些无奈,冷厉的眉眼霎时变得柔和,心也软了几分。
然然。
!
听见自己小名,程苏然浑身绷直了,睁大眼睛。
江虞伸手理了理她凌乱的碎发,回去吧,不要这样了。
发丝被风吹得有些打结,江虞耐心把它们理顺了,动作细致又温柔。她的声音很轻,像无数个夜晚在耳边低语那般,妩媚,诱惑,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凉。
程苏然垂下浓睫,望着杯里清水,嗫嚅道: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
女孩不说话。
明明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在飞机上反复想了无数遍,可是一见到江虞就什么都忘了。她放下杯子,轻轻抱住江虞的胳膊,脑袋枕上去。姐姐
江虞被这声姐姐喊得心口滚烫,身体好像巨大的空壳,被难言的愉悦塞满了。
时间并没有带走一切,反而令她滋生出想念。
只是因为忙碌而刻意忽略掉。
碎发已经理顺,江虞迟迟没收回手,指尖顺着发丝滑落女孩肩头,忍住了想要抱她、吻她的冲动,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来的?
一号。
今天是三月五号。
住哪个酒店?
程苏然拿出手机,把订单信息给她看。
在市中心,小巴黎区域内,价格稍高,但安全方便。
江虞暗暗松了口气,就担心她会贪便宜选择93省附近的小旅馆,那边是全法著名的贫民区,环境糟糕,治安差,大白天都有可能遇到危险。
怎么知道我在哪里?
说话。她拔高音量。
程苏然立刻抱紧她,小声说:在你微博粉丝群里看到了活动通告,本来想去纽约找你,但是那边的时装周上个月八号就开始了,来不及办签证
第一次出国,什么流程都不懂,她在网上做了三天功课,预留了办手续的时间,才发现自己能赶上的只有巴黎时装周。
做决定时,脑子发热,没想那么多。
她就这么飞过来了。
江虞静静听着,心里千百股滋味翻涌。
是第一次出国吧?
嗯。
就不怕出什么事?迷路怎么办?被骗怎么办?碰上暴力活动怎么办?你江虞语气严肃,突然噎住。
你都不知道提前通知我么?好让我去接你。
这话涌上来又咽下去。
她想起来,自己删掉了然然的微信,然然也没有她的手机号码。
程苏然被她突如其来的情绪吓到了,仰起头,小心观察她脸色,半晌才敢说话:我没想那么多
而且,我有做攻略的,不认识路可以导航,导航不了就问路人,坐白天的航班,选市区的酒店,消费不信官方以外任何个人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这些你不用担心的。
担心?我说过担心吗?
你是来找我的,如果路上出了事,也许我就要因此负责任,我不被戳中心思,江虞有些恼,可她看着女孩憔悴的脸庞,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算了。
她烦躁地转过脸。
程苏然委屈低头,紧抿着唇。
墙上挂钟滴答滴答走着,时间缓慢流逝,四周静谧,彼此的呼吸声起起伏伏,不知不觉变得同步。
片刻,江虞把脸转回来,看着女孩委屈的模样,心又软了,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小朋友行啊,一个人全部搞定了,我该怎么说你好。她拉不下脸,只能半哄,说着就要去揉她发顶。
谁知,程苏然偏头避开,认真地看着她,说:我不是小朋友。
江虞一怔,噢?
现在我们是平等的,你不是金主,我也不是情人,不要再叫我小朋友了。
你不是很喜欢姐姐喊你小朋友吗?
那是以前。程苏然严肃强调。
江虞沉默望着她。
许久,悬在她头顶的手落下来,温柔抚摸着脸蛋,轻声问:订回程机票了吗?
嗯。程苏然点点头,脸贴着那温热的掌心蹭了蹭,后天下午的。
我给你改签,今晚就走。
?
耳边的声音如碎冰,纷纷扬扬落下来。女孩猛然抬头,望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倏地被冻住了。
江虞说完拿出手机,查了一下今晚的机票,可近三天内的直飞航班已经售空,只有中转航班。
然然一个人,傻乎乎的,人生地不熟,行程越复杂越容易遇到意外,倘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她有十条肠子都不够悔。
我不走。程苏然摇头。
江虞抬眸,见女孩倔强地看着自己,顿觉头疼不忍,一时也想不出法子。
如果田琳在就好了
程苏然。
哎?
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应该不需要我说得太明白。
我知道。
程苏然眼圈泛红,酝酿好久的话在嘴边打转,犹豫了又犹豫,才鼓起勇气说:姐姐,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像你一样对我好,我以为我会知足的,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越来越贪心了,本来只是想一直呆在你身边,做宠物也好,可这就意味着我必须永远藏起情绪,在你面前表演我做不到。
粉丝可以说爱你,陌生路人可以说喜欢你,只有我不行。任何人在你眼中都是人,只有我不是。
所以,我想摆脱不平等关系,想堂堂正正站在你身边。
但是我也知道,我不是什么出类拔萃的人,无论哪方面都不及你,配不上你她说着说着哽咽起来。
江虞皱眉,迅速撇开脸,语速极快地打断:然然,不要说这些了,好吗?晚上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巴黎市区转转,你跟法国人说说话,感受一下纯正的法语环境,对你学习语言有好处,然后,明天我们
她喘气有点急,手指紧紧抠着沙发边,关节泛白。
脑子里嗡嗡作响。
女孩的话,一句又一句,宛如无数利箭捅进她心窝子里,她难以呼吸,又不忍拉下脸来,沉静的眼眸撕开一道裂缝。
姐姐,我是不是很贱?程苏然自嘲地笑了笑。
不许这么说!
江虞低喝,转过头,眼神阴冷地瞪着她,忽又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忙收敛情绪。
她搂住程苏然的腰,将人圈进怀里,柔声安慰:你年纪还小,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只觉得眼前的就是最好的,等你再长大一点,踏入社会了,遇见各种各样的人,经历形形色色的事,那时候你就会发现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她闭上眼,深呼吸。
小金丝雀之所以动心,不过是慕强心理作用罢了,这是依赖,不是爱。
她不能利用这份依赖把人圈禁在自己身边。
江虞在心里说。
第74章
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程苏然摇头,眼角沁出一滴晶莹,飞快抹去。
如果可以,能经常看见你就好,其他的我不在乎。
是吗?江虞冷笑,直视着她的眼睛,看见我和别人在一起也不在乎?
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说完瞬间便后悔了,可是为时已晚。
程苏然如遭雷击:姐姐有别人了?
没有。江虞立刻否定,推开了她,身体往后靠住沙发,无力地闭上眼。
浓浓的疲惫感涌上来。
她乱了。
如果是以前那些女孩子,随意就打发了,她不是没遇见过死缠烂打的,但从来不心软,说断就断。可是然然不一样,她似乎没办法狠下心来。
再这样下去,事态迟早失控。
程苏然却安了心。
只是看着她无奈的样子,又免不了鼻酸,遂没吭声,裹紧了身上羽绒服,收拢腿,把自己整个人蜷起来。
片刻,江虞睁开眼。
女孩蜷缩在沙发一角,身上明显大两圈的羽绒服像床被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她双目呆滞,鼻子一抽一抽的,像只被遗弃的小狗。
江虞心里忽然生出淡淡的罪恶感
难道是自己做错了吗?
然然是那么简单,纯粹的人,她当初是不是就不该去招惹她?
晚上住我这里。
女孩抬起头,眸光忽亮。
江虞避开视线,继续说:晚上我有个酒会,让助理带你去吃饭,她是本地人,你可以多跟她交流交流,明天我再带你去巴黎市区逛逛。后天我要飞米兰,一两天回来,然后我们一起回国,把事情说清楚。
程苏然缓缓扬起的唇角,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僵住,笑容冻在了唇边。
原来是要等回国再算账
好。她低低应声,心情复杂。
江虞站起来,指了指二楼,说:我带你去看看房间,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你们去酒店,把行李带过来。
程苏然听话起身,跟着她上楼。
二楼两间房,各有独立浴室,中间是起居室和衣帽间,还有个超大的露天阳台,光线明亮,视野通透,非常大气典雅的法式风格。
三楼则是主卧,江虞的私人领地,无法窥探。
姐姐,这么大的房子,你一个人住吗?程苏然四处打量。
江虞淡淡地嗯了声,刻意不去看她。
程苏然识趣闭嘴。
从酒会上回来,已经深夜十一点半了。江虞卸妆洗澡,吹干了头发,给自己斟了小半杯甜红,下二楼露台。
不远处是sceaux公园,林间树影与黑夜融为一体,城堡高耸的塔尖仿佛耸入夜空,四周一片静谧,空气中弥漫着雨后青草的味道。
湿重的寒气丝丝渗入毛孔,江虞站了会儿,慢慢喝完小半杯酒,转身进屋。
习惯性走向左边卧室。
来到门前,她顿住,神思晃了一晃,意识到什么,又退开了,就站在原处不动。
像是还在酒店,她很晚回来,洗漱完便往次卧去,摸着黑进门,钻入温暖馨香的被窝,抱住女孩软乎的身体,做个好梦。
她忘了。
这种生活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结束。
习惯真是可怕。
江虞凝神,捏紧了高脚杯,有股想要进去的冲动。
她转身,走到沙发边坐下。
女孩的话始终萦绕在耳边,该来的总会来,她忽然意识到,逃是不行的,即使她逃到天涯海角,然然也能找到她。
究竟是依赖,还是爱,其实她也无法区别。
前者有迹可循,而后者虚无缥缈。爱是什么?在她记忆深处总有人强调这个字,说爱她,那是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