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什么事了?”
槃生欲再度钳制住月儿,月儿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到底怎么回事?”
“别问那么多了少夫人,北大营里的官兵都在待命,我们送您出天津。”
槃生话音尚未全落,月儿便觉得脑子“嗡”的一下,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偏偏说好的不灵说坏的准灵,江雪果真出事了。
月儿强强镇定住,站稳脚步,不和槃生走:“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不说明白,我不能走。”
槃生长叹一口气,也知道这位少夫人的执拗:“总统府扣押了少帅。”
“为什么!”月儿一腔怒火平地而起,“这不是鸿门宴么!”
槃生摇摇头:“具体会议上的情形如何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是,东北那面杀了李博昌,大总统震怒。”
李博昌?月儿惶惶之心中仅存的一点理智让她在记忆里搜刮出了“李博昌”这个人。
那位觊觎少帅夫人已久的莉莉小姐的父亲,大总统派到东北去得副督军。
用莉莉情急之下自己的话说,“我的父亲就是大总统派来监督韩家一举一动的。”
可是早不杀晚不杀,偏偏赶在儿子落在人家手里时候杀人。月儿实在想不明白大帅用意何在,难道韩江雪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么!
月儿整理了一下思绪:“总统府包围韩家了么?”
“还没。所以我着急,赶紧来找你,趁他还没行动,先把你送出城。”
月儿摇头:“先不急。总统府抓人总不至于紧紧是为了泄愤,他一定是以江雪为筹码,和东北谈判。李博昌的死,应该只是个由头。”
这一点上,槃生即便不懂,军营中的其他官兵也能猜出一二。可这与送月儿出城有什么关系呢?
“到现在还没有包围韩家,说明总统府没想把事情做绝。我不能走,我得留下想办法,救江雪。”
“夫人,你们感情好我能理解,大家都能理解,可是你一个女……我没有瞧不起女人的意思,可你留下来,能做什么?”
槃生话不中听,但也在理。月儿如今手里就只有这么点兵,总不能带兵去劫狱啊。
“可是我如今离开了天津,又能去哪儿呢?东北若不弃江雪,我在哪都是安全的。东北若弃了江雪,我还有后路可退么?”
月儿说了这段话,反而平静了。此刻她的生死,韩江雪的生死,都攥在了东北韩家的手里。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别人摆布命运的时候。
月儿自以为奋进,自以为抗争,原来在权力面前,不过挥手即散的云烟。
可感慨归感慨,月儿还没傻到刀架在脖子上,还有心思顾影自怜。她如今两眼一抹黑,还没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是赶忙吩咐槃生:“你去想办法,打听一下少帅现在关在哪,到底怎么回事。该用钱便用钱,不必吝惜。”
说罢,便连脏了的衣服都来不及换,坐车回了韩家。
一进门便看见了一瘸一拐下来的木旦甲和旁边搀扶的宋小冬。
韩江雪出事,宋小冬的急切之心不比月儿更轻,月儿攥了攥宋小冬的手,以示安慰。
然而指尖冰凉,根本不能传递任何慰藉。
宋小冬倒是比月儿想象中要冷静,几经风雨,宋小冬倒是看惯了沉浮:“月儿,江雪的意思是如果出事,送你走。但你能留下来,我……”
月儿摇摇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您这些年也有些人脉,我知道您也坐不住,不如去帮帮槃生,打听打听到底来龙去脉如何。”
宋小冬像有了主心骨一般,点头应了一声,旋即跟着槃生出了门。
木旦甲也不甘落后:“月儿,你别担心,总统那老小子未必敢动真格的。估计就是为了谈判,东北肯让步,就没问题。”
这个道理月儿也懂,“可是就怕他们不肯让步。”
“韩江雪怎么说也是韩静渠亲儿子,总不能就这么弃了。当上了了天王老子,保不住儿子有什么用?你放宽心。”
月儿不欲多解释,木旦甲与韩江雪的处境并不相同。他是老土司唯一的儿子,跟何况老土司也不是韩静渠。
他不了解韩静渠。
月儿奔到电话前,问佣人:“这电话能打到东北么?”
佣人挠挠头:“是通了线路的,管家偶尔会打过去。不过时而能接通时而接不通,要看命了。”
万分之一的希望月儿也不可能放弃,经过接线员几度调试,挨过了那漫长如东北寒冬一般的等待,终于,月儿接通了帅府的电话。
大帅早就不在家了,最终月儿找到了大夫人。
大夫人也是急的。
“都怪韩江海那个杀千刀的,精虫上脑的德行,平白在这个节骨眼上去非礼李博昌的女儿,李博昌也是个不压事儿的主,找大帅来闹,韩江海就一枪把他给毙了。”
“莉莉如今怎么样?”月儿虽然一万个不喜欢莉莉,但还没想过她会被如此下作手段玷污。
“什么事都没有,那个有贼胆没贼心眼的畜生,喝醉了刚要硬上,就被李博昌撞见了。”
月儿倒是松了口气,不过转念便想到,这一切是不是太过巧合了?
想到这,月儿猛然间忆起那日本女杀手,那杀手死了到今天,也有些时日了。趟若是总统府派来的,早就有下一步暗杀行动了。
想到这,月儿不禁恶从心起,难免生出些阴谋论来。
韩江海,才是真的想让韩江雪死的人。一计不成,如今便决定借刀杀人。
大夫人仍旧在电话那端骂骂咧咧,月儿烦不胜烦,最终开口:“母亲,您坐在这骂没有用,要么帮我劝大帅,无论如何保住江雪。要么您就把这腔怒火直接撒到始作俑者身上,做足了姿态让他一命抵一命,冤有头债有主,总统府就不可能不放人了。”
电话那端没有了声音,月儿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大夫人一样都做不到,也不敢做。
毕竟非是亲生,她没有那么大的勇气为了韩江雪,开罪这么多人,惹大帅厌烦。
月儿见她不说话,便让韩梦娇来接电话,这姑娘年岁虽小,但魄力勇气是旁人不能及的。
从韩梦娇口中,月儿得知总统府开的价格可是不菲。如此一来,帅府近乎被掏空,还要让韩静渠主动削减兵力。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韩静渠所不能忍的。
舐犊情深是真的,但爱手中的权力,更是真的。
月儿不禁一阵心寒,只得嘱咐韩梦娇无论如何还是要劝一劝大帅,哪怕讨价还价也好。
不过她私心里也明白,没什么用的。
撂下电话,月儿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回想着结婚以来幸福的点点滴滴。
他的笑容,他的侧颜,他的霸道,他的体贴,都化进了这温吞闷热的空气当中,逡巡在月儿的周身。
可她感觉这么冷,这么无助。
她怀恋韩江雪的怀抱,又恨自己无能,只能做个贪恋怀抱的人。
月儿突然发现,在极大压力之下,人反而是没有眼泪的。原来总暗暗嘲笑自己是个无能的小哭包,凡是不顺心,都要哭上一哭的。
如今没了那个包容你脾气,为你擦眼泪的人,哭都是没有意义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腰板挺直了,她怕自己只要这一口气撑不住,便真的倒下了。
伸长颈子的那么一瞬,月儿余光里突然瞥见了被佣人收拾好但还没有扔的那份报纸。
对折着,露出半截月儿的照片。
如同醍醐灌顶一般,月儿一个激灵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她从未感觉到自己如此兴奋过,仿佛溺水之人挣扎间看到了不远处的木板。
月儿近乎周身都在颤抖,她拼命地在房间里翻找着,“叮咣”的翻找声引来了木旦甲和一众佣人。
他们赶忙奔进来,生怕少夫人想不开,寻了什么短见。
木旦甲见月儿凌乱着头发,如同疯癫了一般在房间内翻个不停,上前去,一把遏住月儿的手腕:“月儿,你冷静一点!”
月儿无心理他:“我冷静得狠,我在找东西。”
佣人赶紧上前:“夫人,您找什么,我帮您。”
“一张名片,我前几日随手扔在梳妆镜附近了,找不到了。很重要,你知道在哪儿么?”
听说了很重要,那佣人的脸色一下子惨白起来。
半晌,才怯怯挤出了一句话,让月儿彻底失望了。
“我以为……没有用,扔了。”
第三十三章
佣人们心揪着, 战战兢兢看向这位少奶奶, 发火是难免的了, 只求这位小主子不至于把家里所有的不幸都发泄在他们身上。
可等来等去,少夫人却笑了。
她一只手按着椅背, 缓缓落座于梳妆镜前, 眸光之中写着无线的哀怨与孤寂,可却扯开了苦涩的笑意。
笑得凄凄惨惨, 像一把钝刀, 厮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欲渡黄河冰塞川, 将登太行雪满山。每走一步都这么难, 这乍起乍落的希望与失望,太过磨人。
木旦甲看着月儿那近乎绝望的眼神,吓坏了。他此刻腿伤未愈, 无法蹲下来。只得尽可能俯下身子凑到月儿跟前,想要拥一拥她, 告诉她会有转圜余地的。
但理智又告诉他, 这太过逾矩。只得拍了拍她的肩膀:“月儿,你别吓我们,有什么事说出来一起扛。你找那张名片是为了找谁,是为了救韩江雪么?我们去他家找,总能找得到。”
月儿摇摇头:“我不知道他家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帮我这个忙。可是我想试试。”
月儿颔首看着自己的鞋尖:“现在连试试的机会都没有了。”
木旦甲却不肯放弃:“你说说看,你要找的人是谁,你想怎么做?鼻子底下长着一张嘴, 找不到可以去打听,没准就寻到了呢?”
“一个记者,就……之前让我上报纸的那个记者。”
月儿也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他一篇报道可以让月儿一夜之间变成了天津卫的名媛之星,兴许也可能靠一支笔杆子来撬动乾坤。
月儿在此之前不懂什么“无冕之王”,什么“舆论造势”,但也算是读过点史籍,也知道“大楚兴,陈胜王”的道理。
木旦甲一听这话,激动得直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结果一巴掌排在了伤口旁,疼得差点跌坐在地上,晕厥过去。
半晌,佣人扶起龇牙咧嘴,略显滑稽的木旦甲,可谁都不敢笑出来,也真的笑不出来。
“月儿你太聪明了,我们靠报社给总统府施压,肯定能让他松动的。”
二人主意达成一致,可月儿还是有些失落:“可如今我要去哪里找他呢?”
“去报社啊,你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死心眼。哪家报纸报道的你的事情,这记者就在那里啊。再者说了,即便他不在,找别人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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