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林善舞为了将一盒口脂的颜色调到最好,站在太阳底下反反复复试了几十回;听见她因为睡梦中听见些许动静,担心放在厢房里的材料会被老鼠啃噬,半夜爬起来点灯察看;听见她为了买到便宜些的瓷盒跑遍了整个乐平县的瓷器铺子……傅家宝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起来,因着傅家大少爷的身份,多年来他一直过得养尊处优的日子,又向来懒散惯了,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为了赚那么一点点钱,甘愿辛苦到这个份儿上,而在林善舞辛苦想法子挣钱时,他却在外边尽情玩乐。
方才的倔强与固执统统不见了,傅家宝小声道:“你作甚这般操劳?不是有我吗?我的钱都给你花,你不要挣钱了。”
林善舞对上傅家宝心疼的眼,知道他说这句话是真心的,但她并不为此感到高兴。她道:“你的钱?你的钱不也是公公挣的?傅家宝,没有公公一直供养你,你以为你能像今天这样挥金如土吗?”
傅家宝张了张嘴,过了半晌才道:“我迟早能继承家产,到那时候,我名下的铺子和田地都交给你,你就不用那么辛苦操持一间小店了。”
林善舞在桌前坐下,缓缓道:“倘若公公不将家产分给你呢?”
傅家宝一愣。
林善舞:“你不是一直觉得公公偏爱傅周?况且傅周还有功名在身,而你身为兄长,至今却一事无成,无论怎么看,傅周都比你更适合成为傅家的继承人,到了那个时候,家产绝大部分都给傅周,只剩下一星半点分到你手里,你花钱又大手大脚,要不了多久就会身无分文,到时候,你拿什么养家糊口?凭你这半日就输掉了五十八两的手气?”
傅家宝哑口无言。其实他日子一直过得浑浑噩噩,只顾着每日能吃喝玩乐便好,至于将来要如何,他从未想过,即便是想,眨眼也会忘个干净,继续当那个挥金如土的纨绔大少爷。他心里清楚,傅老爷不可能半点家产都不分给他,但他看傅老爷做生意容易,便也以为赚钱容易,觉得自己将来不靠傅老爷,也能挣出一份家业。可是现在看着林善舞放在桌上那寒酸的几百文钱,他顿时觉得心头像是被刺了一下,又疼又酸又胀的,难受极了。
原来赚钱这么难的吗?回想着林善舞方才说的那些话,傅家宝难过地发现,她说的那些调制胭脂、控制成本的法子,他竟然一个也听不懂。
没等他从挫败中回过神,就听见林善舞道:“傅家宝,将来你若是落魄到那个地步,我立刻就会跟你和离。”
傅家宝震惊地瞪大双眼,脱口而出道:“不许!”
林善舞道:“你说不许就不许?你能决定得了什么?就你如今买个书都能把银两输光的样子,要我如何信你?”见傅家宝张着嘴说不出话,她继续道:“我留在傅家,只是想过安稳日子,而不是跟着你拮据度日,你要是一直不改,那我也没理由继续留在这里。”
林善舞以为在她这一番刺激下,傅家宝会发誓自己再也不赌了,谁料话音刚落,傅家宝就扑过来抱住了她,大喊道:“娘子,你打我吧!”
林善舞:……
“呜呜呜……”好好一个男子汉,竟然趴在她肩头呜呜哭了起来。
林善舞皱着眉头开始怀疑人生,心想自己方才那番话是不是说得太重把这孩子给吓着了,正要把人推开,傅家宝却紧紧抱着她死活不撒手。
傅家宝一边哭一边道:“我不是人,娘子你打我吧!”
林善舞一脸冷漠,“你若是不改,我将你打死了都没用。”
傅家宝立刻道:“我改,只要你不和离。”
林善舞冷笑一声,“所以你还是想赌?”
傅家宝顿了顿,保证道:“我日后都不去外头赌了,我只在家里赌。”
林善舞:“……有何分别?”
傅家宝仍然抱着她,在她耳边小声道:“有的,我以后只跟你赌,我输了,钱是你的,我赢了,钱还是你的。”
林善舞:……
触不及防被送了句情话,傅家宝还是在她耳边说的,热气就呼在她耳朵上,呼得她耳根都热了起来。
她下意识抬手打了傅家宝一下,见他嗷的一下往后退,她又忍不住追着打了两下,见傅家宝不住躲闪,她冷冷道:“不是说让我打你?原来你说的都是屁话?”
傅家宝立刻站住不动了。
林善舞正要抬手,傅家宝忽然道:“娘子,你方才说脏话了。”
林善舞动作一顿,冷冷扫了他一眼,“怎么,我不能说?”
傅家宝站着不敢动,闻言立刻摇头,那模样小心翼翼,眼睛却又睁得大大的,还有点方才因为哭嚎留下的水光,仿佛一只谨慎观望的小动物。
林善舞本来就不是真的生气,见他这模样,连装出来的冷漠也维持不住了,她道:“谁让你在我耳旁说那样的话。”
傅家宝嘀咕道:“咱们是夫妻,我的就是你的,那我赢了的钱也是你的没错啊!”
林善舞:……
忽然又有点生气。
她瞪了傅家宝一眼,见对方缩得跟只鹌鹑一样,便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真是恨不得把这个人撇到外头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瞧出了林善舞心绪不佳,傅家宝小心道:“娘子,你别气了,我会好好读书考科举的。”
林善舞坐下喝口茶,闻言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就你?”
傅家宝想反驳,可想起方才林善舞说的那些话,又一下子蔫了,他弱弱道:“同一个爹生的,傅周也不见得比我聪明,他能考上,我怎么就考不上?”
林善舞呵呵冷笑:“你连书都没有你还考科举?”她转了转手里的茶杯,冷冷道:“你别指望我再给你钱。”
傅家宝小声道:“不还有傅周送的书。”
林善舞:“前几天才说不稀罕傅周的书,现在就反悔了?”
傅家宝立刻道:“我才不要他的书,我就借过来抄一遍,抄完我就送回西院去。”似乎是担心林善舞不相信,他又道:“我还要赚钱,把今天输掉的五十八两挣回来!”
林善舞:“口说无凭,你要我如何信你?”
傅家宝犹豫了半天,竟是说道:“我一天挣不回五十八两,我就一天不跟你圆房!除非……除非我把钱挣回来。”说到最后,声量越来越小,红晕从脸庞一直走到了脖颈。
林善舞手里的茶杯掉了。
她没想到傅家宝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成婚几个月,他们一直没有圆房,傅家宝不是没想法,只是都被她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时间长了,傅家宝好似已经忘了这事儿,对于两人每夜分床睡也没有任何抵触,她一直以为傅家宝将这事给忘了,或者是这小处男不懂情事滋味,所以不圆房他也不在乎,没想到傅家宝心里一直惦记着。
盯着眼前这只视线躲闪就是不敢看她的红虾子,林善舞微微一笑,点头道:“好!”
傅家宝没想到林善舞真会答应,一下子抬起了头,结结巴巴道:“真……真的?”
林善舞点头,笑而不语。反正她也只是答应傅家宝挣到钱以后可以圆房,可没答应她一定会配合。到了那时候,如果两人的关系水到渠成,她自然乐意,若是没有……呵呵。
对此一无所知的傅家宝还沉浸在赚到钱就可以圆房的想法中,天真又快乐地一直笑。
从东院笑到正院一家人一起用晚饭的时候,在傅老爷等人诧异的目光中又一路笑回了东院。
晚上睡觉时被林善舞从床上赶下来,睡到了地上时还在笑。
若不是林善舞确定自己没过动过他的脑袋,几乎要以为傅家宝被自己打傻了。
次日,天刚刚亮,阿红打着哈欠端着热水进东院,忽然发现一大早的,书房门竟然开着,难道昨晚下人没关门?
自诩大丫鬟的阿红走过去,正要仔细看看,然后揪出昨天守夜的下人教训一顿,却见有个人坐在书房里奋笔疾书。
阿红惊讶地睁大眼睛,那个坐在书房里的人,竟然是少爷!
只见少爷手里提着笔,不知在写些什么,那目光不止是专注,简直像是燃着两团火,随时都能冲上去跟人打一场。阿红的目光再往上,发现少爷头上还缠着一条白布,那上面还写着字呢!
阿红是个上进的丫头,自从发现少奶奶性子随和后,每遇到个字,都会马上把字形记下来,然后跑去问少奶奶,至今她已经识得不少字了。
她睁大眼睛仔细瞧,就见那布上写着一行字:为早日圆房,吾必竭力而搏。
阿红:……
她目瞪口呆,随即红了脸。
呸,少爷真是好不正经!
作者有话要说: 傅家宝:冲鸭!为了圆房而奋斗。
我一开始,以为傅家宝会因为林善舞说的那些刺激的话,然后奋发图强赶超傅周。但是我万万没想到傅家宝这么没节操,居然是为了圆房-_-||
这不是我想出来的剧情,我想的剧情是傅家宝抱膝在外面苦思一夜,女主在里面睡觉,第二天起来看见傅家宝在奋发图强,谁能想到写着写着傅家宝居然为了圆房。。。这是傅家宝的问题,雨我无瓜。我只是将他的骚操作记录下来。
第45章
傅家宝自然不知道那丫鬟心里的小九九,他天还没亮就起来抄书,为的就是早日抄完,然后读书挣钱,早日实现圆房自由!
为此,林善舞来找他去正院用饭时,他摆摆手说不去了,要抓紧时间抄书。
林善舞哦了一声,然后转身就出去了。
傅家宝继续抄书,抄着抄着忽然发觉不对劲,他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布条,又摘下来仔细看了看,确定自己没有贴反,字儿也没有写错,怎么娘子竟然视而不见?
他有些苦恼,最终只能归结为林善舞性情如此。
傅家宝奋笔疾书时,林善舞已经坐在正院偏厅的饭桌前。
辛氏看了她身后,问道:“家宝今个儿还没起吗?”
傅老爷和傅周也是这个想法,谁料林善舞下一句话却震得他们险些失态。
傅老爷惊道:“你说甚?家宝在抄书?”
林善舞微微笑着,照旧在众人跟前扮演好那个温柔贤良的媳妇,点头说道:“不错,夫君说抄过一遍再读,能记得牢一些。还让我不要打扰他。”
傅周有些不敢相信,“大哥真要考科举?”
即便之前傅家宝说要读书科考,但傅家人见他对这事儿并不算积极,也就没抱多大希望,此刻听说傅家宝天光刚亮就起来抄书,怎能不惊讶?
林善舞道:“夫君还说明年二月必定会参加县试,到时候,还希望小叔多多帮衬。”
县试是需要四名乡人及一名秀才作保的。傅周听了这话,立刻点头答应道:“嫂子放心,大哥其实很聪明,一定能通过童生试的。”
傅老爷抚须笑道:“家宝肯上进,是件大好事,咱们县里就有一位颇有名望的先生,如今已经告老辞官,约莫再过一段时日就能回县了,到时候我带着家宝上门拜访,没准能让他收下家宝这个学生。”
林善舞立刻道:“那真是再好不过,我在此替夫君谢过公公了。”
傅老爷便摆手,“前头不是说过,一家人不必提谢字。”
跟着,便和辛氏提起送傅周回书院的事儿。原来今日就是傅周回书院的日子了,傅家宝并不关注傅周的事儿,林善舞又忙于开店,以致于今日才得知这事儿。
林善舞原以为,傅家宝不来送行,辛氏和傅周多多少少会有些不满,没想到知道傅家宝在东院抄书不出来,两人反而松了口气。
傅周还跟林善舞说他明年没把握中举,希望她能多多督促大哥读书,又说大哥是嫡长子,将来傅家的门户还要靠他顶着。
林善舞点头。目送着傅周的马车远去后,她就道别傅老爷和辛氏,自己回了东院。路上还在想,无论是辛氏还是傅周,瞧着都不像是那种心思不正之人,傅周说希望傅家宝也中举的那番话瞧着也是真心的,这对母子无论怎么看,都跟傅家宝口中形容的不同,要么是这两人伪装得太好,连林善舞都骗了过去,要么是当年之事另有隐情。
不过这些事不是说问问就能清楚的,林善舞也不再纠结,而是继续将注意力放在了店铺上。
对于做生意这回事,林善舞其实并不擅长,按辛氏的建议,她可以将做出来的胭脂托给傅老爷,傅家虽然从未做过胭脂生意,但行商的道理总是相通的,若是由傅老爷开店售卖,怎么着也能比现在的生意好。
不过林善舞还是拒绝了辛氏的提议,她不懂那么做生意的弯弯绕绕,却晓得酒香不怕巷子深的道理,只好她的东西好,不怕打不出名头,再者,她也不想欠傅老爷人情,虽然她不打算离开傅家,但万一呢?万一她将来有了新的目标,想要脱离傅家,那这情分要怎么算?
当然,她只将第一个原因告诉了傅家人。对此,辛氏有些感叹,傅老爷却很是欣赏,说要是生意上遇着什么难事,一定要来找他。
林善舞回到东院时,阿红和阿下已经带着胭脂去店铺了。
昨日铺子里卖出了五十多盒胭脂,林善舞就按着昨日的量,拿了六十盒让阿红和阿下带去铺子里。那铺面实在太小,夜里没法让人留在里头守夜,而胭脂虽算不上贵重东西,但若有人起了歹心,半夜撬锁将东西都偷了,也是一笔损失。
只能让阿红他们每日带着货过去。
西街离傅家大宅的距离并不算短,阿红他们日日来回奔波自然是辛苦,林善舞也不是那种会压榨下人的,承诺他们下个月月钱翻倍,接着就继续研究新的胭脂去了,想着等更上品的胭脂做出来,把价格提上去后,改成提成的方式,这样阿红他们也能更有动力些。
林善舞这边还有些担心阿红他们嫌工钱少,却不晓得,在露华轩卖胭脂的阿红等人已经高兴坏了。
阿红作为主子身边伺候的丫鬟,每个月月钱是两百五十文文,跟着她一块去露华轩卖胭脂的小丫头少些,每个月只二百文钱,两人都翻一倍,差不多就算是半两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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