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褚家的炮仗二踢脚也下车了。乔伊坐船时总是呕吐,一路走得都不畅快,以至于心情也不爽利,看见大伯母夹枪带棒地嘲讽笑娘,她第一个听得不顺耳了。
虽则她总爱跟笑娘比个高下,可是一家子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胡氏和笑娘是个怎么样的她又不是不知。
更何况爹爹被大伯父气哭的事情,胡氏私下里跟她和笑娘都偷偷讲了,让她们不要当着爹爹的面提大房,免得爹爹累心。
是以褚二小姐一听姚氏的话,气不打一出来,瞪眼道:“笑娘是我家的嫡姐姐,胡娘子是掌家大娘子,怎么倒成了你这个粪墙外的嘴里的外人?她们可是一直陪在我爹爹的身边照顾我们一家子,从来没有因为马高蹬短时,闹着跟我爹爹分家占便宜……大伯母,站在这里的人,谁不知道你们大房那点子破事,若是无事还请走吧,我们家可没有秋风让你们家来打!”
这下褚谨都挂不住脸了,只阴沉着脸申斥着姚氏:“还不快走!让几个小辈训话成什么样子?”
那钱氏也没想到二房家的这么不给脸,顿时也是羞臊得拉着褚满要走。
褚满和褚全眼看着爹娘吃亏,气得张嘴便要骂,却被迎面走来的几个健硕的侍卫掩了嘴便往外扯。
胡氏见了,心里有些不安稳,对笑娘道:“这……这么合适吗,毕竟是亲戚,怎么好拉扯?”
笑娘笑着扶着她,故意大声说给要撒泼的姚氏听:“就是看他们是亲戚,才让他们少挨一顿板子,我如今是万岁亲封的县主,岂容些乡人口无遮拦破口大骂,到时候我是打还是不打?打了伤亲戚和气,不打便是污了圣上的亲封,所以这嘴还是一开始便堵住的好……”
姚氏听了惊疑不定,心道这一个继女,怎么还封了县主的名头?
第94章
笑娘这么一敲打,大房的人终于怏怏回去了。
这一路也是疲累,笑娘懒得跟势利眼的亲戚消磨,因为庄园太大了,管事已经备了几顶小软轿,恭请夫人小姐们坐稳,让人分别抬着去了各自的院中。
下人们一早便为夫人小姐们烧好了水,撒了花露,让主子们温泡着去乏。
笑娘在换衣的时候,猛地想起一件事,喊人去告知乔伊先别泡澡,让郎中问一问脉。
这一路上乔伊吃什么都不对味道,又总是嗜睡的光景,还是看一看妥当。
结果不一会的功夫,寒烟便喜滋滋地来说,那郎中诊出了喜脉,单姑爷乐得都团团转。
笑娘也觉得心里一宽,只让寒烟再去告知母亲,待得父亲饮酒回来,好叫他知道。
第二天时,乔伊也是面露喜色地来寻笑娘。
笑娘刚吃了早饭,乡间早晚凉意甚浓,所以她披了夹裘的背子,正盘腿坐床边,在小桌子上打着算盘。
乔伊走上前去,一下子就撤了她的桌,道:“都是县主了,竟然还如铺子里的账房一样支算盘,我的事儿,你可知道了。”
笑娘无奈地一手举着笔,一手拿着账本,紧着记下刚算好的那一笔,然后道:“昨日是我唤的郎中岂有不知?你也是要为娘的了,怎么可这么毛躁?快些将桌子放下,仔细抻着了。”
一旁的跟着乔伊的小丫鬟赶紧将她家奶奶的小桌接过去,原样给褚家大姑娘放好。
笑娘收拾了一下账本道:“虽则前段时间,万岁恩泽,责令户部补发了拖欠西北的军饷,这家里的库银总算是宽裕了,但还得当省则省,祠堂的林林总总需得算明白了,才能免了下面欺上瞒下,亏空银子。”
乔伊很明显还沉浸在昨日的骤温喜讯的欢愉里,只坐在笑娘的身边,用肩膀拱着她道:“你寻的那个妇科圣手还真灵!几副药而已,便有了,要是早些请,我的孩儿都该满地跑了。”
笑娘一脸正色道:“那位神医可是说了,你当初小产,有些损了根基,若是早些,有了孩儿你也遭罪,不若这么将养几年再要来得稳妥。若是早知你会怀有身孕,当初就是你跟爹爹哭死,他也不会应下你回乡下。这前三个月最要紧,就在庄园里养着,哪儿也不准去……”
听了这话,乔伊面露犹豫之色。笑娘知道她定然一早就跟岳家定下了探亲的日子,准备带着单姑爷去见亲母。
虽然知道乔伊不爱听,可是看在爹爹的情分上,笑娘也要将话说透:“当初你怀孕,那位岳夫人可是去了你婆家好顿折腾。她虽然是你亲娘,一心为你好,但终究在乡间生活的太久,许多的想法,未必是对的。你是上过女学的闺阁小姐,如今身在的单家更是时代书香门第,你仔细想想你公婆的为人处事,跟你的娘亲可是在一路上?去母亲家看看,尽尽孝道未尝不可,但若是听你母亲的话,反过头来跟姑爷闹,那我看你在京城里的见识算是白长了,倒不如回了乡下喂猪,见天寻几个不顺眼的婆娘,隔墙对骂,过一过嘴瘾……”
这番话,可谓是一针见血。乔伊耳根子再软,也听得明白。其实仔细想想,她未尝不知母亲岳娥眼皮子浅的毛病,不然她当初也不会舍了爹爹这般的,而去改嫁个乡间的地主老儿。
是以回想起自己听了母亲的话去闹,惹得她与公婆、夫君犯口角,生了罅隙。此番若不是爹爹高升,恐怕他就要同意了婆婆的意思,要纳了妾室了。
所以笑娘虽然说得不留情面,可是因为都说在了乔伊的心结上,她竟然难得没有反驳。
只默默听着,然后迟疑地跟笑娘商量:“可是母亲先前捎信给我,让我领着姑爷回去看她,她也好脸上有光……总不能不去见母亲吧?”
笑娘想了想道:“若是你肯听我的,告诉她需得怀孕养胎,只送去东西和钱银便好,她在那姓汪的人家里,似乎钱银也不衬手,你送去钱银,比你自己去都管用。至于单姑爷……你还是莫领去的好。他原本就跟你母亲不睦,何必凑去生出是非?”
乔伊因为失了一次孩子,如今也紧张自己的肚皮,便难得乖巧地听了笑娘的话,就此去安排人给岳家送钱银去了。
虽然乔伊不能出庄园,可是也不能阻碍了她衣锦还乡的心思。
当初在女学里的一众小姐们都得了请柬,被邀到湖边庄园里赏玩游乐。
只是当初的同窗们,如今都是嫁人生子,不再是当初一起嬉笑的葱茏少女们。可是回想当初在一起求学的乐事,也都是津津乐道。
不过众位同窗聚在一起,独独少了盛家的盛妍雪小姐。
其实在座的也皆知缘由,盖因为盛家与褚家解除了婚约,再见也是尴尬,所以大家心知肚明,谁也不提。
乔伊心里倒是有些好奇,趁着笑娘更衣的功夫向相熟的同窗打听盛轩的情况。
一个小姐嘴一撇道:“要说盛公子貌比潘安,又有才学,在我们这里可算是光风霁月的人物了,后来他去了京城,又与你姐姐订亲,大家还都道他此番必定前途无量,没想到他再返还时,不但没有及第,还带着叫璧环的妾室,我们才知他已然与褚大姑娘断了亲事。
乔伊听了冷笑道:“盛公子的那等子人物,我家姐姐可高攀不起,只是好好的公子,不娶妻,先纳妾,当真是秀玉在外,败絮其中……”
其实说起来,这些小姐们都知道褚家大小姐二十有三了,却一直未嫁,又加之不知有没有许配人家,所以一直贴心没有去问。
现在笑娘不在,有人实在憋不住好奇,便问乔伊这大小姐可曾许配了人家。
乔伊如今在京城里也没有白白历练,可不再是显摆些衣服首饰的小姑娘。就算有心炫耀,也要装得云淡风轻,只一边拢着茶杯,一边不经意地说:“爹爹得万岁器重,我嫁得早,倒没有拂得君恩。可姐姐却深得万岁恩宠,示意爹爹不能匆匆将姐姐嫁了,最后还是万岁宣旨,做主给崇正郡王赐婚,将姐姐许配给了郡王。”
这一番语气平平的话,引得在座的小夫人们一阵惊呼,直道着惠敏县主当真是好福气,竟然等到了万岁的赐婚,许配的又是霍姓王侯。这般良缘,若是叫她们等到二十四五,也是愿意的。
期间也有人问起这位崇正郡王是何等的人物。乔伊却不再接话,又云淡风轻地打岔过去了。
在褚家二小姐看来,炫耀得恰到好处便可,不必太过。若是被人听出那霍郡王其实就是养在他们家的随风,便有些自产自销的嫌疑,体现不出皇家赐婚的高大上了。
笑娘事后听乔伊学起,哪里不懂得她那点子小心思,只点了点她的额头道:“看你那点子出息,以后莫再跟人提盛家,既然解除了婚约,自然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可就在笑娘刚跟乔伊说完后不久,不经意间,她便遇到了多年未见的盛轩。
那日笑娘出府是去查看祠堂的选址。重金请来的风水先生验看后,村落东南的方位最佳,阳气上升,背后无村屋田舍,正好可以压制祠堂这类神鬼之所的阴气。
褚慎拄着拐杖,跟风水先生游走了一圈后,体力不耐便先回庄园休息,笑娘坐在凉棚里,看工匠打桩,等着验看此地是否适宜打地基。
就在这时,她无意中抬眼看,一个高瘦的青年正站在一处山包的高树下,愣愣地看着她。
回望过去的那一刻,笑娘差一点没有认出他来。印象里那个纤瘦而温雅的青年,如今却是目光深沉,两眉间刻下了深深的烙痕。
可是那等子凝神一望的专注,依旧是那个在学堂里羞涩望向她时的神情,
只是彼时甜蜜,如今却是搁置久了发霉不能食的滋味罢了。
笑娘默默转过头,不再望向他。
可是他却一直不肯走,直到笑娘起身准备上轿时,他走了过来,只是被侍卫阻拦,不能近身。
他急声道:“褚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笑娘身边的寒烟冷着声道:“我家小姐如今被万岁亲封惠敏县主,这位公子还请尊奉了我家小姐的封号。”
盛轩眼看着笑娘径直坐入了轿子里,也是急了,只道:“当时我不经世故,浑浑噩噩与你解了婚约,竟是连最后的话都没有说上,你……可是还在恨我?而且我也探知,你原是被指给了随风……这……这是何等的不般配……都是我害了你……”
在盛轩看来,霍随风就是当初跟他同读学堂的小毛头。怎么笑娘最后指给了他呢?
难道是因为被他耽搁了年华,嫁不出去,随风为了报答恩情,才娶了褚家的姐姐?想到这里,盛轩心里自是说不出的难过。
可是笑娘却不想听他言,只朗声道:“既然解了婚约,再无干系,公子您也纳了璧环,成全了当初要负责到底,照顾璧环一辈子的心愿。至于我的姻缘,有万岁和爹爹做主,自不用公子操心,也跟您毫无干系。”
说完后,她命轿夫快些抬轿子走人。
第95章
盛轩没有追撵,只是望向轿子离去的方向充满痛苦的神情。
笑娘坐在轿中,也是幽幽长叹了一口气。她的心绪并不如表面的那么平静,不过却并不想多费神于无谓的事情上,是以下轿之后,笑娘便赶着要图纸,作预算,脑子里充实些,也就没有时间去想前尘往事了。
乡间的生活总体来说要比京城里的悠哉。
尤其是对于小孩子而言,晟哥和小妹都玩疯了,特别喜欢去水塘边儿追撵鸭子。
前些日子,晟哥还从庄园佃户那抱回了一只小奶狗,小妹则嘟囔着要抱只喵咪回来。
笑娘忙完了预算,剩下的事情,便有大小管事负责,若是有事,向她呈报便是了。于是她也得空便带着弟妹,领着丫鬟仆役,到了庄园旁的湖边数鸭子,追狗玩。
可是也许是老天见不得她清闲,就放出人来恶心恶心她。
这日乔伊在府里养胎,而她出庄园散心,在湖边跟着几位女学同窗一起在湖边的凉棚里闲坐聊天,顺便看着她们带来的娃娃们跟晟哥小妹玩成一团。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妇人打扮的女人带着个丫鬟突然朝着凉棚走来,侍卫阻拦着不让挨近时,她便跪在地上,悲切地道:“褚大姑娘,奴家自知对不起您,当初搅了您与盛公子的良缘,可是如今他已经是我的男人,还请姑娘高抬贵手,莫要跟我这卑贱之人争抢了!”
湖边静谧,恰好那一群孩子正在分食栗子糕,少了喧闹,便只听见那妇人尖利的声音凄楚回荡。
笑娘抬眼一看,那等子楚楚可怜的气韵,错认不得,正是那位身世凄楚的璧环。
看她这通身布衣木钗的打扮,在盛家应该是过得不算滋润,也不知为何非要顶着日头来到湖边哭丧。
不等笑娘出声,她的大丫鬟寒烟便张嘴说话了:“哪儿来的粗野乡妇?我们县主可认得你?你便一口一个大姑娘的?还不快些将她架开,免得搅闹了诸位客人的雅兴。”
可是今日璧环似乎是铁了心要跟褚笑娘说话,就算被侍卫拉扯,也伸着脖子喊:“虽则小姐如今是县主,可也没有以权势压人的道理!总要让奴家将话说完!”
笑娘以前一直觉得璧环是个人物,她可以从社会底层的丫鬟审时度势,物色到盛轩那样良善好欺骗的对象,又是一路的算计成功嫁人。虽然没有成正妻,好歹也成了妾,应该也不傻才对。
可是今日不知她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将算盘打到了自己的头上来。璧环应该是特意挑选了诸位小姐们都在的时候,来喊这一嗓子,铁了心要坏自己的清誉啊。
如此一来,自己若赶她走,倒是遂了她的心愿,如今在座的都是当地有头脸的小姐夫人,这没头没脑的指控说不定要传成什么样子呢。
想到这,笑娘便叫住了侍卫不必拉扯,又附耳叫了一旁的丫鬟,吩咐了她几句后,那丫鬟转身走了,笑娘才让那璧环近前说话。
那璧环梨花带泪地走到了笑娘的近前,噗通跪下后,便继续哭哭啼啼反复那几句话。
笑娘沉静地坐着也不搭言,只这么任着她说了能快半个时辰,惹得在座的小姐都面面相觑,想要借故离来,却被笑娘挽留了下来。
然后直到璧环反复说得没了意思,声音渐嘶哑,笑娘才道:“敢问这位妇人叫什么?你的男人又是谁?”,
这话反击得如同两记耳光,直白地告知璧环:我压根不认识你,你跟我哭得是什么?
可璧环不是一般人,脸上半点困窘的神色都没有,只擦拭了眼泪,然后说道:“县主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便是盛轩公子的妾室璧环啊,当初我可是跪着求您成全了我与盛公子,您可都忘了?”
笑娘这才有些恍然道:“哦,原是是你啊……多年不见,你这模样见老,我倒是一时没有认出来……”
万岁赐给她的那个毒嘴小丈夫,几次拿褶子捅她的心窝子,倒是叫她深切体会到了女人的命门所在。
是以学以致用,顺手就给眼前这位一刀。
另外也是含蓄地告知周围的人,她虽然跟盛轩和这位妇人有牵扯,也是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这妇人来哭简直是莫名其妙。
果然此话一出,周遭有夫人忍不知嗤嗤笑。
那璧环泰然镇定的脸色也突然一变,只咬牙深吸了一口气道:“奴家不及县主日子过得精细,又要日夜侍奉夫君读书,孝敬婆婆,自然是显老的。只是奴家如今只能依仗着夫君一朝出人头地,还请县主高抬贵手,放过我的夫君,莫要再让他牵动心神了。他前些日子见了你后,回来一直不吃不喝,若是这般下去,可是要死的……县主,求求您去劝劝他,让他吃些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