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个中年胖子倒是一团和气,一边笑,一边朝着小木匠拱手,然后说道:“请问是甘十三甘先生么?”
对方如此客气,小木匠心中多少也猜测到了对方的身份,却故意说道:“对,是我,别称呼’先生‘,我就是一个玉雕师傅来着,不过这几日我身体有恙,不开工,您要是找雕石师傅,去前面大街上的几家老字号找,那儿的师傅,手艺都比我好……”
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那中年胖子反而笑了,拱手说道:“甘先生、哦,甘师傅,别着急,我们找您,不是为了下单的活计。”
小木匠眉头一挑,说:“那干嘛呢?请我吃饭?”
中年胖子一听,笑了,说:“甘师傅您还没吃饭呢?正好,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瞧见旁边有一个湘菜馆子挺不错的,咱们去那儿,边吃边聊,您看成不?”
小木匠看了他一眼,并不惧怕,而是大大方方地说道:“好。”
他让中年胖子稍等一会儿,随后回房简单洗漱一下,紧接着出来,问那人:“怎么称呼?”
中年胖子满脸笑容,肥厚的嘴唇抖动了一下,说道:“我姓王,单名一个涛,你叫我老王就行了。”
王涛?
快剑手王涛啊,金福金六爷手下的一名悍将,先前坑了江老二的,便是此人。
别看这家伙满脸堆着笑容,和蔼得跟一头肥猪一样,但真正伸出爪牙来的时候,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货色。
小木匠心中了然,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跟着王涛和另外两人出了门,随后来到了巷子口的一个湘菜馆子。
那王涛出手倒是阔绰,点了一堆菜,还叫了酒,但他身边那两个年轻人,却都不敢坐下来。
小木匠装模作样地招呼道:“来吃啊,一起呗,这么大一桌子菜呢。”
那两人一左一右,站在王涛身后,跟门神一样,也不言语,王涛瞧见,对小木匠说道:“他们两个吃过了,别管。”
说着,他挥了挥手,叫手下去馆子外面候着。
小木匠目送着那两人离开,这才说道:“王老哥咱们两个素未谋面,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找我喝大酒,有啥事直说,不然吃人嘴短,我还真的不敢提筷子呢。”
那胖子笑了,说道:“不着急吃菜,咱们碰杯酒。”
他拿起杯子来,敬小木匠。
小木匠与他碰了,随后一口饮尽,如那寻常的江湖手艺人一样。
王涛瞧见,脸上笑开了花,这才说道:“甘师傅,实不相瞒,我呢,在城东金六爷的手下当差,勉强混着,打打杂。今天过来找你呢,也是事出有因——咱们碰了酒,就算是朋友了,交浅言深,冒昧问您一句,您可是鲁班教出身的?”
小木匠心想“来了”,脸上却平静如水,看了他一眼,摇头,说不是。
王涛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是有顾虑的,所以才会这么说,不过我找您呢,是有事相求,而不牵扯到老一辈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小木匠有板有眼地说道:“我倒不是顾虑,讲的都是实话。说起来,我与鲁班教的确有些关系,但我并非鲁班教中人——我师父叫做鲁大,他师父呢,叫做荷叶张,两个都是鲁班教里面的人,但我师父收我的时候,鲁班教早就散了,不成模样,所以我师父虽然教了我一些本事,但也没有让我拜入鲁班教中去……”
王涛一脸释然,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又敬了小木匠一杯酒,然后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东家那儿呢,有个懂些鲁班厌术的手下,今天发现金家老宅那儿,被人给动了手脚,布了局——那家伙呢,眼力劲儿是有的,但道行确实浅薄,没办法破局,也不知道如何解,所以我这不是出来,找高人了么?”
小木匠一听,故作惊讶地说道:“怎么,金家也被人动了手脚?”
王涛听出了小木匠的话里话,赶忙问道:“怎么,您知道些什么吗?”
小木匠说道:“我前些日子的时候,路过胡国街上的张家,发现他们老宅那儿,也被人动了手脚……”
王涛一拍大腿,对小木匠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其实就是张家现在的当家张明海告诉我这消息的,他还说了,当初您是一眼就瞧出来了,结果他愣是没信,反而去听了一个江湖骗子的话语,最终导致了他父亲匆忙过世——一提起这个来,他心里那叫一个后悔哦……”
小木匠听了,笑了笑,说道:“他啊,哎,不说这个——怎么,也有人往您东家的府邸上面,扎丧门钉了?”
王涛摇头,说倒是没有这么狠……其实我们也不知道,这不是求到您这儿来,让您帮忙瞅一眼么?
小木匠故意端着架子,说道:“这个事儿吧,怎么说呢?”
王涛一脸讨好:“您请讲。”
小木匠说道:“其实吧,鲁班教有两大法子,厌胜厌胜,厌术与胜术是齐名的,我学的,正好是这胜术,破解法子的。不过正因为如此,是最容易得罪人的,先前在张家那儿,我就差点儿得罪了人,丢了性命去……”
王涛问:“给张府那儿动手脚的人,你有打过照面?”
小木匠点头,说对,那人叫做马霆峰,自称是什么龙虎山外五门的人,还说在春城这儿颇有势力……
王涛听了,冷冷地笑,说他龙虎山在中原之地,的确是人多势众,但要说在咱春城,是龙就得盘着,是虎就得卧着,再有势力,在我东家跟前,都不算事儿——甘师傅,这样,您的意思呢,我也懂了,首先一点,我们绝对能够保证你的安全,第二,如果您能够帮忙,把那等邪门之术给破去,我们会备上一笔丰厚的酬金,绝对不会怠慢了你,您看如何?
小木匠竖起了第三根手指,缓声说道:“我还有第三个要求。”
王涛伸手:“请讲。”
小木匠说道:“要我帮忙,可以,不过我干活儿的时候,一切都得听我的,不要唧唧歪歪,各种掣肘……”
王涛拍手,说好,有脾气的人,才是高手,我应下了。
两人谈妥,又吃了些酒菜,随后叫了马车,将小木匠一路拉到了金家老宅。
小木匠在那王涛的带领下,进了金府,来到偏厅那儿,里面却是站着一个俊朗帅气的年轻人。
那人阴沉着脸,打量着他。
等小木匠走上前来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你,就是那个甘十三?嗯……”
小木匠不晓得这位看着来者不善的年轻人到底是干嘛的,当下也是往后退了一步,随后平静地说道:“正是在下。”
那年轻人冷冷一笑,然后说道:“你小子胆儿还真的挺肥的啊,居然敢在我金家,太岁头上动土?”
第三十章 鲁班故旧冯方伟
听到这话儿,小木匠脸色一变,却是不理会眼前这个气势十足的年轻人,而是回过头来,问带他过来的王涛:“怎么个意思?”
他问王涛,有两个用意,一来是看对方是否真的在弄那“请君入瓮”的一招,二来也是打量周遭,看看四周到底有没有伏兵,会不会来一个摔杯为号,一声吩咐,立刻蹦出一大堆的刀斧手来。
而他问王涛的时候,那中年胖子也是一脸意外,摆手说道:“这,这……”
小木匠瞧见了王涛眼中的诧异,心中就有了底气,回过头来,对着那年轻人不卑不亢地拱手说道:“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那人颇为傲气地说道:“江湖上人叫我金五福。”
金五福,本名金敬文,金六爷的五子,也是帮着他打理生意,准备继承他这产业的那个儿子。
这家伙,是个棘手角色啊。
小木匠心中了然,拱手说道:“五爷……”
那年轻人立刻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你要叫,叫金五便行了,不要叫五爷……”
他爹被人称之为六爷,而小木匠叫他“五爷”,他还敢答应的话,那么到底是五爷大,还是六爷大呢?
这家伙倒是个谨慎之人。
既然是谨慎之人,就不可能发出这样的狂言来。
那么此情此景,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这位金五,应该是在诈他。
所以小木匠显得十分淡定,平静地说道:“既然阁下信不过我,那便当我白走一趟吧。行了,王老哥,告辞……”
他说完这话儿,转身就走,显得十分干脆果决。
那王涛好不容易将小木匠给请了过来,结果没想到对方被五少爷一句话就给激走了,当下也是赶忙上前去阻拦。
而那金五则箭步上前,将小木匠拦住,冷冷说道:“被揭穿了,恼羞成怒,想逃?”
小木匠停下脚步,好整以暇地说道:“我倒是好奇,你说的这个’太岁头上动土‘,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金五说道:“这不是显而易见么?先在我府上弄些歪门邪道的鬼把戏,然后又上门来,假模假式地帮着解开,这跟胡国街上常见的碰瓷,有什么区别?”
对方猜得还真准,准到小木匠都有些心里打鼓。
不过他的心理素质却还是很强悍的,一点儿也不慌,淡然说道:“阁下的意思,是你府上的这局,是我布下来的?”
金五说:“难道不是么?”
小木匠毫不犹豫地针锋相对:“你有何证据,敢这么指控我?”
金五毫不退让:“这不是明摆着的么?春城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懂这玩意的也没有几个,偏偏你一来,就各种事儿都出来了,不是你是谁?”
小木匠被他的逻辑给气笑了,也没有争辩,而是回过头来,看着旁边的王涛不说话。
王涛被夹在中间,难受得很,而就在这时,从里屋里却走出了一个人来,沉着脸对金五喝道:“你在这儿胡说什么?王涛好不容易将人家甘先生请过来,你在这儿咋咋呼呼,到时候人给你气跑了,谁来收拾这残局?”
那人两鬓灰白,身穿一套绸缎褂子,脚上踩着一双黑布千层鞋,看着十分儒雅随和,像是个学堂里面的教书先生。
然而金五一瞧见,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直接就怂了,低下头,规规矩矩地叫道:“爹。”
这个看上去跟学堂里教书先生一样的男人,居然就是华青帮的龙头、滇南最大的烟土贩子金福?
小木匠有些惊讶,而随后,那个男人却走上前来,与他拱手,客客气气地说道:“甘先生,我没有管教好犬子,让你受惊了,抱歉,抱歉……”
金五委屈地喊道:“爹,我……”
这位金六爷看都不看他,淡淡说了一句:“你退下去吧。”
原本颇为骄傲和得意的金五听到这话儿,却是没有一句反驳的话语,灰溜溜地离开了,而小木匠这时方才反应过来,拱手说道:“六爷,您太客气了。”
金福将小木匠领到偏厅的太师椅前落座,随后让王涛去叫人泡茶。
等王涛离开,金福对小木匠说道:“来的路上,王涛应该都跟你交代清楚了吧?”
小木匠坐下,看着这个让他为之头疼的男人,尽可能将心情稳定下来,然后说道:“都说了,不过具体的情况,我得查看之后,再给出结论……”
金福很是满意地点头,然后拍了拍手。
这时偏厅外面走进来一人,却有三十来岁的样子,见到他之后,恭声说道:“六爷。”
金福伸手,指着那人说道:“甘先生,小冯呢,他也是鲁班教出身的,不过他呢,本事不济,看出了点儿苗头,但真让他找问题呢,却半天没结论。所以呢,具体的事情你来跟他聊就是了……”
小木匠看着这人,问:“阁下是鲁班教的?怎么称呼?”
那人笑着拱手,然后说道:“在下冯方伟……”
咯噔。
小木匠的心脏,当下也是激烈跳动了一下,有点儿晕得慌。
冯方伟,小木匠那个便宜师叔张启明的二徒弟。
当初小木匠在金陵那儿,将张启明给干掉之后,从吴半仙口中得知了那个便宜师叔两个徒弟的消息,结果赶过去的时候,得知他的大徒弟已经死了,而二徒弟便正是这个冯方伟。
小木匠当初在冯方伟的家里蹲了他两个多月,都没有逮着人,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跑到滇南来了。
而且好死不死,正好在金福的手下当差。
嗨,这事儿,怎么就这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