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那一瞬间,小木匠的内心是绝望的,但嘴上却毫不落于下风,神色坚毅地说道:“如此最好,真金不怕火炼……”
他这边嘴硬着,而武丁真人则说道:“调查此事,来日方长,不能急于一时,所以还得请小兄弟你去我龙虎山做客,住上一阵子,等事情落定了再说,如何?”
对方说得十分客气,但小木匠却知晓言下之意,是准备将自己给软禁起来。
不过龙虎山既然愿意做样子,说明自己并没有到绝境之地,来日方长,自然就会有腾挪的空间,而如果贸然拒绝的话,只会显得自己心虚,落了下风。
所以小木匠毫不犹豫地点头说道:“如此那就叨扰了,希望龙虎山能够还我一个公道吧。”
武丁真人点头,说那是自然。
说完,他一扬手,却是叫青冥老道上前来,低声说了两句。
他没有避讳小木匠,所以在近前的小木匠能够听得到,他这是在让青冥老道处理后续事宜,包括村子这边的人,以及那一地的尸体,还有那几个被他制住、昏迷过去的滇南余孽等……
小木匠在旁边听着,眼角往旁边撇去,却瞧见顾白果,居然被一个颇有些出尘之气的秀丽女道姑给抱着,整个儿没精打采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小木匠瞧了一眼那女道姑,感觉年纪不大,二十来岁的样子,脸型的轮廓,给人的感觉似乎有些熟悉。
顾白果为什么会在她的怀中呢?
小木匠有点闹不明白,不过还是上前去,喊道:“白果,你怎么在这儿?”
说完,他冲着那年轻女道姑笑了笑,说道:“这就是我的朋友,不好意思啊,不麻烦你了,我来抱着就行……”
他装作很是平静地伸出手去,然而那年轻女道姑却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掌。
小木匠瞧见,脸色一变,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女道姑眯眼打量了一下他,随后缓声说道:“这只青丘狐,便是你想要帮着恢复人形的邪祟朋友?”
小木匠说道:“她不是邪祟,她本来就是人,只是母亲的来历比较神秘而已,后来却是得罪了人,被禁锢封印了而已……”
他有些着急了,又要往前去,而这时武丁真人瞧见了,却是说道:“小兄弟,邪祟便是邪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尽管你与它之间,似乎有一些感情,然而一旦出现什么事儿,它必然会第一时间对你不利,龙虎山素来以降妖除魔为己任,不可看着你误入歧途……”
这位老哥一直以来都定着高调子,先前的时候,小木匠还觉得喜欢,但当他义正言辞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时,小木匠却是满腔怒火。
且不说顾白果是不是邪祟,就算是,那又如何?
邪祟是杀你父母了,还是刨你家祖坟了?有必要无论优劣,赶尽杀绝么?
小木匠双目圆睁,有些怒火中烧,而这时那武丁真人却笑了,说道:“跟你开玩笑的,心往黑暗,则人也是妖魔鬼怪,一心向善,则邪祟也是纯良真修——对了,这是我徒弟,叫做张信灵,是当代张天师的女儿,你们都是当今优秀的年轻人,理应多加亲近才是。”
他说完,却是走向了不远处的马道人,好像是在询问那天乳灵源的下落,而小木匠此刻却没有心思分神去听,而是转过头来。
他与那张天师的女儿恳求道:“拜托,将我朋友还给我吧?”
那年轻道姑张信灵笑了,说道:“我师父对女妖精怪如此友好,是因为他纳了两房同样出身的小妾,但我却不一样,我张家历来都是除魔卫道的中流砥柱,我为何要放手?”
小木匠虽然知晓“关心则乱”这个道理,但顾白果这命根子被对方掐住,却也硬气不起来,只有忍气吞声地说道:“你想如何?”
张信灵说道:“我挺好奇你这个人的,那虎煞邪祟将青冥师叔给逼得走投无路,而你却能够将其斩杀,虽说落入如此田地,但终究还是有过人之处的。如此之人,绝非无名之辈,那么告诉我,你叫什么,什么来历?”
小木匠被人拿捏,不敢作假,毕竟龙虎山势大,说了谎话,可能很快就被人查出来的。
与其如此,不如直言。
于是他硬着头皮说道:“我姓甘,叫做甘墨,也有人唤我作甘十三……”
“哦?”
那张信灵居然认识他,脱口而出道:“鲁班传人甘十三?”
小木匠没想到自己还有了江湖名号,不由得苦笑着解释道:“我师祖荷叶张,和师父鲁大虽说都是出身鲁班教的,但我本人却并未加入其中,算不得什么鲁班传人——张家小姐,你怎么会认识我呢?”
张信灵笑了,说道:“羊虎禅三分满清龙脉,这事儿在金陵道上,早就是传开了的,我清远师叔和善铭师兄上次回来,也谈过此事。”
小木匠没想到这事儿居然还传出去了,苦笑着说:“原来如此。”
张信灵有些奇怪地问道:“我听说三分龙脉之气的另外两位,一个王白山,一个董惜武,现如今都是江湖上迅速崛起的顶尖人物,一个个都堪比成名多年的江湖前辈,怎么你与他们相差会那么远啊?”
小木匠听了,颇为尴尬地说道:“我这个,情况比较特殊……”
他不愿意谈及此事,而张信灵却十分好奇,忍不住追问起来。
小木匠一开始并不想讲,但回头一想,龙虎山乃道庭祖地,不但积累颇丰,而且见多识广,自己如果说了,对方说不定会有些办法,或者信息可以提供给他,于是当下也是将右眼之中的那个红衣女孩,以及日本女神官哲理由美子说的那一番话,与她说起。
听到小木匠的苦衷,原本还有些瞧不起小木匠的张信灵却是不由得肃然起敬起来。
这个年轻人,他离当今江湖超一流的高手,仅仅只是咫尺之遥,甚至都要触手可及了,但他最终没有迈出那一步,却并非是资质或者根骨的缘故。
而是亲情的羁绊。
别的不说,只是这一点,还是挺让她一个女子为之动容的。
只是……
她看着面前的小木匠,缓声说道:“你为了自家妹子,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着实让人敬佩,但你可知道,我的父亲,此时此刻,却也在受着巨大的痛苦折磨?你有亲情,我难道没有孝心么?现如今,能够让我父亲逆天改命,恢复健康的,便是这头青丘狐了——你说说,我如何能够将它还给你?”
第六十章 天乳灵源
听到张信灵低沉的话语声,小木匠心中满是愤怒,但形势所迫,不得不陪着笑脸说道:“这个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那龙虎山贵女听了,不由得扬起了眉头来,盯着他,然后问道:“你的意思,是我父亲,不如你那只剩下神识的妹子?还是说我与我父亲之间的感情,不如你与你妹子的?”
小木匠被她问得瞠目结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本想与张信灵去辩论顾白果本来就是人,但也晓得当今之世,像顾白果这般出身的修行者,在行当里,普遍都备受歧视,甚至连“被视为人”的资格都没有。
世风如此,他也没有办法去做任何的改变。
张信灵瞧见小木匠不说话,却是笑了,问道:“你怎么了?怎么感觉与刚才指责马霆峰的时候,判若两人啊?”
小木匠无奈地说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有何可言?”
张信灵瞧见他的模样,却又说道:“其实吧,想要救她,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小木匠一听,抬起头来,看着她的脸,将信将疑地问:“真的?”
这位张天师的大女儿长得并不算很漂亮,仅仅只能与“秀丽”一词挨上边儿,与小木匠瞧见过的美女,譬如苏慈文、徐媚娘以及顾蝉衣相比,相差着实甚远,眉目之间也并不精致,皮肤也不细腻,甚至还有点儿粗糙……
但也许是她身穿道服的缘故,莫名之间,却有一种勃勃生机,以及出尘之气,让人觉得气质不凡。
小木匠满是怀疑地打量着她,而张信灵则说道:“能够让我父亲重回健康的,除了青丘狐的精元丹引之外,那天乳灵源之中的天生灵气,似乎也可以,所以到底怎么弄,还得看医生的……”
小木匠听了,方才知晓这两难之选。
他想要让顾白果处于安全境地,忍不住极力推销,说道:“白果之前也是医师,而且还是特别厉害的医师,她之前可是在医道宗门大雪山一脉学过,你把天乳灵源给她,让她恢复人身,她或许能够帮到你父亲……”
张信灵忍不住笑了,说:“想什么呢?空手套白狼么?实话告诉你,大雪山一脉当代医术最强的大长老董轲乐,便在我天师府中呢,轮得到她一个末学弟子说话么?”
董轲乐?
小木匠听了这话,心头一跳,知晓自己小心思被人看穿了。
他踏入江湖这么久,自然知晓了一些消息,特别是关于大雪山一脉的——那大长老董轲乐,却正是西川大帅府私人医生董七喜的大伯,医术十分高超,在西南一地甚至有“赛华佗”的名号。
这样的人,顾白果自然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小木匠没有再说话了,而这个时候,武丁真人走了过来,对他这女徒弟说道:“那石头被小马藏在了这西华山的一处地洞之中,你青冥师叔留在此地清理现场,我们过去,将石头取出来……”
说完,他对小木匠说道:“小兄弟,你可以自己行路么?”
小木匠在这儿说了一会儿话,身体已经开始逐渐适应过来,动了动脚,走了两步之后,点头说道:“我可以。”
武丁真人说道:“你和灵儿一起,跟上我们。”
随后,他又对张信灵说道:“这位小兄弟刚刚为了斩杀那头虎妖,经脉接近崩溃,只怕行路会有些困难,你多照看一些,扶着点……”
这位龙虎山第一高手待人和气得很,与他先前抬手间将人击倒在地的模样截然不同,说完之后,又走了过去,让马霆峰领路,随后与另外一个外五门的龙虎山道人沿着山路,往上走去。
张信灵推了小木匠一把,说道:“走吧,找到石头,你家这小狐狸精的命才能算活了一半。”
小木匠被她一推,往前踉跄走了两步,张信灵瞧见,赶忙上前来扶,问:“你没事吧?”
她口头凶巴巴的,但对小木匠到底还算关心。
小木匠应了一声,被扶着走了两步,感觉不太好意思,便放开了,随后看了一眼她怀里的顾白果,给了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之后,问道:“对了,你刚才遇到白果的时候,有没有瞧见其他人?”
张信灵说:“你想问的,是一个乞丐,还有一个丑脸汉子?”
小木匠点头,说对。
张信灵耸了耸肩膀,说道:“似乎认识我们,打了声招呼,就跑开了。”
小木匠听了,心中暗恨,却也没办法说什么。
一行人往着山上走去,走了不到两刻钟,却是来到了三棵巨大的槐树跟前来。
这几棵槐树背靠山崖,树高叶深,瞧着树干的粗细,可得有上百年的树龄,三棵树呈“三才阵”分列,宛如三面华盖,支撑了一大片的空间,下方满是陈腐落叶,脚踩上去,软绵绵的,跟落在棉花上一样。
马道人来到了挨着山壁那棵古槐跟前,绕到树后去,将杂草拨开,却是刨弄出了一个很是隐蔽的树坑来。
小木匠在旁边瞧着,闻到了血腥味,左右打量,瞧见旁边有几只死兔子,其中一只死兔子身上,却还趴着四五只山鼠,此刻瞧见人来,跑了几个,留下两个还在那儿啃食着腐尸呢。
瞧见这些,小木匠晓得,马道人在这鬼地方动了手脚,布置了机关,防止被人给盗走了去。
果然,马道人将树洞找出来之后,并没有急着往前,而是口中念念有词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从里面却是刨出了一个满是泥巴的布包来。
此刻天色已然亮了,清晨蒙蒙一层薄雾,小木匠瞧见那家伙将布包的泥巴拍开,随后将布包解开来,瞧见里面有半块石头。
小木匠曾经在春城胡国街那边干过一段时间的玉匠,对于类似的原石十分熟悉——这样的石头,在那街上实在是太常见了,有的石头便宜,甚至还抵不上一样大的馒头,而有的石头贵,能抵一处上好的大宅子。
这石头的价值,取决于它肚子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货色。
所以他忍不住凑上前来,瞧见马霆峰将石头被切的那截面给翻转朝上,上面满是黄色的泥巴,看上去并不像是什么贵重之物。
大概是感觉到武丁真人不悦地皱起了眉头,那马道人却是嘿然一笑,用长袖将横截面上的黄泥巴给擦去,随后吐了点儿口水在上面,使劲儿擦了擦,说道:“真人,这便是弟子不远万里,冒着巨大风险从滇南带来的天乳灵源……”
那家伙将横截面的泥巴擦去之后,整块石头的截面顿时就有洁白的光华荡漾而出。
小木匠仔细打量,瞧见那石头里面,似乎有一团鸡卵大的圆形之物,因为还没有切石打磨,所以看得并不是很真切。
但即便如此,还是能够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灵气,让人忍不住心中一凛,随后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四肢百骸舒坦不已。
好强烈的灵气。
小木匠听那个日本女神官说起过麒麟胎的模样,所以瞧了一眼,便确定此物并非是麒麟胎。
如此看来,当初张明海信誓旦旦地承诺,估计只是想要拿他当幌子、打白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