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善舞听着这父子二人字字句句在贬低傅家,心头便闷了一股气。她心里其实已经将自己当做了傅家人,只是这会儿还没发现。
屋子里,钱致知又道:“爹,你说五年前的那事,不会也叫人发现吧?”
钱乐为道:“五年都过去了,应当不会。”说着又怨怪起傅家宝来,“如果不是被他识破,这次就能将傅家的声誉一块毁掉。”
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信誉,若是毁掉了傅家经营十几年的信誉,傅家还能坐在乐平县首富的位置上吗?
钱致知想得更远些,忧心忡忡道:“爹,傅家早就看咱们家不顺眼,如今又除了这事,难保傅家不会去查五年前的事,若是叫他们查出来,知道您当初杀了人……”
提起五年前,钱乐为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说道:“当初我本没想杀人,是左子方太不识好歹,他那家店已经折腾得开不下去了,乐平县本地没有人肯再买他的胭脂,我劝他把方子卖给我,如此,他有了盘缠离开乐平县远走外地谋生,我也能将生意做好做大,皆大欢喜怎么不好?可他实在不识抬举,我也就推了他一把,没想到这倒霉鬼摔死了,他媳妇还要找我拼命,我当时跑得匆忙,没留意将烛台撞翻……幸好我将方子抢了出来,否则这配方岂不是要随着那对愚蠢夫妻陪葬?”
林善舞闻言,眼底寒光一闪,垂在身侧的手抬了起来。
以她如今的实力,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两人弄死在这里,但林善舞停顿半晌,终是垂下了手,将那股杀念压了回去。
她如今已不是江湖人了,她不必让自己沾上人命,屋子里这两个人渣,完全可以用更好的方法解决。
武功是她用来自保的,不是她可以藐视人命的工具。
而这个时候,钱家父子又说了一番话,大意是将当年配合他们整垮左家胭脂铺的人做掉。
“此事宜早不宜迟,明日我就约他出来,到时候……”
父子两人一番参详,林善舞看着他们的目光却是越来越冷。她没有任何动作,按照原路返回了傅家宝带着的那道屋脊上。
两人回到傅家东院后,林善舞便将钱家父子的计划说出来。
傅家宝惊道:“原以为钱乐为已经够恶毒的,没想到他儿子才是青出于蓝啊。父子两一个比一个没良心。”他撸起袖子道:“娘子,现下怎么办?”
林善舞脱下外罩衫和裙子,说道:“明日钱致知会去找一个人,这个人手里应该掌握有钱家父子的把柄,我明日要去把他救下来。”
傅家宝渐渐激动起来,“那我呢?”
林善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在家中待着。”
傅家宝欲言又止,“就只是如此?”
林善舞见他在烛光中抓耳挠腮的样子,微微一笑,道:“明日你带着左知嫣去报官,再想办法请县令派兵,若是能人赃并获,那是最好。”
傅家宝目光微亮,点头道:“娘子放心,我一定办好。”
****
次日辰时刚过,衙门才开门没多久,守门的衙役就见到傅家大少爷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管家和一个丫鬟。
衙役对这个因为养鸡被打了一顿的富家少爷印象深刻,见他来了,便笑道:“傅少爷这是作甚?”
傅家宝今日穿着朴素,也不拿着扇子故作风流了,他一脸肃穆,说道:“我带人来报案。”
啊?衙役惊讶地看向愁眉苦脸的老管家。
“错了错了,是这个!”傅家宝抬手指着左知嫣。
与此同时,林善舞换了身男装,属于女子的柔美曲线全被妆容掩盖,鞋子底下还加了增高鞋垫,行为举止落落大方,便是街上行人仔细去瞧,也绝对看不出这是一名女子。
她一路不着痕迹地跟着钱致知,就见对方走进了城南丁字巷第三户人家,敲了敲门,开门的人瞧着五十上下,颔下留须,五官生得倒是像个正派人。
林善舞扫了眼门上的招牌,上面挂了个“医”字。
她目光微微一转,就明白了这人应当是当年那名配合那些“毁容”妇人诬陷左家的大夫。
啧,这“医”字可真是天大的讽刺。
两人进了屋,关上了门,林善舞脚尖一点跃入墙内。
过两日就要中秋了,这丁字巷外边已经聚起了一个集市,巷子里冷冷清清瞧不见个人影,巷子外倒是热闹喧嚷,叫卖声吆喝声传到这里依旧清晰可闻,连隔壁妇人打小孩的声音都盖了下去。
林善舞估摸着,只要钱致知动作利索些,动静不要弄得太大,外边人应该很难发现。
而乐平县的治安一向不错,这大白天,谁也料想不到竟有人大着胆子在这里行凶杀人,如果她今天不来,那名十分信任钱致知的大夫大抵会被悄无声息地杀害。
她静默地立在墙上,余光瞥了一眼候在巷子口的那名壮汉,冲他微微一点头。
第60章
自从那些“毁容”妇人拆穿,钱乐为又被衙役带走后,贾一仁这心里头就一直很不踏实。
他年轻时就是个混子,后来学了几分浅薄的医术,就挂起招牌当了大夫,但毕竟能力有限,也就够自己混口饭吃罢了。五年前,他为了钱帮钱乐为陷害左家胭脂铺子,这些年虽也有过愧疚的时候,但是一想到钱乐为给的封口费,就什么也不想了。
前些天,钱乐为又找到了他,叫他再配合着演一场戏。正好贾一仁这些日子手头又吃紧了,看到钱乐为给了那一大笔钱,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了。
只是没想到,五年前的手段再搬上来,竟然不管用了,当躲在人群里看到傅家大少爷一瓢水就拆穿了那些妇人时,贾一仁就怕得不敢缩头了,等后来瞧见那妇人将钱乐为给供了出来,他立刻转身就溜,生怕晚了一步也被衙役抓走。
这两日他是提心吊胆,直到打听到钱乐为被放了回来,而自己什么事儿都没有,才稍稍放心了一些。
可是今日一大早,钱致知居然亲自来找他,贾一仁不觉有些慌了起来,问有甚事。
钱致知一脸紧张,对他道:“我家这回得罪了傅家,傅家要在暗地里使手段对付我们,趁着现在傅家还没动手,我爹让我来寻你。”说着,伸手从袖袋里掏出一只钱袋,沉甸甸地放在了贾一仁手里。
贾一仁掂量一下,这重量少说也有五十两银子。
钱致知道:“这些钱你先拿着,赶紧出城找个地方躲躲,我们钱家也是讲道义的,你帮我家做事,我家绝不会连累你。”等你死了自然就牵连不到了。
贾一仁信以为真,咽了咽唾沫道:“钱少爷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凭谁来问也不会将你们供出去。”
钱致知道:“我先在这儿守着,你赶紧收拾东西,这就走吧!”
贾一仁这会儿是又怕又贪,手里紧紧攥着那钱袋子不放,转身就要进屋去收拾东西,也就是在这一瞬,钱致知面上的紧张消失了,一张和钱乐为极为相似的脸上露出狰狞杀意,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就要朝着贾一仁的后心扎去。
正在这时,一枚不知从哪儿来的小石头击中了贾一仁的后膝弯,贾一仁往前踉跄一下,险些摔倒在地,却也正好躲开了钱致知的袭击。
贾一仁还道是钱致知在后头踢他,立刻回过身去,却瞧见手持匕首目露凶光的钱致知。
他吃了一惊,随即骇然地瞪大眼睛,整个人往后仰着摔在了地上,手里的钱袋子摔飞了出去,口子裂开,装在里头的东西滚了一地。
贾一仁还顾着要去捡银子,结果一侧头才震惊地发现,那满满一袋子的哪里是银子?分明是一块块的石头!
“好啊!”贾一仁抬起手颤巍巍指着钱致知,怒道:“你不仅要杀我,还用假银子骗我!我跟你拼了!”
这方才还倒在地上的贾一仁竟然爬了起来,悍不畏死地朝着钱致知扑了过去,竟半点不畏惧钱致知手上的匕首。
看着在院子里斗个你死我活的二人,坐在墙头上原打算下去的林善舞停住了,她心头暗暗感叹,看来金钱的力量果真强大,竟然能让一个胆小如鼠的人直接扑上去和凶手对抗。
她没有下去,而是坐在墙头静静看着,那此刻那两个打成一团的人丝毫没有注意到墙头上坐了个人。林善舞一直等着,等到那跑去报信的壮汉又冲进巷子里时,才跳下墙头。
贾一仁已经和钱致知掐了几个来回,他年纪毕竟大了,比不得钱致知这样的年轻人有气力,更何况对方手里还有兵器,他发觉应付不过,一边吃力抵挡钱致知戳下来的匕首,一边冲外头大喊救命。
可贾一仁住着的这地方真可算热闹,前头的买卖吆喝声将这声音盖了个六七分,隔壁孩童震天的哭喊声又把剩下的三四分给掩盖了。
钱致知一开始还有些顾忌,后来见贾一仁怎么喊都喊不到人,面上笑得便愈发狰狞起来,一脚将正和他抢匕首的贾一仁踢倒在地。许是担心一匕首扎下去身上会沾到鲜血,他干脆扔了匕首,抬手就掐住了贾一仁的脖子。
贾一仁脸色憋得通红,被钱致知骑着无法翻身,身上更是使不上劲儿,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钱致知当场掐死时,那大门却被人一脚踹开,随即冲进来一个满身腱子肉的壮汉。
钱致知吓得脸色发白,贾一仁却目露庆幸,可没过多久,一队官差跟着冲了进来……
林善舞躲在隐蔽处,见官差将那两人都捉拿,才离开。
那去报信将官差引来的壮汉是乐平县人士,练得一把好力气,专给人看家护院。林善舞出门没多久就雇了他,她原本想自己解决这件事,后来才想起这里不是那个武侠世界,若是她去了官府,无法解释身份,才中途想起雇个人。
贾一仁被钱家父子算计,肯定愿意作证,再加上壮汉这个证人……
林善舞往回走时,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看过的影视剧,那时候似乎流行主角伪装成反派去刺杀反派的小弟,然后让反派小弟对反派心如死灰倒戈主角的剧情。
中秋快到了,这个象征团圆的大节日令县城里比往日更热闹了几分。林善舞走出巷口时,正和傅家宝擦肩而过。
傅家宝在县衙里费了好一番唇舌,差点就想花几百两银子贿赂县令了,好不容易才请动县令派些官兵出来,来到和娘子约好的茶楼下时才被一个壮汉带到了城南丁字巷这里,他脚程满,官兵冲进去后才跑到巷子口,刚刚走进巷子,脚下忽然一顿,不由回头望了过去。
方才和他擦肩而过的那人身形高挑,身板厚实,乌黑发亮的头发高高束着,明明背影和身形都是陌生的,却无端令他感到熟悉。
许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那人回过身来,冲他微微一笑。
那五官明明是属于男子的俊俏硬朗,可这一笑却平添几分明艳,看得傅家宝一愣一愣的,等那人走了,他才恍然回过神来,红着脸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完了!那个人会邪术!方才一定是冲他下咒了!
他不能放过这个人!
他立刻冲出巷子,可跑到外面一看,街市熙熙攘攘人潮汹涌,早已瞧不见那名男子。
而这时,那群早就冲进去的官差已经将钱致知和押了出来。傅家宝只能作罢。
****
林善舞回到东院后,立刻卸妆换上平常衣裙,而后戴上幂篱便出门了,她要去一趟衙门,阿红想跟着去,被她拒绝了。
刚一出门,她就遇到了备了马车正要去衙门的傅老爷。
见到儿媳出来,傅老爷道:“你也去衙门?”见林善舞点头便叹了口气,“家宝真是日日都不叫我省心,偏偏跑去衙门,还要去抓凶,就他那样子能干成什么事!”
林善舞道:“公公,夫君有为民除害的善心,难能可贵,您该夸他才是。”
傅老爷一怔,抬眼认真地看向儿媳,却见儿媳迎着光立在台阶下,清丽的面容白得几乎要化在光里头,面上是一派从容淡定。
林善舞又道:“夫君其实是听得进道理的,只是公公您要以身作则。”
对着儿媳清透的双目,傅老爷似乎明白了什么,他问道:“家宝同你说了?”
林善舞点头。
傅老爷见状,却是露出笑容,面上十分欣慰,“家宝肯告诉你,说明他已把你当自己人了。”顿了顿,又低声道:“当年的事儿,我没对不起家宝他娘亲,只是个中缘由,还需保密,你是家宝最信任亲近的人,今后好好要对他。”
林善舞对着傅老爷宽和的目光,觉得他似乎知道了什么。
两人坐着马车一前一后到了衙门。
而此时,县令已经将钱家父子一块儿押在了公堂上。
此时公堂上跪了两排人,钱家父子,贾一仁、左知嫣和傅家宝。
林善舞和傅老爷到时,钱家父子已经和贾一仁对咬了起来,贾一仁对用假银子骗他还企图杀害他的钱家父子恨之入骨,上了堂便供出了五年前的事,钱家父子当然不肯承认。双方便吵了起来。
傅家宝跪在那里原本哪儿哪儿都不舒服,但很快就移开了注意力,只因他见到贾一仁和钱家父子斗起来,就跟看斗鸡似的,若不是在公堂上,只怕就忍不住下注了。
后来实在是吵得不行了,县令忍无可忍,把那三人各打了几板子才消停。
左家的案子毕竟是五年前的了,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审下来的。
县令看时辰差不多了,就命人将钱家父子和贾一仁都关起来,又命令几个得力部下去搜寻证据,才下了堂。
傅家宝一看总算可以走了,正要转身,却被县令叫住。
“本官有些话要与傅公子说,劳烦傅公子移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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