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因为昨天夜里的事情,这帮人与大帅府达成了某种默契,没有再那么嚣张,但他可以确定,只要自己一走到无人的小巷子里,就会蹦出一群大汉来。
或者一支冷箭,将他的性命结果,随后会出来几个人,帮他收尸。
没有了大帅府的护翼,小木匠此刻的前途一片黯淡无光。
但他并不后悔。
还是那句话,男人倘若有了傲骨,就很难弯下腰去。
而且小木匠也并不觉得那位跟着花门领袖徐媚娘胡混一夜的大帅,是什么明主。
从师父鲁大死了之后,他已经在心里暗自下了决定。
他甘墨一生,不再低头臣服于任何人。
小木匠在锦官城的大街上行走着,他真正做到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大街上的人潮熙熙攘攘,各种各样的突发事件都有,想要做到这样的境界其实很难,但小木匠却尽可能的延伸五感,让自己的心灵,在这样的闹市之中,迅速地成长起来。
走了两刻钟,小木匠确定了一点,就是昨天晚上的那帮家伙,并不敢闹市杀人。
如此就好。
他原本紧张的心情变得反而轻松许多,拐过长街,来到了一条繁华的小巷子,这儿有许多卖吃食的地方,小木匠挑了一家面摊。
他肚子饿了。
面摊上有各种口味的面条,主要是浇头不同,什么牛肉、猪肉、牛杂、猪下水之类的,还有素的。
小木匠兜里揣着些钱,也不节俭,点了最贵的红烧牛肉浇头。
那摊子上吃得起红烧牛肉浇头的不多,摊主特别地高兴,不但给面上浇了厚厚一层浇头,而且还泼了红油辣椒,再撒上葱花,端到了小木匠的跟前来,一摆上——嘿,那叫一个香气四溢,让人垂涎欲滴。
小木匠就算是昨天吃过了大帅府的伙食,对这一碗红烧牛肉面,也还是稀罕得不行。
他操起筷子,哗啦啦地往肚子里塞,不一会儿就吃完了,连汤都喝干净去。
小木匠意犹未尽地又要了一碗,这回是猪下水,那还带着丝丝回味的大肠和猪肝,嘿呦,别提多提味儿了。
小木匠两碗吃完,把汤水都喝进了肚子,忍不住打了一个美美的饱嗝。
他感觉此刻就算是去死,都无所谓了。
这般想着,不由得洒脱许多,他将那装着木匠工具的箱子放到了摊主的跟前来,摊主瞧见了,有些不悦,说道:“小本经营,只要钱,不要东西。”
小木匠笑了,给足了钱,又掏出一块大洋来,然后说道:“面钱给够,这一块大洋,当是我这东西的寄存费——三天之后,我若回来,钱你拿着,东西我带走;三天之后我若是不回来,钱和东西,都归你了。”
摊主有些好奇,打开那巨大的箱子,说这都是些啥?
旁边有一好事者探头来看,赶忙说道:“皮老二,你就得意吧,有这么一套东西,你家跟着老牛学木工活儿的大小子出师之后,直接都可以用得着了。”
小木匠听了,忍不住问道:“你家大小子学的是木工手艺?”
摊主点头,说对,也学泥瓦工,左右都是份活计。
小木匠笑了,说那可真的有缘分了。
他没有再继续多说,转身朝着外面走去,留下了摊主和旁边几个好事的食客议论着,有人恭喜摊主白捡了一大便宜,而摊主则看着小木匠的背影,喃喃说道:“真是个怪人。”
小木匠出了那个热闹的巷子之后,抬头看了一眼沿街两边的屋檐,上面的虎皮肥猫给了他指示。
收到指示之后,小木匠的身形开始变快了起来,他一会儿穿街,一会儿过巷,一会儿翻墙,开始想要将一直盯着自己的目光给移开去。
在虎皮肥猫的指点下,他快速地奔跑着。
时间慢慢转移,他已经从城中,来到了西城一带,然而不管他怎么穿行,却依旧感觉到,自己的脑后,仿佛有一只眼睛,在紧紧地锁定着他。
这种感觉让小木匠不寒而栗,越发地焦急起来。
虽然一直到现在,敌人都没有任何冒头的趋势,但小木匠却知晓,只要到了夜晚,夜幕降临的时候,可能就是他的死期来临。
他必须在太阳落山之前,甩掉身后的那双眼睛。
怎么办?
他的脑海里闪过许多的办法,比如去四眼他小叔的住处,找青城山的人求救,比如返回大帅府,又比如……
许多的想法生出来,又被他自己否定了。
因为即便是最靠谱的青城山,他也很是犹豫,不确定自己过去,会不会给对方带来麻烦,或者青城山是否能够搞得定,以及四眼他们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小木匠思来想去,脑壳都快炸掉了,而等到傍晚的时候,他终于在一条挂着许多红灯笼、车水马龙的街巷前停了下来。
这个街巷他以前没有来过,但听过它的名字。
巷子里有一处店儿,名气最大。
它,叫做马园门楼子。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名字,也是一个让锦官城爷们儿谈到就忍不住眉飞色舞的名字。
小木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走进了那灯火通明的大楼里去。
一进门,立刻有大茶壶跑过来,问道:“爷?瞧着眼生,第一次来?有相熟的姑娘么?”
小木匠开口说道:“我找景姐。”
第五十三章 小舞
小木匠一报上名号,那大茶壶的眼睛立刻就眯了起来,随后恭谨地笑道:“得嘞,客官往内院请。”
作为花门之中的四朵金花,景姐自然是不坐台的,而且她在马园门楼子的花名叫做卿云。
这人张口叫景姐,那可不一般,说起来,应该是最亲近之人,方才会如此。
他晓得这些,于是带着小木匠越过大厅,来到了后面的一个小型圆拱门,然后跟一位看上去清纯天真、明媚无双的少女低声说了一句,这才朝着小木匠拱手,说:“客人,您跟这位小舞姑娘过去,自会见到景姐。”
小木匠恭谨地拱手道谢,那人瞧了一眼小木匠背上那用破布条捆着的棍状条,然后离开。
小舞姑娘人比较冷淡,瞧了小木匠一眼,说了声“跟我来”,然后带着小木匠继续往前走去,小木匠想要与她搭句话,却发现那妹子就跟个木头一样,完全不搭理人,便绝了这样的心思。
景姐住在那马园门楼子的深处,一重又一重的大院子,曲径通幽,还需过了假山,转了小湖,最终来到了一处僻静却颇为雅致的小院子里来。
院子里中间放着一个大缸,却是瓷器的,里面有游弋的金鱼和水草,金鱼乃名种,而旁边则是枝节傲骨的梅花树。
小木匠踏着青石板走过了院子,在那大瓷缸前停下,那小舞姑娘冷冰冰地说了一声“等着”,然后去通报。
甘墨站定,认真地打量着那缸里的金鱼,思绪纷呈。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转到这儿来。
按理说,自己与花门,已然算是不死不休的境地,而这位景姐看上去狐媚得很,又心有城府,见到他,最大的可能,应该就是把他给擒下来,带给门主立功。
但小木匠在锦官城中转悠了小半天,却在甩脱不了身后眼睛的情况下,鬼使神差一般地到了这儿来。
仔细想一想,他觉得自己之所以来到这儿,却是因为当时他瞧见了景姐的眼睛。
那一双狐媚、感性的双眸中,燃着熊熊火焰。
小木匠从里面,读到了野心。
呼……
他调整着呼吸,好一会儿,那小舞姑娘方才走出来,对他说道:“景姐叫你进屋,你直接过去吧。”
少女说完,却是走到了他的跟前,拿出了一块木符,在小木匠胸口拍了一下,右手剑指,绕着木牌转悠两圈,口中念念有词,随后推了小木匠一把,让他进屋,而她则在外面的院子里去守着。
小木匠被那少女拍了一下,一开始还有些防范,但瞧见女孩没有更进一步,所以就耐着性子等。
当他被推向屋子的时候,感觉有些奇怪。
等走了七八步,眼看着就要进门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这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身后那双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暂时地消失了。
果真神奇。
小木匠心中惊讶,然后推开了房门,却瞧见身穿绫罗盛装的卿云姑娘,正在堂屋等待着。
这屋子里装点得堂皇富贵,入目处尽是盎然春意的布置,而卿云姑娘则盛装打扮,笑盈盈地看着小木匠,然后说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我还以为你会犹豫许久,走投无路了,才会过来找我呢。”
小木匠将门关上,然后拱手说道:“的确是走投无路,求景姐给条明路走。”
那卿云姑娘“噗嗤”一笑,整个屋子里顿时就仿佛春暖花开一般,整体的气场都为之变化,而她则斜躺在卧榻之上,眼波流转,眉目如春地说道:“若是再晚一些,或者再早一些,我或许可以帮你一二,但今时今日,我唯一能帮你的,就只有一件……”
小木匠目不斜视,恭谨地说道:“何事?”
卿云姑娘将玉笋一般的手指在樱桃小口处轻轻一含,然后眼波飞起,逗他道:“就是帮你蜕变,从雏儿变成征服女子的雄鹰,如此一来,你便算是到了黄泉之下,也无遗憾。”
这话儿听着暧昧,但小木匠却只听到了后半段,脸色有些苍白,问:“景姐这么说的意思,是我必死无疑了?”
卿云姑娘点头,说道:“你身上中了狐妖诅咒,锦花娘子一生修行,精血凝聚,本来是门主物色好的关门弟子,日后可是要继承花门的角色,却在你这条小阴沟里翻了船,你让门主如何不恨?现如今,咒期将至,门主凭着那一线联系,无论你去了何方,都能够感应到位置,你说说,你如何能逃脱得了?”
小木匠不晓得那一个假的庞二小姐身上,竟然还有这么多的故事在里面,不由得冷汗直流。
他擦了一下额头上不自觉冒出的汗水,弱弱辩护道:“杀她的人,不是我。”
小木匠将当日之事简单说来,卿云姑娘一愣,旋即笑了,说道:“我说虽然锦花娘子虽然想拿你采阳补阴,但不会一回就施展手段,照理说,你不应该那么辣手摧花,夺了她性命去,原来还有这等讲究,哈哈哈,命数,果然是命数啊……”
笑罢之后,卿云姑娘说道:“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帮你么?”
小木匠愣了一下,拱手说道:“景姐高义?”
那姑娘“呸”了一下,笑骂道:“高义个屁,你别给我戴高帽子,你杀了锦花娘子是命数,我帮你一回,也算是命数,不过这内中深意,我现在没办法让你知晓,只希望你能够记得我一份人情,日后若是不死,便请还我。”
小木匠拱手,说道:“一定。”
卿云姑娘打量了小木匠一会儿,然后问道:“你可知晓,你身上这诅咒印记如何破解?”
小木匠摇头,说不知。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学过诸多鲁班秘术,又懂一些茅山修行的道法,今天这一路上试过许多,却束手无策,还请景姐指教。”
卿云姑娘笑着说道:“还记得你进门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什么?”
小木匠心思灵敏,听完之后,有些脸红,说道:“一定如此?”
卿云姑娘瞧见他这害羞的表情,不由得笑了,说道:“你不必在我眼前放不开,若是有可能,我的确想亲自帮你,但老娘的那玩意儿四年前就被一个老不死给夺去了,没有那蕴集十数年修为的精血,是没办法冲散锦花娘子的临死诅咒,所以只能另请其人了。”
说罢,她伸手去床榻边扯了一个银铃,然后低声说道:“你进来吧。”
小木匠有些发愣,而这时房门开了,那个少女小舞却走了进来,卿云姑娘指着那冷漠俏丽的少女说道:“我徒弟子涵,从三岁便开始修行,一身媚功,却从未有实战过,天生好鼎炉,今日却便宜了你……”
小木匠浑身发僵,不敢去看那少女的脸,有些结巴地问道:“这、这……”
卿云姑娘却不看她,而是对小舞说道:“子涵,我们这一门,修行多年,只为今朝,此夜过后,你便是我花门正式弟子,希望你能够突破自我,超越师父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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