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轻松无比,而屈同辉则是满头大汗,而听到屈孟虎的逼问,更是汗流浃背,支吾两句,却不敢言。
屈孟虎刚才还是满面春风,瞧见屈同辉这般姿态,脸色一下子就拉了下来。
他冷冷地说道:“怎么,没准备好?”
屈同辉结结巴巴地说道:“孟虎啊,你可能不知道,咱们族里面的这些老少爷们,这些年过得并不富裕,而且十万大洋实在是有些多,要我们一时半会儿凑出这么多钱来,实在是有点儿麻烦——你看看,我们忙活了大半天,砸锅卖铁,也就凑了不到五万……”
他努力地解释着,而屈孟虎的脸色却越发阴沉。
他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帮低着头、不敢抬头的族亲们,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看不是吧?你们大概是以为我回不来了,所以才没有把钱凑齐吧?”
屈同辉赶忙说道:“怎么会呢?”
屈孟虎说道:“马汝军死之前,告诉我有人告诉了他,我回过来找他麻烦,所以特地备了一帮人埋伏着我,不过他不晓得,就他那几杆破枪,怎么可能拦得住我,所以最终被我弄死了——我回来的时候,就一直在想,那个出卖我的人是谁?现在我想明白了,原来是我最亲的宗族亲人们啊……”
他故意将语调拉长,眼神阴沉,吓得屈同辉“噗通”一下,直接跪倒在了地上去。
这堂堂一族之长,居然跪着喊道:“孟虎啊,真不是我们……”
旁边的二叔瞧见他这一副怂样,顿时就恼了,站了出来,大声骂道:“屈孟虎,你个不孝子孙,带着个外人在这儿作威作福,你就不怕……”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间就打住了。
这老头儿满脸青紫,双目翻白,浑身都在发抖,却是呼不过气来一般,跪倒在了地上。
一把手枪,从他腰间滑落出来。
而屈孟虎看着这些人,则是慢条斯理地说道:“看来各位,是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啊,那么就别怪孟虎我不客气了……”
第七章 故乡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既然如此,那我就发发威,让你们这帮坐井观天,眼界只有py子宽的家伙瞧一瞧,什么叫做真正的可怕……
屈孟虎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黑了下来,随后将右手往头顶举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从人群后方,却走来了一人,冲着屈孟虎喊道:“等等……”
屈孟虎抬头一看,瞧见这人却是屈同辉的父亲。
老族长。
老族长的年纪很大了,而且一身是病,刚才一直都坐在椅子上,昏昏入睡,仿佛置身事外的冢中枯骨一般,而在最关键的时候,他却直接从椅子上站了出来,踉跄着走到了屈孟虎面前。
老族长眼袋很黑,喘着粗气,对即将发威的屈孟虎一字一句地说道:“给我一刻钟的时间,十万大洋准时奉上。”
屈孟虎瞧见这位藏在背后的老头儿发了话,没有继续发作,只不过却慢条斯理地说道:“不是十万大洋,是十五万……”
老族长没说话,旁边有人忍不住喊道:“为什么?”
屈孟虎对老族长说道:“十万大洋,是当初被你们吞下的那一大笔钱;至于后面这五万,是买你儿子性命的钱——出卖我这事儿,总不能就这么简单地了结,你说对不?”
跪在地上的屈同辉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任何的话语来。
他感觉自己被人看得透彻,就好像是没有穿衣服一样。
这个屈孟虎,可比他老子要精明厉害太多了。
老好人屈天下,怎么生出这么一个人精一样的崽子来的?
面对着屈孟虎的狮子大张口,老族长没有敢讨价还价,而是一口答应下来,说道:“你稍微回避一下,一刻钟之后,十五万大洋全数奉上……”
屈孟虎看了一眼这个垂垂老矣的老族长,点头说道:“好,我给你这个面子。”
说完,他松开了加在“二叔“身上的控制,转身走到了地上满是伤痕的屈平金跟前来,伸出手:“平金哥,你没事吧?”
在场众人都视他为仇寇,只有这个伤痕累累的男人为他说一句公道话。
屈孟虎记他这人情。
屈平金伸手,被屈孟虎拉起来之后,有些慌乱,低着头,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没事……”
屈孟虎搀扶着屈平金走出了祠堂,瞧见远处有许多人观望着这里,大部分的脸上都是麻木而又戒备的表情,而旁边的屈平金也是小心翼翼、无比忐忑的样子,不由得笑了。
这个地方,是生他养他的家乡。
也是回不去的家乡。
看着如热锅上蚂蚁一般的屈平金,屈孟虎劝说道:“平金哥,你用不着担心什么——祠堂里面的那帮人,都是欺善怕恶之辈,我若是对你不理不睬,他们事后必然会找你麻烦,欺辱于你;但我对旁人皆是冷脸,唯独对你客气,他们反而会高看你一眼,不会因为你帮我说了话而为难于你,甚至还会反过来巴结你……”
他对于人性看得十分透彻,将这帮人的心里如此一分析,让原本忐忑着急的屈平金松了一大口气,腰也挺直了许多。
放心了的屈平金眉头舒展,对屈孟虎说道:“孟虎,对不住啦,你平金哥没啥本事,在族里面也是人微言轻,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没办法帮你说上话……”
屈孟虎说道:“你心向着我,我就已经很感激了;至于帮忙说话……这个倒用不着,我屈孟虎从来不需要别人施舍——是我的东西,我自己去拿就是了。”
屈平金发自内心地笑了:“是呐是呐,孟虎你现在有本事了,用不着被这帮家伙欺负了,真替你高兴。”
两人在这儿聊着天,屈孟虎问了几句屈平金的近况之后,两人又聊起了小时候的事情,气氛就变得轻松许多,而随后屈孟虎指着旁边的小木匠说道:“平金哥,你还记得他么?甘十三,就是当年我家建房子时,跟在那个监工大匠身边的小学徒……”
屈平金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有些惊讶地说道:“哦,是是是,想起来了,不过变化可真大呢……”
小木匠在旁边瞧着,也认出了屈平金来。
这个屈家唯一帮着屈孟虎“仗义执言”的男人,跟屈平亮一样,当年都在屈孟虎他们家做事。
不过他是酒坊的小师傅,地位比屈平亮要强一些,为人老实肯干,颇得屈孟虎他父亲欣赏,当初建房子时,还过来帮过几天工呢,对他这小学徒也是极好的……
这是个实诚人,也难怪屈孟虎会对他高看一眼。
三人聊着天,屈平金放下了心理包袱之后,话语多了一些,而屈孟虎的眉眼间,也在回乡之后,第一次浮现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来……
人总是有家乡情结的,谁也不希望回到家乡之后,一片陌生,到处都是敌视的目光。
一刻钟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这时屈同辉出来,请屈孟虎进去。
屈孟虎让屈平金先回家,别管这儿的事情,随后带着小木匠回到了祠堂,瞧见堂中人少了一些,但老族长和几个主要人物都在。
在放供品的八仙桌上,摆放着一个箱子,还有一些盒子,以及零零碎碎的一些东西。
老族长瞧见屈孟虎进来,便走上前一步,对他说道:“孟虎你清点一下,这里面有六万的支票,你可以在锦官城或者渝城的银行里取出来,另外这盒子里的大黄鱼、小黄鱼,加起来黄金六百六十两,折合大洋五万五千,这里还有现大洋一万八千五,加起来总共十三万三千五百大洋,这些是我们能够凑到的所有现金,这里还有一个首饰盒,金银首饰、珠宝和翡翠珍珠,加起来的价值超过两万以上,算是补足尾款,你看如何?”
他做事倒不小气,将差额补得足足的,让屈孟虎挑不出半点儿理来。
旁边的小木匠一脸惊讶。
这屈家房族的人,是真有钱。
屈孟虎大概瞟了一眼,也没有仔细清点,手一挥,八仙桌上面的一切东西都消失不见了。
看着一脸惊诧的众人,屈孟虎一脸笑容地对老族长说道:“心疼么?”
老族长很是光棍地说道:“这些都是宗族欠你家的。”
钱花了,再说些不理智的话,那就白费了,所以老族长讲话,还是挺让人喜欢的。
屈孟虎也不例外,他点了点头,说道:“能这么想就好,老族长,你算是把你儿子的性命给救下来了——不过,这件事情并不算完……”
老族长没有半点儿恼怒,而是问道:“你说。”
屈孟虎走上前来,用手指头点了点他的胸口,又指向旁边几个脸色阴沉的族老,随后说道:“在场的诸位,应该都晓得,甭管你们口头上面讲得多漂亮,账目做得多仔细,但我家的这些资产,大部分都进了诸位的腰包,所以我这次回来,才会让你们把钱给吐出来;物归原主,这是天底下都讲得通的道理,但如果你们把我拿走的钱,加派到别人身上,让整个屈家宗族的人不明真相地咒骂……”
他停顿了一下,指着地上那脏不拉几的人头,说道:“你们骂我可以,但骂我爹娘,那就不能忍——马汝军骂了,所以死了,而你们要是让我知道这事儿,自己好好想一下吧……”
老族长立刻说道:“这些钱,当初我们这帮老东西怎么分的,就怎么吐出来,跟族里面的其它人无关,我们事后也绝对不会打着这件事为幌子,让族里的人出钱补贴。”
屈孟虎听到他如此果断干脆地答应下来,很是满意。
他盯着老族长,两人四目相对许久之后,屈孟虎点头说道:“很好,很好,老族长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么咱们过往的恩怨,那便一笔勾销吧。我不希望下次来的时候,还闹得刀兵相向,我也不希望出手,弄死在场的任何一人——毕竟,不管怎么说,咱们毕竟都是亲戚,一笔写不出两个屈字,对不?”
他说完,大笑数声,随后领着小木匠离开了屈家祠堂。
紧接着两人翻身上马,朝着村外走去。
那差点儿死掉的“二叔”一直等到两人的身影消失于夜色之中,方才敢站到前面来,嘴臭地说道:“这小王八羔子,我去他大爷……”
他正想破口大骂,旁边的老族长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你要是想要安安稳稳,无疾而终,那就少说两句话吧。”
二叔很不服气,问道:“同辉他爹,这亏你就打算这么认了?”
老族长拄着拐杖往外走去,走到门口时,飘来了一句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要是执意想死,我也不拦着……”
说完,他离开了祠堂。
而在村子几里之外的一处山丘上,这儿山石奇异,林木森森,却正是屈家坟山,而屈孟虎则带着小木匠来到此处,随后走到了一处巨大坟冢前。
他伸手一抓,那坟冢却是有如活过来一般,开始蠕动,随后一个巨大的陶瓮从里面浮现出来。
当年屈孟虎他们家遭难,仇家杀人放火,旁人不敢去救,等到火灭之后,不少人尸骨化作灰烬,残留下来的,也不曾模样。
族人收敛时,便将他全家骸骨放在了这一个陶瓮中,安放在了一个坟冢之中。
屈孟虎跪在了那陶瓮前,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之后,摸着上面的泥土,低声说道:“爹、娘、大哥、二哥、三姐……老八回来了,我带你们换一个落脚处,找一个山清水秀、风水好的地方吧……”
旁边的小木匠默然不语,瞧见这位向来乐观的兄弟,眼角处,却是有泪光滑落。
故乡是回不去了,那便换个地方吧……
青山处处埋忠骨,心安之处……
即故乡。
第八章 麻子寨来袭
从叙州前往渝城,最好的交通工具,莫过于乘船。
这一日风和丽日,江风吹拂水面,波纹浮动,粼粼生光,三艘载满了叙州名酒姚子雪曲(五粮液)、南溪豆腐干、屏山炒青、兴文方竹笋和筠连苦丁茶等特产的沉重货船,正顺着水流往大江下方行驶而去。
因为货物颇为值钱,所以货主还请了排教的人过来押镖,除了货船上有十三人之外,另外还有两艘梭子艇跟在船队后面。
叙州排教的老镖头胡人彪站在双层夹板上,瞧着船尾那两个躺在甲板上晒太阳的男子,脸色有一些不太好看。
这两人一看就知道是江湖人,而且从那举止气度看来,绝对是修行者,甚至极有可能是个中高手。
对于这样不明身份的搭船客,常年押货行船的胡人彪一直都是非常警惕的——毕竟这长江水道凶险,不但有湍急河弯和诡异水域,而且因为民不聊生,滋生了大量的水匪。
那帮水匪以收取过往船只的保护费为生,当然,更多的时候还是会操着刀枪抢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