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屈天下一门被屠戮,家中被大火燃烧,没有了苦主,那些凶手固然逃之夭夭,剩下一堆事儿,还有遗留下来的财产,便自然归了屈家所属的宗族支配。
屈天下在世的时候,因为能力强、威信高,又有钱又有势,将这帮宗族的族老压得死死的,气都透不过来,结果人走茶凉,那帮人自然不会留手,赚得盆满锅满,即便是后来屈孟虎这个正宗的继承人回来,也被这帮亲戚族老给欺负得狠,完全没有给他留一点儿吃穿用度,逼得屈孟虎发了狠,最终远走南洋,学了一身本事去……
但当时的他们还是要脸的,把屈天下一家人供奉正堂,香火不断,也让屈孟虎的心里有了一丝慰藉。
结果这会儿,牌位却不见了,多了一些近年来死去的族中长者……
这让屈孟虎的脸色如何好看得起来?
然而他这边黑着脸问询,那耳聋眼花的老头却嘻嘻地笑着,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咯,我就是一个守门的老朽而已,这个事情,你得去问阿辉——对了,阿辉他爹七公去年退了,现在咱们屈家四百多口子人,整个房族上下,都由阿辉来管……”
屈孟虎听到,嘴里嚼了一下:“阿辉?”
小木匠问:“谁?”
屈孟虎说道:“我堂叔,他父亲跟我爷爷是亲兄弟,在这村子里,与我家算是比较近一些的吧。”
小木匠说道:“现在该怎么办?”
那个被屈孟虎喊作“九伯”的老头却仿佛没有听到他们说话一样,笑嘻嘻地说道:“孟虎啊,你现在发达了吧?拴在门外的那马,是你们骑过来的吧?那马看着真雄壮啊,一看就知道得花不少钱吧?我听人说,你后来去了南边,这是发财了吧?发财了,可不能忘记你九伯啊,想当年,你这么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他满面笑容,丝毫不提屈孟虎父母和亲人灵牌之事,而是与屈孟虎邀起功来,话里话外的言下之意,却是想要给屈孟虎讨赏,让他出点儿钱。
很显然,他把屈孟虎当做了当初那个红着眼返家,却最终被逼得南下的少年郎一般好欺负了。
而且他觉得自己是对方长辈,就算是耍点儿无赖,对方也得忍着。
毕竟在西南这地界,忤逆长辈,这可是大罪过。
然而屈孟虎却一点儿都不惯着他,当下也是慢条斯理地走到了祠堂的灵堂牌位前,目光游弋,最后落到了最显眼的那一处地方。
这儿摆着一张牌位,前面罕见地点着三根蜡烛。
上面的人名,却是前任族长的父亲,当今族长的爷爷,也正因为如此,使得他能够出现在这么显贵的位置。
屈孟虎伸手过去,将那牌位给拿了下来,随后伸手过去,抓住了台上一个用来当作祭品的苹果,咬了一口,这才说道:“限你五分钟,去把阿辉找过来,你告诉他,他赶不来,我把这牌位给撅了……”
九伯瞧见屈孟虎如此大逆不道,当下也是着了急,伸出鸟爪一般的手,朝着屈孟虎的脸上就呼了过来。
他一边呼巴掌,一边骂道:“你这个大逆不道的小东西,知不知道,先人的灵魂是附在牌位上的,你乱动了牌位,是会惊扰先人的亡魂……”
屈家尚武,这位九伯年轻时也是个练家子。
他现如今虽然年老色衰,但动起手来,却是一点儿都不含糊。
眼看着他这一巴掌就要扇在了屈孟虎的脸上,这圆脸小子却是一蹬脚,将面前这老头给踹到了门槛那边去……
九伯摔到在地,滚了几圈,爬起来就哭喊起来:“杀人了,杀人了,屈天下的那个杂种杀人了……”
他又哭又闹,不过却知晓屈孟虎厉害,就是不上前来。
经过他这么一喊,门口凑过来了几人,而屈孟虎完全不在乎,冷冷说道:“已经过去一分钟了,你还有四分钟;另外你告诉阿辉,一刻钟不出现,我把这台子上摆着的列祖列宗牌位全部都给烧了;半小时他不来,我烧了这屈家祠堂……”
屈孟虎威胁过后,平静地说道:“信不信由你,反正我说到做到。”
九伯瞧见屈孟虎连自己都打了,而且看着绝对是不好惹的样子,也完全不顾及亲戚的情分,当下也是不敢耽搁,推了旁边的年轻人一把,喊道:“愣着干什么?这家伙发疯了,赶紧去找族长过来……”
他在人后,喊屈家的族长作“阿辉”,这会儿在人前,倒是没有那么顺嘴了。
九伯被打怕了,借着喊人的由头,带着人跑出了祠堂,而这个时候,却来了另外几人,其中一个看上去比较成熟,还蓄了须的青年走上了前来,跟屈孟虎打招呼道:“老八,你来了也不打个招呼,吃饭了没?要不然去我家吃点?我叫你嫂子给你弄点儿好吃的……”
那人十分自来熟地走了过来,想要伸手过来邀屈孟虎的肩膀,而屈孟虎则往后退了一步,问:“你是?”
那青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老八你忘记了?我是你亮哥啊,你小的时候,我还带你去田里捉过泥鳅呢?记不记得?”
屈孟虎想起来了:“哦,屈平亮?的确许久不见了……”
青年松了一口气,说道:“想起来了?就知道你没忘记我,走吧,跟我去吃饭……”
他一脸热情,而屈孟虎却说道:“吃饭免了,你知道我家人的牌位被弄到哪儿去了么?”
屈平亮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没事,吃完饭,回头我带你去族长家问问就清楚了,你说是吧?”
屈孟虎单手拿着族长爷爷的灵牌,说道:“我就在这儿等着吧。”
他屡次三番的拒绝,让屈平亮脸上的笑容变得凝固起来,对方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开口说道:“老八,你是准备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给面子,对吧?”
屈孟虎笑了,对着这个穿着打扮颇有些富贵的青年毫不留情面地说道:“你一个在我家当长工的酒坊伙计,需要我给你什么面子?”
屈平亮脸上一阵臊红,当下也是撕破了脸皮,对着屈孟虎喝道:“屈老八,你还当自己是酒坊少爷?得了吧,你爹都死多少年了,还在这儿跟我们耍什么少爷威风?来人啊,这家伙搅乱祠堂秩序,殴打族中长辈,简直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跟我一起上,把这家伙给拿下,回头家法伺候……”
他往前走了两步,却是朝着屈孟虎这儿猛然冲来。
小木匠瞧见他双足发力的姿势,就知道对方是个练家子,而且还是有一定修为的那种。
他此番陪着屈孟虎过来站台的,哪里能够袖手旁观,让屈孟虎亲自下场?
这般想着,小木匠往前一站,挡在了屈孟虎前面。
那屈平亮瞧见杀出这么一人来,断然喝道:“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拿下……”
他气势汹汹,猛然长拳砸来,却是一记黑虎掏心的架势。
敌人来势汹汹,小木匠却显得很是淡定,轻描淡写地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屈平亮的手腕,三指一扣,这个凶狠的青年便“哎哟”一声,直接跪倒了下去。
其余几个听闻招呼,想要冲上来的人瞧见这架势,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小木匠拿捏住了屈平亮,让他半个身子都发麻,随后问道:“还有意见不?”
屈平亮当着众人的面,想要从逞英雄,咬牙硬撑,结果不到三秒,便痛哭着喊起了“爷爷饶命”,而就在这时,祠堂门口来了一群人,为首的一个中年男人指着这边大声喊道:“住手,不得放肆……”
小木匠扭头看向了旁边的屈孟虎,而屈孟虎的嘴角却是往上一翘,缓声说道:“正主来了。”
第三章 虎子大张口
原来是屈家的族长“阿辉”赶到了现场来。
他本名叫做屈同辉。
“金、宫、同、平”,这是屈家宗族的字辈,然而无论是屈天下,还是屈孟虎,他们这一房都比较特立独行一点,并不按照字辈来取名。
这中年男人不愧是一族之长,不但相貌堂堂,而且满面严肃,颇有威严之感,原本乱成一团的祠堂在他的到来之后,一下子就肃静了许多,大家都朝着这边望了过来,想要看一看族长到底是怎么拿捏屈孟虎这个“破落户”的。
小木匠得知来人正是屈家族长之后,冷眼瞧着,脸上露出了一抹古怪的微笑。
面前这个男人是个修行者,而且还算是修为不错的那种。
屈家本来就是川东大户,偌大一个宗族,四五百口,成材的人也不少,而面前的这位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不过修行这件事儿,是很看天赋的,像屈家这样的宗族,能够出几个厉害人物,已经算是不错了,当初屈天下冒头,不但在整个西南打下名声,还获得“酒王”、“西南小孟尝”这等的名头,更是凤毛麟角实属不易。
眼前这一位虽说还算不错,但距离酒王屈天下,却还是差了太远,而跟屈孟虎这位天下闻名的阵王,那简直就是云泥之别了。
不过阵王叫做“屈阳”,他们就算是听说过,也很难联想到眼前这位曾经被他们挤兑走的族中破落子弟屈孟虎来。
因为无知,所以他们显得有些霸蛮。
屈同辉指着屈孟虎手里的祖宗牌位,怒声喊道:“屈孟虎,把我爷爷放下来,不然我要你好看……”
屈孟虎听了,一脸古怪的笑意。
他看向了旁边的小木匠,而小木匠也是耸了耸肩,感觉到有些不可思议。
居然有人敢这么跟屈孟虎屈大人说话?
简直是活腻味了。
小木匠既然是被屈孟虎叫过来掠阵帮忙的,自然在袖手旁观地看戏,当下也是往前走了一步,将那屈平亮给猛然一推,把他摔向了屈同辉的跟前来。
屈同辉瞧见,伸手过去扶,结果没想到小木匠在屈平亮的身上暗藏了一股巨力,屈同辉一接触,人便挡不住了。
他直接就跟着摔倒在地,跌了个狗吃屎。
下马威。
小木匠出手之后,倏然而立,站在了屈孟虎的身后,而原本想要耍点儿族长威风的屈同辉被弄得颜面全无,从地上勉强爬了起来,脸色数变,却是没有了先前那气势汹汹的架势。
他一脸苦笑着说道:“大侄子,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成不?你许多年没有回家了,有必要一回来,就喊打喊杀的么?”
屈同辉从刚才与小木匠接触的那一下,就感觉到对方是个深不可测的高手。
这样的人,别说是自己,就算是纠集一大帮人来,也未必是对手。
能够年纪不大成为屈家宗族的族长,屈同辉不但有厉害的修为,而且还长袖善舞,能伸能屈。
在感觉对方难缠之后,他立刻就施展了亲情手段,与屈孟虎套起了近乎来。
他这边将架子摆得很低,脸上又满是笑容,屈孟虎瞧了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回来祭拜父母的灵位,发现不见了,我找看守这儿的九伯问,他告诉我他不知道,得问你这位大族长才行,不过我怕我请不动你,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屈同辉笑吟吟地说道:“怎么会请不动?说到底,我不还是你叔?你叫我一声,我便来了啊,何必搞得这么麻烦?”
屈孟虎没有跟他兜圈子,直接问道:“我父母家人的灵牌呢,在哪里?”
屈同辉听了,颇有些尴尬地说道:“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孟虎,咱们叔侄俩许久没见,找地方坐下来吃个饭,我好好跟你解释,可以么?”
屈孟虎瞧见他顾左右而言他,冷冷笑道:“你们当初将我家的财产充公,借口是用来接济族中子弟,以及修建祠堂,后来我回来时,一分钱都不给我留下,但告诉我,只要屈家在,我父母家人,都会享受香火供奉……为了这理由,我懒得管你们这些龌龊,直接走了。现如今回来,结果发现我父母的灵牌都不在祠堂,反倒是你这位爷爷,安享正中……来,你现在就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屈孟虎毫不客气地将事情挑明,也算是撕破了脸皮,那屈同辉一脸难色,左右打量了一眼,随后挥手,对着跟自己来的这些人喊道:“你们都回去吧……”
围在祠堂这儿的一大堆人虽然很想要瞧一眼热闹,但屈同辉的威望甚高,眼睛一瞪,这些人相互看了一眼,就都散了去。
留下来的,便只有屈同辉,还有另外两个一看就知道是族老的人。
人都散去之后,屈同辉走上前来,低声说道:“孟虎,这件事情呢,当着众人的面,我不太好说出来,事情是这样的——对于我大哥大嫂,也就是你父母,我自小就是发自内心的尊重,不管是他风光之时,还是后来遭了难,都是一样的。当时你在外地,主持你家丧事的是我爹,我也有参与其中,前前后后,我是出了不少力的。后来决定拿剩余的钱来修祠堂,也是宗族开会,大家的决定。至于当时你回来,我也答应了你的,不管如何,你父母家人,都会在屈家祠堂里吃着供奉,永享香火。只不过……”
他往外面看了一眼,随后说道:“我们这一直是这样做的,一直到三年前的时候,咱们这儿遭了难,被人故意为难了,后来我们花钱托人打听,才知道你爹活着的时候,得罪了人,现如今人家发达了,就开始了报复……”
他一脸无奈地说道:“我倒是无所谓,但咱们屈家一族四五百口子人,再加上近邻远亲的,真的要跟那帮达官贵人杠上,那可吃不消,所以呢,我爹当时就托了关系,跟人家搭上了话,说你家这一支早就没了,求人家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放我们这些土里面刨食的乡下人——结果你猜别人怎么说的?”
屈孟虎面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无表情地说道:“这便是你把我家人的牌位扯下来的理由?”
屈同辉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爹当时也是没法子,毕竟人家说了,牌位在屈家的宗族祠堂里面,就说明我们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就得担着这份怨气……所以他就先把位置给撤了下来,让那帮人没有了理由,咱们屈家,这才得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孟虎,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为了咱们屈家这上上下下四五百口子的人,您也多担待一点儿……”
他一脸无奈的表情,仿佛情非得已一般,而屈孟虎则没有给他太多讲故事的时间,而是直接问道:“我父母他们的灵位呢?在哪里?”
屈同辉说道:“在呢,在呢,我叫人去拿了……”
屈孟虎厉声喝道:“在哪里?”
屈同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说道:“在后院的小房间里……”
屈孟虎没有再理他,转身就朝着祠堂后面走去,小木匠跟在后面,两人越过祠堂大厅,来到了后院,径直来到了一处紧挨着茅房的杂物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