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木香看一眼裴如玉,不知当不当接。
裴如玉上前,恭敬的接了玉佩,“谢侯爷赏。我们那边儿已打扫得了,倒不必再来回调换。侯爷明儿一早必要到帝都陛见,不敢再多扰侯爷,下官告退。”
“不用怕麻烦,陆福,带几个人,帮着裴大人把屋子搬回去。”
陆侯霸道,可见一斑。
裴如玉心知再争下去也争不过陆侯,带着白木香告辞离去。
——
折腾半宿,搬回原来屋子。
裴如玉在外客客气气的与陆大管事说了几句话,陆大管事客客气气的告辞。裴如玉回到房间,白木香立刻倒了盏蜜水,体贴非常的递给他,“来,喝杯水,这一大晚上折腾的,累了吧。”
忒反常,白木香什么时候这要体贴过她!反常必为妖啊!
裴如玉“嗯”一声,不动声色的接过蜜水放在榻几上,往床闱走动,“要是累了就早些睡,时间不早了。”
白木香立刻伸手拽住裴如玉衣袖,“别急着睡觉,我有事想跟你打听一下。”
“什么事?”果然有事。
裴如玉坐在榻上,身上淡淡的沉水香萦绕,与白木香惯用的木香的香气交织纠缠。烛光下,白木香的眼眸里映出两簇跳动的小火苗,她眼珠转了一下,好奇的问,“陆家怎么突然又把屋子还回来了?”
裴如玉面无表情,“都是陆侯的吩咐,你不也听到了?”
“先前把咱们赶到那处破落小院,想来不是陆侯的吩咐。你得罪了陆家,是陆家下人给你难堪。”白木香虽是在问裴如玉,说的却是肯定口气,她微微凑近了裴如玉些。裴如玉重在白玉香炉里放几片沉水香,沉水香特有的幽香袅袅而上,裴如玉闭眸不言。
白木香性子急,轻轻推裴如玉一下,裴如玉这才张开眼,“嗯,得罪了。”
“你才当官半年,为什么事能得罪超品侯爵?”
裴如玉没说话,问白木香,“你还不困?”
“不困,你得告诉我,陆侯到底是怎么知道他手下做的这事的?”
“这我如何能知?”
“真不知道?”白木香眼睛瞪的溜圆,双眸中写着两个大大字,不信!
裴如玉反问,“咱们在一起没有分开过,陆侯身边何等样森严,我如何能知他身边的事!”
逻辑没有问题,白木香仍是狐疑,“我虽然想不出是哪里不对,可你一定知道,你就是不告诉我!”
“那不如等你想出来再问我。”
“我想出来还用问你?”白木香对着裴如玉翻个大白眼。裴如玉笑着挥一挥香炉里袅袅飘逸而出的清香,青白色馥郁的香气顺着裴如玉的手飘向白木香,白木香皱眉,“别总朝我这边扇这贵死人的香了,我不喜欢这种香,我这木香花的香气多好闻。”
“你知道这香贵在哪里么?”
“贵在少,物以稀为贵。”
“这香是自乌沉香中取出来的上等沉水香,香气悠远素朴,还可定气宁神,最重要的是,沾染上一点便能持久不散。”裴如玉将榻几上的香炉略略移开,清润宁静的双眸看向白木香。白木香心中一亮,忽然就明白了,瞪大眼睛,指着香炉说,“因为这炉香!”
裴如玉但笑不语。
“天哪,就因这一炉破香!”白木香不可思议,盯着白玉香炉看了又看,瞧了又瞧,就差眼珠子掉香炉里了。白木香问裴如玉,“是住这屋的人闻到这香,然后,认出这是贵死人的香,就想到先时住的咱们哪所无权无势,能熏这香起码也得是个财主,是这意思么?”
裴如玉双眸泛起星星点点的笑意,“汝子可教也。”
“可就这么一点香,有钱就能用得起吧?”
裴如玉端起瓷盏,喝口蜜水,垂下眼睫,“天晚了,去睡吧。”
白木香瞥裴如玉手边儿的玉制香匣一眼,“还有件事。”
裴如玉打个呵欠,自榻上起身,伸个懒腰,懒洋洋的往床上走去。白木香“诶”了一声,裴如玉宽衣解带,外袍放到衣架,一身中单回身看向白木香,“你不睡?”
白木香瞪裴如玉一眼,追过去,“别想糊弄,给我看看陆侯给的玉佩。”
裴如玉自袖中取出,递给白木香。玉佩入手温润,带着裴如玉的温度,挂在指尖儿,是块兽头玉佩。玉质自不必提,寥寥数笔雕工将兽头雕的栩栩如生,白木香瞧一回,直接就自己收了起来。裴如玉看一眼白木香笼着玉佩的袖子,白木香眼中精光闪烁,右手背到身后,“看什么,陆侯不是说贺咱们新婚么。反正你是把陆侯得罪了,我收着比你收着有用。”
裴如玉摆摆手,指指床,白木香立刻过去给裴如玉铺设被褥。裴如玉脱衣作息,没再提兽头玉佩的事。白木香其实还想打听一下裴如玉到底是如何得罪的陆侯,看裴如玉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何况,夜已深沉,便暂且作罢。
白木香睡在宽敞的木榻上,忽然想到,这次驿站的木榻宽敞的躺两个人都没问题,为什么睡木榻的还是她,而不是裴如玉啊!
第二天一早,白木香就把她应该睡床的事给忘了,与裴如玉一起洗漱后,裴如玉再到陆侯那里问了一回安,这次并没有进院,只是在院外行礼。
白木香私下问裴如玉,“官场中,下官见上官都要如此么?”
“知道驿站里有上官在,自然要守尊卑之别。”裴如玉很平淡的阐述着事实。
晨风拂过白木香的流海,白木香看向裴如玉清隽的侧脸,想着她出身微寒,出门在外处处谨慎还罢了,裴如玉这样的出身,官场之中竟也是这样谨言慎行,不肯落下半点不是。
可是,这样谨慎的裴如玉,到底是因何被逐帝都,远谪北疆的呢?
还有,裴如玉因何得罪的陆侯?
倘是些微小事,有裴老爷子的面子,陆家下人焉敢折辱于他?
白木香突然问,“裴如玉,要是昨天陆侯不理此事,你要怎么着?”
裴如玉不解,“怎么着?”
“是啊,要是昨天陆侯不理,咱们是不是就要在那破落院子过夜了?”
“嗯。”裴如玉应一声。
“嗯?”白木香挑眉。
“过夜也没关系吧。”裴如玉意态悠然,清风中染上一丝笑意的眼眸望向白木香,“不用担心我,木香,我虽然出门少,并非吃不得一点苦头。”
白木香眉峰一挑,小声道,“吃苦是吃苦,这跟受气可不一样。”
“你没受过气?”
白木香叫裴如玉问住,她偏头想了想,倘自己一行遇到侯爵大人,莫说被赶去破落小院,就是被赶出驿站,谁敢多置一词呢。她这样计较此事,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裴如玉。
白木香仰着头,“我受气没什么,我不想你受气。”
晨光映入眼帘,黑眸中点点光亮升起,裴如玉问,“为什么,因为我是个大少爷?”
白木香撇下嘴,嘀咕一句,“大少爷多什么呀。”快步走了。
裴如玉长腿一迈,抬脚跟上。
第28章 因由
早饭时, 白木香没跟裴如玉多说一句,她心里乱糟糟的, 想着自己都跟裴如玉和离了,还这么关心裴如玉做什么呀!
虽然裴如玉长的很合她心, 可她这样是不是显得太不矜持了?
白木香不愿意让裴如玉感觉她像倒贴似的, 她其实再喜欢裴如玉也没有超过喜欢自己的程度, 当然,这种喜欢也会让她情不自禁的多为裴如玉考虑一点,关心裴如玉一些。
除此之外, 也没别的了。
就像你喜欢一盆大牡丹, 也会不由自主的记在心头多留意,是不是该浇水了,什么时候施肥料的事。
如果白木香真的对裴如玉难舍难分, 当初就不会主动要求裴如玉写和离书给她。
白木香乱七八糟的想着, 几片酱牛肉落在眼前碟子里,裴如玉放回公筷,轻声对白木香道,“酱牛肉味道不错,尝尝看。”
不同裴如玉的清淡口味儿,白木香吃的味道稍重, 她都不用尝,只看这酱牛肉那饱满的酱色,还有入鼻的酱香就知味道必然极佳。白木香夹起酱牛肉,就看到她娘含笑欣慰的神色, 白木香手腕一转,将酱牛肉放到母亲的碗里,“娘你尝尝看。”
李红梅声音清脆,像晨起的百灵鸟,“你吃,我自己够得着。”
白木香的筷子还没放下,裴如玉又夹了几片过来,清润眼眸带着关怀,又给白木香放了几块青瓜,“也别总吃肉,现在瓜菜正好。”
小九叔眼睛的余光不着痕迹的一瞥,旋即收回,撕开烧饼裹上几块猪头肉,大口吃起来。赶路的时节没时间慢吞吞的吃饭,便是裴如玉现在用餐也是优雅迅速,大家趁着早晨凉爽赶路,待太阳大起来,便要寻客栈略做休息,待过了中午的毒太阳,下午一直走到天黑,或住驿馆,或是住店。
出门时正遇到陆侯一行,陆侯胯下一匹黑色骏马,那马极为神骏,不让裴如玉的白马,尤其陆侯那一身久经沙场的凌厉气概,更是带来一种无形威压,令人不由自主生出俯首之心。听到后面一声尖长谄媚的“恭送侯爷”的声音,裴如玉一行纷纷避让一畔,白木香侧首正看到陆侯经过,陆侯对裴如玉微微颌首,驱马扬长而去。裴如玉姿态恭敬的拱拱手,白木香立刻也学裴如玉的样子同陆侯拱了拱手,唇角翘起来,对着陆侯笑的灿烂。
陆侯眼眸微眯,神色中带上淡淡暖意,对白木香一颌首,冰冷如铁的袍摆飘扬起来,陆侯驭马而过。接下来是陆侯的亲卫随从,皆策马追上,留下一地奔腾烟尘,白木香在灰尘里呛了一声,心下暗美,诶,侯爷大人好像对她笑了一下啊!
裴如玉挥手驱一驱空气中的尘土,若有所思的望白木香一眼,早上还那样关心他,转眼又对陆侯傻笑什么。真是的,这女人怎么回事,不是说舍不得他受委屈的么!
“裴兄?!”一个惊喜中夹杂惊讶的声音打断裴如玉的思考,裴如玉回身,也不禁笑了,“董兄?!”
竟是昨晚白木香有过一面之缘的董大人,董大人仍是一身半旧青灰色的长袍,单人单骑上前,与裴如玉二人都是面带喜色。白木香未料两人竟是旧相识,裴如玉已经在向董大人介绍她,“这是拙荆。”
董大人立刻抱拳拱手,“弟妹好。”
“见过董大哥。”白木香在马上拱拱手,算是还礼,问董大人往哪里去。裴如玉笑,“这回巧的很,董兄也是往北疆去的,咱们倒可结伴而行。”
董大人为人豪爽,与裴如玉熟络非常,“刚见陆侯了?你这满脸的灰。”
“说的跟你没吃灰一般。”
“那不是,我想吃灰都没吃上。早上听闻陆侯驾临驿所,我去拜见,陆侯未见。”董大人哈哈一笑,“我在外行的礼。故而迟你一步。”
白木香竖起耳朵听着董大人和裴如玉说笑聊天,她以往也与官员打过交道,只是官衔最高的莫过于县里的知县大人,官居七品。如凭爵这样的层次,白木香只在戏里见过,真正听人谈及,实属头一遭。她一向好奇,兴致极浓。
不过,俩人只是就陆侯之事说笑几句就转为一些行路的内容,董大人与裴家同行很省了不少事,路上花销一概裴家全包,毕竟多董大人一个也不多。据说,董大人就任的乌伊县离裴如玉任职的月湾县很是不远。
裴如玉似乎与董大人交情极好,到驿站后吃过晚饭,董大人仍不见要回自己屋的意思,与裴如玉一起说话。白木香识趣的避出来,把屋子留给这二人,毕竟裴如玉遭贬谪,难得还有朋友主动上门。虽然瞧着董大人也是个遭贬的,同是天涯沦落人也是好的,她端着一盘子井水里湃过的鲜灵灵的紫葡萄送给裴七叔。
听到敲门声,裴七叔从棋秤中抬头,白木香端着葡萄进来,笑道,“我看这葡萄不错,特意送些来给七叔尝尝。”
“有劳侄媳妇了。我这里已是有了,这葡萄给如玉吃吧,他一向爱吃这个。”裴七叔笑,身边小厮如意上前接了白木香手里的葡萄。
“您的是您的,这个是我们孝敬七叔的。七叔你不是外人,叫我木香就成。”白木香见裴七叔正在打棋谱,顿时眼睛一亮,“七叔你也喜欢下棋,哎,我也爱下这个!”
如意把葡萄摆在一畔高几上,裴七叔随手将旗谱一放,与白木香收拾着棋秤上的云子,让白木香执黑,俩人杀了一盘。裴七叔就对白木香的棋力有数了,难得的是,这样的棋力,白木香还能一心二用,朝裴七叔打听事,“七叔,我听说董大人也是去北疆做知县,怎么陆侯就见裴如玉,不见董大人呢?”
“这不足为奇,陆侯是超品侯爵,下官拜见,他见也可,不见也可。难道但有下官求见,上官便必需召见?那就不是下官见上官,而是上官见下官了。”裴七叔随口指点白木香些官场上的规矩。
“那董大人也得罪了陆侯么?”
裴七叔长眉微挑,手里摩挲着一二云子,“这我如何能知晓?”
“裴如玉说他得罪了陆侯的。”
裴七叔落下一子,叫吃,白木香在棋秤上顿失大片江山,她一声惨叫,问也顾不得问,连忙专心与裴七叔下棋,最后也被杀的极惨。白木香三盘惨败,再不肯下第四局,她吃葡萄喝蜜水,眼珠咕碌一转,跟裴七叔说起掏心窝子的话,“七叔你也知道,我家境寒微,说句老实话,嫁给裴如玉,我心里挺没底的,总觉着配不上他。你看裴如玉,长得好不说,还是状元,学识也是一等一的出众。我就时常寻思,怎么才能配得上裴如玉一些。”
“我自小读书少,裴如玉有学识,我就多读书,也能弥补一些。书倒是好读,这官场上的事,我可就一点不猫门儿了,七叔,您是长辈,又是裴如玉的师傅,那也就是我的师傅。我很早就没了父亲,心里拿你当我爹是一样的。我想除了服侍裴如玉起居外,也能多知道一些官场上的事,不为别的,要是偶尔能帮助裴如玉就好了。您要不弃,以后我就向您来请教则个。”
白木香很诚恳的看向裴七叔,裴七叔捡起棋秤上的棋子,“这个不用向我请教,你问如玉是一样的。”
“那怎么一样,裴如玉不愿意同我说。”
“那我怎好不经他同意就同你说这些事,哎,你一女孩子家,在屋里绣花烧饭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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