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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来吴妈也是个苦的。当年由林母做主将她配了家里的小厮,两个人生了林绍下来。不想等到林绍七岁上的时候那个小厮就死了。也正是因着这个缘故林母待吴妈和林绍母子很宽厚。后来林母和林父相继死了,林家渐渐败落,林清瑶就将家中的下人都遣散了,只留下吴妈,林绍两母子和一个名叫丁香的小丫鬟。
  平日吴妈管着灶上的活,让林绍一方面看守门户,另外一方面也跟着林清瑶的弟弟林承平,早晚接送他上学放学。因为林承平现在才九岁,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容易饿,所以每次林绍去族学里面接他的时候林清瑶总不忘叮嘱他要带些吃的过去。
  吴妈答应了一声,转过身要去厨房。走到廊檐下的时候看到丁香正从院门外面走进来,就快走两步过去问她:“你刚刚躲到哪里偷懒去了?怎么到处都找不见你?”
  要是刚刚丁香在她身边帮忙,她能让那个小丫鬟扯住她两条胳膊?怎么着也得狠狠的扇孙嬷嬷一巴掌才是。叫她忘恩负义,狗眼看人低!
  丁香现年才十四岁,生了一张圆脸,梳着双丫髻,笑起来的时候右脸颊有一个酒窝,看起来很可爱。
  听到吴妈问,她就将怀里抱着的东西递过去给她看。一边口中还说道:“您老人家看看这是什么?”
  吴妈低头一看,就见是一包雪白的槐花。站得近了,能闻到一阵阵扑鼻的清香。
  又听到丁香得意的声音在说道:“头先我陪着姑娘在后园子里面逛的时候看到槐树枝头上面挂了一串串洁白的槐花。我当时想起你午饭之后在厨房一个人自言自语发愁说过的话,晚饭都不晓得该吃些什么,看着这槐花的时候我心里就在想,这可不就是现成的食材嘛。于是等陪着姑娘回屋之后我就跟她告了个假,去后园子摘槐花去了。以前我小时候还在老家的时候,每次槐花开了我娘就会摘很多槐花回来,或是直接炒着吃,或是蒸着吃,再或是做了槐花包子,槐花煎饼,槐花粥都来得。不但好吃,还能管饱呢。”
  说到这里,丁香的声音里面带了一丝委屈:“吴妈,你瞧,我一心为你分忧,不指望你能夸我两句,你还上来就问我躲到哪里偷懒去了。下次我可再也不给你摘槐花啦。”
  吴妈听了就笑,笑过之后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
  “我才问了你一句,你后头就有这么多句等着我。是,是,我错了,我刚刚不该那样问你。”
  伸手自她手中接过这一包很有些份量的槐花,吴妈笑的越发的舒畅起来:“晚上咱们就包槐花包子吃。为了奖励你这个大功臣,晚上让你多吃两个包子,如何?”
  丁香这才高兴起来。脆生生的应了一声,看着吴妈走出院子,她伸手拍了拍胸口衣襟上面沾着的几片槐花,这才抬脚往屋里走。
  挑起碧纱橱上面挂着的软绸帘子走进去,就看到林清瑶坐在炕沿上低头做绣活。
  她叫了一声姑娘,然后走到外间去倒水。
  家里的茶叶早就已经喝完了,姑娘也不舍得买,所以现在喝的是白开水。
  将茶杯放到林清瑶手边的束腰炕桌上,丁香看了一眼绣绷上面已经快要绣好的海棠花,真心实意的夸赞着:“姑娘,您做的刺绣可越来越好了。瞧这海棠花绣的,就算在枝头上面现摘了一枝贴上来也没有您绣的好。”
  看到林清瑶已经绣完最后一针,她忙在笸箩里面拿了小剪子递过去。
  林清瑶接过,将绣线剪断。仔细端详了一端详,找不到一丝儿有瑕疵的地方,这才一边动手拆绣绷,一边抬头对丁香笑道:“你娘生你下来的时候你口中是含了蜜的吧?不然你这一张嘴怎么惯会说些哄人开心的话?”
  “姑娘您这是在笑话我?”
  丁香叫起来,“我只是在说大实话而已,哪里是特地要哄您开心的?”
  这还不是哄人开心的话?
  林清瑶微微的笑着。看到她前胸衣襟上面有一片没有拍干净的槐花花瓣,就问她:“你刚刚摘槐花去了?”
  丁香听问,心里有点儿害怕起来。
  她还记得她十岁那年被卖进林家做丫鬟的时候,管事的嬷嬷曾经嫌弃她是个乡下的野丫头。还告诫她说老爷是个做官的斯文人,家里的下人连带着也要斯文,万不能像以前在乡下那样做事粗野了。
  要是姑娘知道她刚刚像个猴子似的爬树摘槐花去了......
  丁香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就听到林清瑶含笑的声音响起:“我倒不知道你会爬树。不过这样也好,明儿你再去摘些槐花来,咱们晒干了做槐花茶喝。”
  丁香没想到林清瑶非但没有责怪她,反倒这话里面还带着鼓励的意思,心里高兴,一双眼都笑的眯了起来。
  忙抬起头,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声。
  林清瑶见她笑得高兴,面上不由的也带上了几分笑意。正要叫她往后爬树的时候要小心些,忽然就听到窗外有道气急败坏的声音在大声的叫着:“姐姐,姐姐,气死我了!往后我再也不要去读书了。”
  第3章 谁适合谁
  林清瑶听清这话之后面色一沉,放下手里已经拆好的绣绷正要起身出去,碧纱橱上面吊着的淡绿色软绸帘子已经被人从外面掀开,林承平抬脚走了进来。
  跟林清瑶现在身上穿的衣裙都是半旧的不同,他身上的那件宝蓝色杭绸圆领袍子是簇新的。做工也很好,针脚细密。不过现在前襟那里已经被泼了一大片的墨汁,看着实在触目惊心的很。
  脸上也有几处乌青的地方,嘴角都破了。
  进屋之后林承平抬手就将手里拎着的书包往炕上一扔。只听得啪的一声响,随后书包里面装着的书本和纸墨笔砚之类的东西就都散落了出来。
  再看林承平时,已经整个人往后摊在炕上了。一边两条腿还在一下下的踢打着炕沿,发出蹬蹬蹬的一片响。
  口中也不消停,一直在说:“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以后再也不要去学堂了。”
  林清瑶太阳穴附近的青筋在一跳一跳的,但她还是竭力的忍着,放柔了声音问:“你这又是怎么了?跟人打架了?输了?”
  林承平是个调皮的,以前在学堂里面经常跟人打架,这也不是头一次了。不过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负了这么多的伤回来。
  一时林清瑶心里又是不忍,又是伤心林承平不懂事,气的眼泪水都差点儿落了下来。
  连问了两遍,才看到林承平翻过身来看她,说:“姐姐,你都不知道,就是林承山,林承安,还有林元纬那些人,自打爹爹不在了,他们见天儿的就笑话我,欺负我。”
  说到这里,他伸手揪起自己的衣裳前襟给林清瑶看:“你看,这是下午林承山泼到我身上来的。我想着这是你刚给我做的新衣裳,今儿才穿上身,就被他这样给糟蹋了,心里气不过,就去找他打架。谁知道林承安,林元纬他们竟然都帮着他一块儿来打我。就连夫子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非但不为我做主,也训斥我。还罚我站着上完了一节课。林承山他们反倒坐着,一点事都没有。他们这样的欺负人,我还上这个学做什么?我往后都不要再去学堂了。”
  说完,他整个人又仰躺回了炕上,一边两只脚还在不停的踢蹬着炕沿。
  林清瑶目光怔怔的望着他。就想起以前父母还在世的时候,但凡她要什么东西了父母不依,她也会如同林承平这样在父母前面耍赖撒娇。那个时候她的性子那样的骄气,受不得半点苦,可自打父亲忽然得病死了之后......
  林清瑶闭了闭眼,将心里面涌起来的那股子酸涩和眼里的泪意都给逼了回去。等心情平静下来,她才睁开双眼,叫林承平:“起来。”
  林承平不听她的话,两只脚更加用力的踢蹬着炕沿。
  林清瑶有些生起气来。待要骂他两句,但看到他脸上那几处乌青的地方,心里面立刻又软和了下来。
  林家也算得上是书香人家,世代居住在京城。祖上曾经出过几名官员,家世也一度显赫过,但后来就慢慢的没落了。近几十年也就只有林父一个人考中了进士,入了仕途。
  虽然都是些穷亲戚,但林父丝毫没有疏远他们。从苏州府回到京城之后,非但会经常接济家族里的那些人,还想着读书是件顶要紧的事,就叫了自己的堂弟过来一块儿商议,说是想要办个家学,请个好先生,好让家族里面适龄的孩子都有书可读。这样往后若林家子弟出了个有出息的,林家便能再现祖上的荣耀。
  他这个心愿肯定是好的,堂弟也十分的赞成。可惜一说起办家学请先生要花的钱,他的这位堂弟就如同是锯了嘴的葫芦,没言语了。
  林父的原意是林家的族人一块儿凑份子,不拘多少都行,剩下不够的地方他来填补。不想大家都不愿意往外掏这个钱。哪怕是已经考中了举人,家境也算不错的这位堂弟,到最后也才扣扣索索的掏了一吊钱出来。
  所以办这家学,请先生的钱其实就相当于是林父一个人出的。
  林父的俸禄虽然养一家子是够了的,但每个月还要给先生束脩,四时八节的也要给先生送礼物,能余下多少来?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家到现在都没有置办下什么家产来的缘故。就是现在那处地方不大的偏僻小田庄,还是林母见林父贴补族里面的人贴补的实在太厉害了,气不过,将自己的嫁妆变卖了才买下来的。
  不过也幸好林母当时做下的这个决定,要不然现在林清瑶和林承平姐弟两个就连一点进项都没有,日子只怕会过的比现在更加艰难。
  可是没想到他们父亲一片善心为族里的人着想,现在他一旦不在了,那些学里的人就这样的欺负林承平。
  不说那几位族里的子弟,只当他们年纪还小,不懂事,淘气些也便罢了,可是那位先生林清瑶以前是见过的。父亲在世的时候,他每逢端午中秋这样的日子就会上门来拜会父亲。说起林承平来的时候只说他天资聪颖,一脸的慈祥,哪里会想到现在他竟然会......
  林清瑶轻叹了口气,倾身过来推了林承平一下:“快起来,别躺着了。”
  林承平气还没有消,不愿意起来,就被林清瑶说:“你真要躺,那也将身上的那件衣裳换下来再躺。”
  这件衣裳还是前段日子她绣了一架花中四君子的屏风换来的钱买的。当时也是想着林承平每日都要去学堂读书,现在他们家又是这样的一个境况,若再不让他穿得光鲜亮丽点,只怕会教旁人看不起。这才亲自去绸缎铺子里面挑了一块好料子回来做了这件衣裳给他。不想今日他才刚穿上身就被人泼了墨汁。
  也不晓得这墨汁能不能洗得掉。若洗不掉,这件衣裳可就算是废了。
  想到这里,林清瑶的一双纤眉不由的就轻蹙了起来。
  说起来她以前其实也是个不知道珍惜东西的人,比这料子更好的衣裳她也只穿过一次就不要,听人说起银钱来心里还会不屑,觉得那些都是俗物。哪里能想得到有朝一日她会为这些俗物烦恼呢。
  林承平虽然心里面还气着,但还是听林清瑶的话起身站起来将身上的衣裳脱了,随手扔给了丁香。随后他只穿着里面的一套白色中衣,又仰躺回了炕上。
  林清瑶吩咐丁香将衣裳拿出去好好的洗一洗,回头看到林承平这个样子,终究是气不过,叫他:“你快起来。”
  见林承平依然赖在炕上不起来,她就走过去不轻不重的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然后温声的劝慰着:“不论如何这学你总是要上的。不过既然你觉得家学不好,明日姐姐叫林绍出去打听打听京里有哪些学堂好,咱们换个学堂上。”
  父亲在世的时候也是希望林承平能够好好读书的,而且现在他们家这样的一个境况,想来想去也没有别的出路,唯有让林承平发奋读书,将来考取了功名,挣得个一官半职才是正经。
  不过林承平原就是个性子很野的人。以前林母还在世的时候,念着他年纪还小,又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对他未免就溺爱了些,养成了个调皮,不服管教的性子。及至后来林母林父相继去世,林清瑶一来也是念着林承平年纪还小,才六岁。二来也是念着这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姐弟两个人相依为命,哪里还舍得对他严厉?宁愿自己过的差一些,也要保证林承平过的跟以前一样。所以即便现在家里已经艰难如此了,林承平也一点儿都不知道体惜林清瑶,凡事依然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所以他也不怕林清瑶生气,梗着脖子就跟她犟嘴:“什么学堂我都不去上了!我压根就不喜欢念书,只喜欢玩儿,你老逼着我念书做什么?”
  林清瑶气的,抬手就要去打他。但看着他脸上的那几处伤,特别是右眼眶那里都已经乌青了,她心里一酸,那手就无论如何都下不去了。
  最后她一拧身,掀开碧纱橱上的帘子就往外走。
  等出了屋,到无人看见的地方,眼泪水才终于忍不住扑簌簌的沿着脸颊滚落了下来。不过等走到厨房里的时候,她脸上已经一点儿眼泪水都没有了,看着也是很平静的。
  叫吴妈煮了一只水煮蛋,她趁热拿回来,剥了壳,用手帕子包着,在林承平脸上那些伤处滚了好一会儿才罢。随后天色渐渐黑将下来,吴妈的槐花包子也做好了,装了两盘子过来请他们姐弟两个人吃。
  因为考虑到林承平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所以吴妈还特地蒸了一碗鸡蛋羹给他。林承平还有些嫌弃,说连肉都没有。包子里面的馅儿也是涩的,只吃包子皮,馅全都倒掉了。
  饭后林清瑶又劝说了林承平好一会儿重新选个好学堂,让他往后好好读书的事,林承平拗不过她,到底还是不情不愿的答应了。林清瑶这才放下心来,叫吴妈送他回屋睡觉。
  自己却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的,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白天谢家过来退亲的事。
  那个名叫谢蕴的儒雅少年。她年少还在苏州府的时候,他们两个,还有江静云和魏城四个人的父母都是在衙门里面当差的人,所以彼此都认得。谢蕴的年岁虽然不是他们当中最大的,论起沉稳来其实也比不过魏城,但她就是很喜欢他身上的那股子温和清雅的气质,一心只想要嫁给他。
  虽然当时魏城知道她的心事之后曾经很明确的告诉过她,谢蕴不喜欢你,他也不适合你,你跟他在一起会很受伤,但是那会儿她总是觉得自己相貌生的好,家世也好,谢蕴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她?后来看到谢父谢母遣媒人上门提亲,她心里就更加的以为谢蕴是喜欢她的了。
  直至离开苏州府上京的前一夜,她偷偷的跑过去找谢蕴,亲耳听到谢蕴很冷漠的说自己不喜欢她,当初提亲的那件事他事先压根就不知情,她因为看到心上人时的高兴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不过就算这样她也没有放弃,总想着谢蕴以后肯定会喜欢上她的。所以到了京城之后才一直求着父亲想法子将谢父调任到京城为官,这样谢蕴也会跟着一起上京。
  可是没有想到现在谢家竟然会上门退亲,还是在她这样艰难的时候。
  如果说当年提亲的事谢蕴事先丝毫不知情,可这次退亲他总不可能也不知情的吧?他年初刚考了会试,殿试,被选为庶吉士,现在在翰林院学习,身份非同寻常,退婚这样大的事,他的父母怎么可能会事先不跟他商量?
  肯定是他点头同意了,孙嬷嬷才敢上门来退亲的。
  想到这里,林清瑶闭上双眼,苦笑了一声。
  当初她到底是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自信,觉得谢蕴一定会喜欢她呢?若是那会儿她听信了魏城的话,现在想必她心里也不会这样的难受吧?
  第4章 谎言重重
  孙嬷嬷回到家之后就去见谢太太季氏。
  “......经过奴婢的一番劝说,林姑娘已经同意退掉和大公子的亲事了。当年的定婚礼和两家定婚的帖子奴婢也带了回来。”
  一面说,一面将手中捧着的小匣子递过去放在季氏的手边。
  季氏很惊讶:“她竟然这样容易就肯退这门亲事?”
  按照以前林清瑶喜欢谢蕴的程度,她原本以为这门亲事会很难退。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孙嬷嬷今儿回来跟她说这事没办成,过几日她自己亲自上林家门去见林清瑶的打算。
  但是没有想到孙嬷嬷今儿竟然这般顺利的就将这门亲事给退了。
  季氏打开小匣子,看里面放着的玉佩和簪子。
  以前还在苏州府的时候她家老爷只是个小官,家境一般,到京城做了京官之后俸禄才多了起来。虽说去年谁都没有想到最后竟然是二皇子登基做了皇帝,她家老爷因为站错队的缘故被降了两级,但年初谢蕴考中了殿试,被授了庶吉士,现在在翰林院当差,也有一份俸禄,所以家里的日子还是尽可以过得去的。
  所以这块品相不好的玉佩和这支镀金的簪子季氏现在已经不大看得上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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