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夫人遥想当年,春暖花开,一位布衣进士撞到自己,低声细语赔礼:“杨姑娘,在下失礼了。”
杨夫人眉间多了几分羞色,痴痴道:“当年爷爷不愿意我和老爷在一处,是老爷和我一起跪着恳求,爷爷才勉强松口的。”
方嬷嬷笑道:“人人都赞夫人福气好呢,满京城瞧去,几个二品大员没有妾室通房的,咱们闻府是独一份。”
杨夫人叹了口气,虽然没有妾室,但悔叫夫君觅封侯,夫君如今越来越忙,连好好吃顿饭的功夫都难了。若是今后当了阁老,恐怕会更忙。
玉映拿着折子笑着进来道:“夫人,明日夜里的戏班已定好,还是往年的望春阁老戏班子,请夫人点戏。”
杨夫人笑道:“用了十几年的老戏班子了,不用点了,明日让她们选几个最拿手的来唱,唱几个热闹的应景的,再选几个老爷往日爱听的。”
玉映应了,下去吩咐小厮布置戏台子。
清浅与袁彬出了垂花门,到无人处,两人微笑的脸同时冷了下来。
清浅冷笑道:“袁大人出尔反尔的手段,让清浅赞服,昨日分明说好的,过了除夕再接手此案,今日却使计策哄骗我母亲,提前诓我出去,这是大丈夫所作所为吗?”
袁彬冷冷道:“闻姑娘曾经对罗大人说过,锦衣卫声名狼藉,袁某首鼠两端,如今却以大丈夫来指责袁某,岂不是可笑?”
清浅语塞,气道:“我不明白,为何偏偏一定要提前这一日两日?你分明知道,这案子一时半会是查不出来的。”
袁彬闷声道:“你当锦衣卫是我的天下?我能为所欲为?明日是宫中大典,锦衣卫里头眼线最少的时候,明日你去见凌夫人,问明案情由来。”
原来这一世,袁彬已和卢达势如水火了。
清浅好奇道:“既然如此,你们居然还敢将凌夫人放到诏狱中去,难道不怕卢达携私报复。”
袁彬冷笑道:“卢达只顾结交权贵,巩固势力,哪里有心思在锦衣卫,只要我瞒住他的眼线,诏狱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突然想起什么,清浅扑哧一笑。
袁彬问道:“你笑什么?”
“为了让我提前介入,袁大人大包小包的上门真是破费了。”清浅清丽一笑道,“其实,只要袁大人用亲事来威胁我,完全不必破费。”
袁彬眼神危险道:“和我成亲,居然这么让你害怕?”
清浅收起微笑,原话奉还道:“锦衣卫声名狼藉,袁大人首鼠两端,清浅当然害怕。”
袁彬气得甩袖而去道:“明日来接你。”
清浅轻拂衣袖,转身离去:“黄帝内经上说,冬日需早睡晚起,必待日光。袁大人别来太早,免得白白等候。”
两人再次不欢而散。
晚膳的时候,粉黛不解道:“袁大人相貌堂堂,人才出众,姑娘才貌过人,可偏偏两人如乌鸡眼一般,见面就吵。”
青鸢端了一盆水,笑道:“缘分天定,咱们奴婢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其它的老天交给老天便好。”
“说得不错!”瑞姑姑听了赞许道:“你们两个丫鬟,这阵子懂事了许多。”
三人进里头,服侍清浅就寝不提。
第二日,清浅盘了一个百合髻,简单别了一根玉簪,吩咐青鸢拿了一件浅绿色梅花折枝裙,配了一个鹅黄色的小袄,衬得人肌肤如玉。
青鸢问道:“姑娘,是否要换件暗色的衣裳?”
粉黛则一脸天真道:“姑娘去的是诏狱,难道不用假扮成小厮吗?”
瑞珠轻轻打了一下粉黛道:“别说漏嘴了,姑娘是去袁府赴宴的,并非去什么诏狱,可记住了?”
粉黛吐了一下舌头:“记住了。”
清浅笑着分派道:“母亲今日要去宫中大典,瑞姑姑留下与方嬷嬷共同张罗团圆宴,粉黛留在院子里头贴窗花,我带着青鸢去诏狱。”
粉黛嘟起嘴:“奴婢本想随着姑娘去诏狱逛逛的。”
清浅轻轻敲了她的头一个爆栗:“你当是逛市集吗?诏狱关押的都是犯上谋逆,背主求荣的奸人,去了之后保准你三日睡不着,还不乖乖留下来剪窗花。”
粉黛嘟嘴:“那青鸢姐姐怎么就能去。”
清浅没有回答,从铜镜里头瞧了一眼沉默不语的青鸢,自顾自描眉。
让青鸢跟随的目的是提醒她,不要背主求荣,否则不得好死。
第四十二章 诏狱行
袁彬辰时末刻来接的清浅,崇山这回跟在后头。才两日不见,崇山瘦了一圈,连胡子茬也出来了。
青鸢低声安慰道:“凌公子别急,姑娘必定能查出真相,还凌夫人清白的。”
崇山苦笑一声道:“多谢青鸢姑娘。”
袁彬见清浅一身淡雅,笑了一声道:“看来还不傻,不曾男扮女装成小厮。”
清浅还嘴道:“若是有心人见到一个清秀小厮跟在袁大人身后,指不定要怀疑袁大人有龙阳之好,反倒会引起别人的怀疑,还不如踏踏实实扮成女子,横竖你们锦衣卫有女犯司。”
蛇蝎女子心思缜密,袁彬嘲笑了一句道:“清秀小厮?你一直对自己这么自信吗?”
清浅气得小脸一白,甩袖上轿。方才是自己说快了些,让这无耻之徒抓住了话柄。
一路清浅再不多说话,只在轿子上头默默看此案的卷宗。
顺天府的卷宗上头白纸黑字:四品诰命、当朝三品詹事府凌远行之妻燕氏,状告凌月辰谋杀丈夫和儿子。
清浅仔细看下去,状纸下头详细写着缘由,用的是燕氏的口吻。
凌月辰乃妾身的小姑,两年前凌月辰曾向妾身借银,为其夫偿还赌债,被妾身拒绝。半年后姑爷身亡,凌月辰寡居回京后记恨在心,两个月前谋害小儿怀海,导致怀海断腿,三日前变本加厉,借探望风寒卧病不起的夫君之际,纵火烧府,导致夫君重伤至今不起。妾身祈求顺天府青天老爷做主,惩治凶犯,以正朝野之风。
清浅细细研读了卷宗,挑开帘子一角问道:“凌大人,您的姑母和母亲可是一直不睦?”
凌崇山道:“不睦谈不上,只不过母亲历来沉默寡言,姑母却快言快语,两人不是一路人。”
性格不合导致话不投机。
清浅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你姑父好赌债台高筑,你姑母曾向你母亲借银被拒,此事你可知道?”
“姑父生性豪爽,被朋友下套做局,无意欠下几十万两银子的高利贷,姑母不得已四处筹银。母亲不愿卷入是非,拒绝了姑母。”崇山叹了一口气道,“后来姑母卖了府邸还欠债,姑父羞愧不已,半年后郁郁而终。”
清浅问道:“凌夫人可曾对府上不满?”
崇山摇头道:“我见姑母被母亲拒绝,心中不忍,瞒着母亲,将自己的积蓄全部以府里的名义给了姑母。”
清浅颔首,若真如崇山所言,凌夫人以为自己从凌府借到了银子,那么,她没有道理要谋害凌府上下。
清浅最后问了一句:“凌大人的二弟和父亲,当真如燕夫人所说,是被凌夫人所害?”
“姑母不是这种人。”崇山眼中浮现痛苦,“但确实是姑母独自探望的二弟和父亲,府上多人可作证。”
状纸后头附着凌府婆子丫鬟的口供,都可以证明凌夫人带丫鬟两月前探望凌怀海,导致凌怀海当场断腿,日前探望哥哥凌远行,又导致凌远行随后被焚,若说是巧合也太凑巧了。
清浅问道:“独自探望?燕夫人一直不曾作陪?”
燕氏作为府上主母,姑奶奶上门居然不陪?
崇山再次叹了一口气道:“姑母刚回京之时回府探望,母亲还勉强接待了两次,两月前二弟因姑母受伤,母亲勃然大怒,拒不让姑母上门,是我在母亲跟前再三求情,母亲才默许姑母上门,但从此再不亲自出面接待,没想到又出了此事!”
凌崇山神色苦涩。
清浅摇了摇头,真是祸不单行。
依稀记得前世,听过一回这案子,似乎凌夫人被流放了,但毕竟自己当时在闺阁,许多事情记得不真切了。
庭院深深,四人七绕八绕了好大一圈,总算来到锦衣卫衙门门口,车轿禁行。
清浅下了轿子,四人进二门又走了一阵,方到诏御门口。
两个熊腰虎背的侍卫守在门口,袁彬和崇山显示了腰牌。
当值的侍卫似乎与袁彬很熟悉,袁彬指着清浅和青鸢随口笑道:“女犯司的,来协助问案。”
清浅大大方方朝着当值的侍卫笑了笑。
那侍卫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请进吧,没想到女犯司的女执事如此美貌,看来今后袁兄得多多让咱们诏狱和女犯司打打交道才是。”
袁彬笑道:“这话仔细弟妹听到。”
那人哈哈一笑放行:“借她一个胆儿。”
听侍卫赞美自己美貌,清浅抿嘴一笑:“上官眼瞎,下属倒是心明眼亮。”
袁彬哼了一声,贼丫头依旧对前头说的清秀小厮耿耿于怀,心眼比针还小。
崇山在前头带路,回头叮嘱了一句:“诏御阴森,两位姑娘若是害怕不妨闭眼,牵着在下的绣春刀走便是。”
清浅微笑道:“不打紧,凌大人只管前行。”
刚走了两步,只听里头凄厉的喊叫声传来,青鸢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脚步也停顿了一下。
崇山的刀柄递了过来道:“牵着,闭上眼睛。”
青鸢瞧了一眼清浅,煞白着脸摇头道:“奴婢不怕,多谢凌大人。”
诏御果然名不虚传,十八般酷刑如同十八层地狱,挖眼、剥皮在这里都是稀松寻常的。阴暗的地牢里头只有豆大的星火,犯人的惨叫如同鬼魂索命在耳边环绕。
偏生袁彬还要介绍:“闻姑娘,左边正在行刑的是铁梳头,听着文雅,其实不然,行刑官先将犯人用滚水烫了,然后用铁梳子在身上梳皮肉,一梳子下去连皮带肉都扯下来了。”
青鸢吓得啊地叫了一声。
崇山略带责备瞧了一眼袁彬道:“同姑娘家说这个做什么?没得吓着两位娇柔的姑娘家。”
清浅忍着心中的不适,面带微笑道:“这边便是传说中的铁板煎肉吧,将铁板烧红了,让犯人赤脚走过铁板,每一步都如同炮烙,走完全程后两脚白骨森森,皮肉不存。”
恰逢此时,铁索声、闷吼声从右边的牢笼传来,一个男子痛苦地翻滚在铁板上,瞬间他的衣裳起火,将他吞没。
青鸢再次吓得瑟瑟发抖,崇山连忙捂着她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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