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元妤也算争气,虽哆哆嗦嗦丑态百出,好歹平安爬下来了。
落地后,身上那身华贵衣衫已经破烂,掌心也磨得蹭破了皮,隐见了血迹。
元妤瘪了瘪嘴,摊着手心给已走近的谢砚看,娇着声线,楚楚可怜地唤道:“三郎……”
谢砚瞥了眼她摊给他看的手心,白嫩的掌心此刻磨得泛红,隐隐有几处刮出了血丝,瞧着是怪叫人想疼惜的。
但想着此女郎狡诈又做作,行事不按章法,肚子里不定装着什么水儿,故心底那点怜惜之意还未等生出,便被他冷笑镇压了。
对她的狼狈和殷勤均视而不见,冷睨着元妤道:“怎么?元大姑娘是又看中了孟榜眼,想给孟榜眼做妾了不成?”
这话问得是忒难听,讥讽意味十足,就差没直接指着她鼻子骂她水性杨花朝三暮四了。
而且这人十分的小心眼,既不称孟潮生如今的官职名讳,也不叫孟郎君,偏偏唤人一句“孟榜眼”。榜眼一说,都可以追溯到三年前了,这人按的什么心,元妤能不知道?
还不是孟潮生那届的同科状元是他谢砚?
这人心眼太坏了,踩着别人标榜自己。
元妤见不得他冷嘲热讽的模样,故作不懂地小声嘀咕,“孟郎君如今是正五品的大夫了。”孟潮生家境比不得谢砚,中举之后某了个七品外放的差,如今三年任满,调回长安便升任正五品的官职,年纪轻轻如此作为,已是十分难得了。
谢砚见她非但没澄清他说的要给孟潮生做妾的事儿,反而小声替孟潮生打抱不平,当下脸色更难看。
况且只不过是一个正五品的散官,值得她替孟潮生鸣不平?
元妤也是说完才想起来,眼前这人与孟潮生同科,但如今已是正四品的黄门侍郎,乃皇帝近臣,比之孟潮生胜了不知多少,不由脸色讪讪。
谢砚见她有认怂的迹象,冷着脸追问道:“因孟榜眼如今是正五品的大夫,前途正好,所以元大姑娘便又看中了孟大夫了?”
元妤识趣儿的紧,忙送上笑脸,捧着他道:“三郎说得哪里话,试问这世间,除了三郎,有哪个郎君能叫阿妤甘愿委身做妾的。别说是妾,孟郎君就是以妻之礼聘妾,妾也不答应的。”说着含情脉脉瞅着谢砚,略羞地表情道:“阿妤只钟情三郎一人。”
谢砚信她才有鬼。
他尚未忘记上次见面时,她口中的真话和假话之别。
谢砚走近她,目光凝在她莹润泛红的面庞之上,看她故作羞怯地微垂下眼睑,突然伸手抬起了她下颚,迫她抬起脸,对上他的视线,修长的手指如把玩一尊上好瓷器般,轻抚着她脸侧肌肤,低声问道:“元氏阿妤,你近我至此,所求为何?”
元妤对上他凝视着自己的漆黑眼眸,感受着他吞吐在自己面上的微煦的气息,心下竟是一片心如止水。
他不允她敛下目光,她便顺他的意直视他,含着娇媚之意,羞怯大胆地回应,“自是心悦郎君。”
“心悦”二字方出口,谢砚便已眼色微冷手中略用力地松开了她下颚。
不屑一顾。
谢砚负手而立,嘲讽道:“长安城中,言心系谢某者百十人,元氏阿妤当属其中最不诚者。”
言毕,谢砚甩袖离开,与元妤错身而过时,道:“已起风,元大姑娘还是唤回侍女,打道回府吧。”
元妤立在原处,也未回身,自顾行了个屈膝礼,道:“谢三郎提点,三郎慢走。”
石青跟上谢砚,在路过元妤身处时,匆匆对她行了个抱拳礼,目光复杂,点头离去。
元妤并未在意。
行在前面的谢砚,听着元妤轻描淡写的一句谢,胸腔中猛然升腾起一股憋闷的怒意。
大步行出十来丈远,确认元妤看之不见后,一脚抬起愤然踢向身前一棵杏树,心下恼怒道:谁提点她了!是嘲讽还是提点心下没点数么?
原本是想踢下树干出气,哪里想盛怒之下未控制好力道,一脚踢出那棵杏树只是树梢轻微晃动了两下,半点无损,倒是他足上袭来剧痛,一时倒吸了一口气。
“嘶——”
身为风流倜傥的郎君,即便周围无人,他也做不出抱足乱跳的不堪之举,一时僵在原地,只觉痛意从脚趾骨开始绵延而上,连着周身骨头都痛起来。
石青原因他这会儿心情不佳,很识趣儿的未跟太紧,却不料自家一向很稳得住的郎君,今次竟被元家大姑娘气到失去理智,做出那般失智之举,想要阻止时已来不及,眼睁睁看着自家郎君自伤。
石青眼睛一闭,心道坏矣。
再睁眼时,自家郎君已僵在那处,身体绷得直直的。
顾不得其他,石青忙上前,伸手要扶,又迟疑地顿住,实是三郎并不喜旁人胡乱碰他。
只得关切地问道:“郎君?”
谢砚闭了闭眼,吸着气咬牙道:“回府!”
石青忙扶了他,避开人上了自家马车,驱车回谢府。
谢砚坐在马车上气恨不已,一面恨元妤狡诈,口中半句真话也无,一面气自己竟被一女郎气到失去理智,实是不争气。
马车外驾车的石青也有些郁郁。
心下想着,今后若自家郎君再同元家大姑娘私下见面,他必须得打起精神,看顾好了自家郎君。
那元家大姑娘,实在过于邪门儿,每次都能气得自家郎君变脸。
除此之外,也甚是不解。他跟在自家郎君身侧也有十余年,见过的爱慕自家郎君的女郎不知凡几,还没有如元大姑娘这般态度奇怪的。
之前的那些女郎,哪个在自家郎君面前不是粉面俏脸,软语相应的,唯有元大姑娘是个例外,每次都能把自家郎君气失智。
石青心下嘀咕着,手上半分未耽搁,快速驾车回府,寻来医师给谢砚看伤。
谢家主仆离开不过须臾,藏在暗处的明芷明若便走了出来。
明芷捧着自家女郎的手,看着手上的伤满脸心疼,不赞同地道:“姑娘也太乱来了些。”
明若为元妤整理着发丝和衣衫,附和着明芷的话,“就是,这要是摔下来可怎么办?谢三郎也太过分了,枉外界还传他君子风度,称他是谪仙般的人物呢。”
元妤不知在想什么,对她二人的话并未往心里去,听她二人抱怨完方道:“我无碍的,你二人在暗处,可知道三郎几时到的?”
明芷回道:“许久前便到了,只他们主仆离得远,应未听到姑娘和孟家郎君的对话。”
元妤点点头,而后淡然笑道:“听未听到也没差了。”
反正是把他惹毛了。
惹毛了没得哄,怎么办呢?
元妤想了想,忽而笑了。
没法子就赖吧。
第12章
杏林诗会第二日,长安城里掀起一波传言,言杏林诗会当日,元府大姑娘元妤曾与谢三郎在林中私会。
话儿说得有鼻子有眼儿,不过半日便沸沸扬扬传开。
长安城里多数贵女闺秀都不愿相信。
谢砚是谁?在长安城众女郎心中,那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人物,挂在浮云之上,遥盼不可及。
虽众多女郎都爱慕着也期盼能与之结合,但心底深处也晓得那是基本不能实现的奢望。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心底爱慕谢三郎的女郎,在到了年龄后,还是遵从父母安排,嫁给他人的?
平日里偶然遇到谢三郎,能得他顾盼一眼,便足够叫女郎捧心悸动不已,若再得他清浅朗润的一笑,便能叫女郎为他痴狂。
但谢砚成名几载以来,从未近过谁家女郎。
这般清朗如玉的人,怎么可能同元妤在杏林里私会?
简直是无稽之谈,可笑至极。
但纵是心中这么认为的,却仍禁不住传言的影响,私底下难免议论猜测两句。加之有人说当日确实在杏林见过谢砚和其随从身影,这传言便更止不住了。
莫不成三郎真动了凡心,看上了那元氏阿妤?
这个念头一经升起,众女郎更加躁动,越是不愿相信越是急于求证,致使传言更甚。
谢府。
下朝回府的谢大学士谢茂进正院时,满脸不豫之色,看得黄秋云诧异不已。
“这是怎么了?”
黄秋云一面问,一面起身迎上去为谢茂宽衣换下朝服。
谢茂性子沉稳,惯常的喜怒不形于色,这般面露不豫的情况甚少有过,黄秋云以为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事,哪里想到谢茂一开口却是问谢砚。
“叔玘呢?”
叔玘是谢砚的字。
谢茂问起谢砚时,语气虽说不上动怒,却也是充满不快,叫黄秋云十足讶异了一番。
“在他自己院里,怎么了这是?”黄秋云很少见他脸色臭臭的样子,这会儿瞧着便笑了,打趣道:“阿砚惹着你了?”
他们父子同朝为官,但个性不一样,处事原则不同,难免有政见不合的地方,但二人很少呛,最多也只是辩,更不会把这些事搬到她面前,多数都是父子俩在书房解决,今儿倒是新奇。
可她转念又想起来,谢砚今日并没有上朝,怎么会惹到他爹。
谢茂意外地看她,问道:“你没听说?”
黄秋云有点愣,“听说什么?”她这两日并未出门,还真没听说过什么特别的事。
谢茂脸色更难看了,沉着脸不作答,只道:“让人把叔玘叫来!”
他没说什么事儿,黄秋云哪里能让人去叫,万一到时两人起什么冲突,她连劝都不知道从哪儿劝。
她搥了谢茂一下,催促道:“你先说说什么事儿我再叫人,你这脾气,再冤枉了阿砚怎么办?”这倒不是她闲操心,谢茂性子古板,很看不惯如今年轻儿郎的一些行为作风,她怕他为了些旁的小事冲谢砚乱发脾气。
她这护犊子的话,叫谢茂听得直瞪眼,恼怒道:“你就这么护着他吧,我看他那孤傲的性子一多半都是被你偏宠出来的!”
哪知黄秋云非但不生气,反而有几分得意地道:“那当然,没我这么好的娘,哪能生养出这么杰出的儿子?任你性子教,那教出来的是儿子?得是木头。”
“你……”谢茂被她噎得脸都红了,最后气得也不跟她争论了,甩了衣袖道:“对,你教的不是木头,出息得都跟别家女郎私会到杏林里了!”
“???”,黄秋云瞪圆了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话,谁和别家女郎私会来着?
“你说阿砚?”
谢茂沉着脸,冷哼道:“外面都传遍了,要不是下朝时温大学士同我提了一嘴,我都不知道他这么能耐了!”他就说因何今日同僚看他的目光都奇奇怪怪,感情是这小兔崽子在外头惹得债。
谢茂说完,见黄秋云呆呆怔怔,缓不过来神儿的样子,心里总算舒坦了些许。想着也算是叫她晓得小儿子是什么德性了,连私会女郎的事儿都做得出来,枉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
可他这口气儿尚未舒出去,黄秋云就拍手乐了起来,喜笑颜开地道:“大好事啊,阿砚这是开窍了不成?”
唤得谢茂满脸愕然。
黄秋云兴奋地追问道:“你刚才说是谁家女郎来着?真是阿砚私会的人家?咱们谢府是不是要办喜事儿了?”
谢茂气得一噎,训道:“胡说八道什么!哪里来的喜事儿?你儿子那是私会!私会!伤风败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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