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半生与刀为伍的屠夫,自然写不出这样美好的句子。但自从他听卫长风吟诵过之后,便牢牢记在了心中。
这位好兄弟内心深处的情怀,逃不过他的眼睛。虽然屠夫并不知道他的选择是对还是错,但他却深深的明白,卫长风还从来没有动过儿女之情。如果赢子玉是他所动情的第一个人的话,那么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他也必定会坚持到底的。
屠夫许酉好几次话都到了嘴边,都终究没有再强行劝阻他。如果除去祖龙后代的身份,赢子玉真的是一个十分难得的好姑娘。除了她那些异于常人的本事之外,最让人喜欢的便是她的和蔼可亲、待人一视同仁。
屠夫曾经悄悄地观察过。不管是身份低微的漂女辛,还是认识并没有多久的虞芷薇,那个女子都能游刃有余地与她们相处。并且她很会照顾她们的情绪。好像年龄最小的她才是姐姐一般,让共同相处的时光总是充满了欢乐气氛。
这样的品性,应该是与生俱来,与她的身份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在这样的气氛带动下,就连一直以来性格平和郁郁的漂女辛,也变得越来越开朗起来。屠夫惊喜的发现,她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不管外界如何的风云变幻,他们在许家集这处小院子里相处的时光,也许必将成为最难忘怀的记忆。只不过,彩云易散琉璃脆,最好的东西,也最短暂。当淮阴城附近的喊杀声越来越激烈的时候,屠夫和所有人都明白,平静的时光不会再有多久了。
也就在这个空隙里,有一件比发生的战争更重要的事,出现在了他的生命中。经过赢子玉的一再鼓动和撮合,漂女辛终于红着脸接过了屠夫用笨拙的双手所编成的花环。当这个布裙木钗的女子,把这花环挽在胳膊上的时候,一瞬间,屠夫眼中好像看到了春风万里,百花灿烂。
其实,屠夫并不明白赢子玉为什么要自己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如果按照他的想法的话,应该是宰上两头猪,再杀上一只羊。备齐五色彩礼,然后送到漂女辛家里。那样才是正规而隆重的方式嘛!
可是,赢子玉却告诉他,如果一个女孩子真的心里有他,那么她在乎的并不是这些世俗的礼物,而是他最真挚的心意。
屠夫听的有些懵懂,但他还是照做了。按照赢子玉的指点,他跑遍了淮水岸边,又跑遍了西山悬崖,总算采集到了足够的花束。时近深秋,姹紫嫣红早已经远去,草木逐渐凋零。要做到这些,也很不容易了。
而他的辛苦果然没有白费。漂女辛的脸在花环的映衬下,艳丽无匹。那是一种容光焕发的美,虽粗布衣裙也无法掩饰。
水边风和日丽,屠夫许酉呆呆的看着,他感觉自己拿惯了刀的双手,有些不知所措了。然后,便是更加令他激动的事。他看到漂女辛抬起头来,笑容里既有羞涩,更有满足。
“母亲已经答应了……。”
这句话虽然说的没头没尾,但屠夫却立刻就听明白了。他搓着手,脸庞涨得通红。一把络腮胡子也掩饰不住他的激动之情。他有些结结巴巴的说道。
“那……那你们什么时候搬过来?”
“母亲并不会过来……为了安全着想,她只让我暂时搬到集镇上来。”
“这怎么能行呢?眼看大战将起,战争说不定就会蔓延到这边来,住在河边的那院子里太不安全了。更何况,更何况……你自己搬过来的话,那怎么、那怎么……。”
屠夫用手挠着头,支支吾吾的说不明白。在他身后跟着的少年鸣生不由的暗自着急。他恨不得蹦过来替师傅去说。而卫长风等其他几人却只站在远处,笑眯眯观望。却忽然听到有人轻声笑着说道。
“你就不能勇敢一些吗?该问的直接问就是。辛姐姐当然不能就这么搬过来啦!人家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怎么能够无名无份的就随便上你家去住啊?虽然说是为了躲避兵祸,但你也总要正儿八经的摆几桌酒席,让我们大家都喝杯喜酒吧?嘻嘻!”
听到这带着揶揄意味的笑语,屠夫不仅没有感到窘迫,却反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满怀感激的朝着走过来的女子看了一眼。却只见赢子玉得意的对他撇了撇嘴。显而易见,她对于经过自己的努力而这么快促成这一桩好事,心中具有非常的满足感。
“子玉姐姐!你就放心吧。这些事都包在我的身上。你们就好好替师傅安排妥当就行。保证一天之内,大家就可以喝上喜酒了!”
鸣生终于等到了自己表现的机会。他跳过来大声嚷嚷着,简直比自己的事情还要高兴。
既然都挑明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一桩大好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卫长风连忙拱手对屠夫祝贺!他是真心替他高兴。而屠夫从始至终都只会乐得咧着嘴笑,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到了这会儿,他倒有些暗中感谢这场战争来得是时候了。若非如此,如果没有这个借口的话。还不知道会蹉跎多少时日,两个人才会真正的挑明这种关系呢。
虽然时间上有些仓促。但既然一切从简,那么也尽可来得及。他们家的店铺里,各种肉类食材也足够用。鸣生立刻回去忙碌了起来。而赢子玉和虞芷薇则陪伴着漂女辛,去做些女儿家的准备。
虞怀已经在几天前启程往南边去了。虽然兵荒马乱,但有些生意还是可以做的。他们家族本来就是世代商贾出身。人脉广泛。而虞芷薇之所以留了下来,一是为了继续跟卫长风修习武艺。二则却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虞怀临走的时候已经暗中嘱咐过她,如果情势不好的话,还是回到家乡去,不要跟着他在江湖上行走了。
虞芷薇虽然年轻,这几年也已经习惯了。她和父亲分别之后,便更加刻苦的勤练武艺。她心里很明白,大家相聚的时间终究不会太长。卫长风和赢子玉如果离开的时候,她便没有理由再继续跟着了。
而正巧遇上漂女辛和屠夫的喜事,自然令她十分高兴。虞芷薇出手大方。她把自己随身所带的金镯子褪下一只,给漂女辛戴在手腕上。又从包袱里拿出一支金钗,替她把头发梳理整齐之后,挽好发髻,然后端端正正的插上。漂女辛十分感激。她虽然极力推辞不要,但虞芷薇却笑着帮她把一切都打扮整齐之后。赞叹的说道。
“妹妹所穿的衣裙虽然朴素了点儿,却正好显出纯真之美。啧啧啧!果然是生长在水乡的人物……这些金饰之物,反倒有些配不上妹妹了呢!”
从外面走进来的赢子玉,更是连连点头。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亲手来打扮新娘子呢。看到漂女辛已经被打扮的齐齐整整。她连忙伸手从自己的贴身衣襟上解下一块玉佩,塞到漂女辛的手里。笑嘻嘻的说道。
“我离家仓促,没有带的什么好的东西在身边。就这块玉佩,算是贴身之物。就送给辛姐姐作为贺礼吧!如果以后有机会,一定好好的再补上一份儿!”
她的这块玉玲珑剔透,触手生温。漂女辛虽然并没有接触过这么贵重的东西,却也知道这是珍稀之物。她慌忙想要退还时,赢子玉却已经和虞芷薇一起,连说带笑的去替她张罗其他东西了。
而回到许家集店铺里的屠夫,当天下午就去拜访了周围的几家邻居,把自己将要办喜事的消息告诉了他们。包括那位老亭长在内的这几位邻居,自然替屠夫高兴。他们都满口答应着,明天一定过来帮忙,顺便好好的喝顿喜酒。
淮阴地区眼看着就要不太平了。谁也不知道以后会遭受怎样的命运。如果能够有喜事高兴一下,也算是聊以解忧了。
第二天的这桩大喜事,进行的简单而顺利。漂女辛沿着河边的小径,一步一步的走到屠夫的院子里,便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人生大事。这一天的正午时分,她和屠夫许酉在许多人的见证下,跪拜天地,以成大礼。
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已经成熟。就在这棵树下摆了几桌酒席,淳朴的乡邻席地而坐。浊酒三杯,简单祝福。一颗颗的大石榴摆在案上,红彤彤的,甚是喜庆。鸣生把树上的最后一颗咧嘴石榴摘下来时,他把那果粒儿放到嘴里尝了一口。又酸又甜,甚是好吃!
此时此刻的鸣生,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是他今生最后一次吃石榴籽。因为在往后的岁月里,这种汁液如血的果实,会成为他记忆中铭刻内心仇恨的一部分。
那天来喝喜酒的宾客们,每人临走的时候都带走了一颗石榴。而他们留给屠夫的祝福,都是早生贵子,多子多福。屠夫满脸堆笑的送别每一个人。只不过,有一个人最后走的时候,他并没有笑。
因为,喜宴进行到一半后才来的这个不速之客,是他非常不想见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